趕集時,“大青樹”下的老黃醫生總是特別忙,村民們會順便來看看病,拿拿藥,一些鄰村的人也會慕名來抓些他家的“祖傳秘方”帶回去。而這時候,阿爹並不要續熙幫忙。
阿爹說:“兒啊,等你腳板長大了再幫阿爹拿藥吧。”
續熙的腳板大到阿爹把祖傳秘方傳給他時,村裏村外出診的黃醫生就變成了續熙。遇到續熙沒把握的情況,老黃醫生才會跟兒子走一趟。老黃醫生越來越老了。陽光被阻止在大青樹的樹葉上,這令老黃醫生總感到自己的腳有些蒼白無力。他已經不走遠路了,隻是坐在大青樹下看醫書。他偶爾也會注意到自己那雙走了一輩子的腳板。腳板厚厚的,布滿了老繭和疤痕。諾鄧村不產井鹽也不再趕集了。
山外的人說,現在交通便利了,路也越修越多,處處都有鹽賣,以後就不來諾鄧了。他們還說,井鹽裏缺少人體需要的碘,吃了會得“大脖子病”, 沒加碘的“諾鹽”價錢隻會越賣越低。
諾鄧人還想賣鹽。可當鹽賣出去,怎麼算都虧本時,開了上千年的諾鄧鹽井也就關了。
村民們開始在缺水的陡坡上種地。人多地少,一年到頭,入不敷出,人們的生活也就窮苦起來。由於長期勞累和吃不飽的緣故,村裏得“水腫病”、“幹瘦病”、“結核病”的人越來越多。續熙有時候不收鄉親們的錢,甚至還包了藥送給別人吃,可來大青樹下看病的人還是越來越少。村民們那時已經很相信西醫了,而西醫的藥費續熙總歸是墊不起的。續熙還是每天上山采草藥,然後回家坐在大青樹下犯愁。
一個枯燥的下午,當續熙喝著剛采回的帶有苦味的羅峰茶,又開始犯愁的時候,兩個人氣喘籲籲地從山下爬了上來,那是村支部書記和村長。
“黃醫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為了服務群眾,咱們村要在村公所成立醫療站免費給村民看病了,你們家和山下另兩家合並到一起,藥品和一些醫療設備由縣裏給,你們好好為群眾看病,這就算你們的工分了。收拾一下,明天就搬吧!”支部書記說。
“還有,以後也不用自己開夥做飯了,拿上碗都到村裏新開的食堂吃去。”村長補充說。“食堂吃飯,公家發藥,免費幫群眾看病……”續熙直點頭,“好啊!”他把最後一點沒喝完的羅峰茶潑在地上,壓住了7月蒸騰的塵土。當天晚上,他收拾完東西,興奮得失了眠。大鍋飯吃了沒多久就難以為繼了。村裏的糧食,在食堂大鍋裏煮出的飯越來越不夠吃。負責做飯的人數著米下鍋,幾頓米飯後就改成了粥,可就是粥也越來越稀。村裏上了年紀的人都哭了,都說:“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呀?”年紀輕一些的人想得開些,他們說:“愁什麼呀,天無絕人之路,村長去鄉裏要糧食去了。”村長去了三次公社、一次縣裏,他什麼都沒拿回來,隻是帶回來鄉裏的一個決定:搬家!“鄉裏領導研究決定,讓咱們搬到鄰近地好水好條件好的村子去,和那裏的村民同吃同住同勞動。”村長眨巴著眼說。一開始,有人發牢騷:住了上千年的村子怎麼能說搬就搬呢?盡瞎指揮!可沒過多久,發牢騷的人也跟著搬了。大家都走,守著祖屋的人也隻能鎖上門跟著走。於是,諾鄧村醫療站也就停了。續熙和老黃醫生自然也要跟著搬走。可收拾東西的時候,阿爹突然說:
“兒啊,阿爹老了,想留在咱家祖屋裏。”“阿爹,人都走了,剩下的那點糧食也都運走了,你會被餓死的。”續熙說。“沒關係,阿爹吃些附近山上的草藥就能活。”老黃醫生聲音嘶嘶的,頓了頓又說,“兒啊,阿爹當了一輩子醫生,受了一輩子尊重,但這些年真的累壞了,尤其是夜裏,隻要是有人來請,不管是幾裏還是十幾裏,都得背上包拿上藥就走,你娘死得早,看完了病,還要連夜趕回來照顧你,腳上真沒少打血泡。現在真的不想再走了,阿爹唯一的心願就是你能快點找個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