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水揚心斜倚在雕著怒放牡丹的朱漆紅木窗棱上一下一下地修著柔亮的指甲,偶爾睨一眼窗外,仿佛樓下那些喚她名字的聲音全都未過她的耳朵。
悠蓮館的老板芩娘惴惴不安地走了上來,停在水揚心的房門口,抓著衣角遲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揚心,你……醒了麼?”
水揚心幹脆整個人坐上窗棱,沒半點起身應門的意思,甚至連目光都不抬一下,而是放眼到了城門口,一邊懶懶答道:“嗬,都什麼時候了,自然是起了,芩娘你有事?”
芩娘抿了抿嘴,隔著木門苦笑道:“那個……揚心你要是起了的話,樓下有五位公子點了你的曲子,都說候了很久了……還有,劉老板家的四最近好上琵琶,想請你……”
麵前的朱紅木門一開,靠著門的芩娘差點跌了進去,穩住腳跟抬頭,正對上水揚心淡笑的眸子。
“把這些都推了罷,”水揚心伸出蔥蔥秀手,輕輕拍了拍芩娘方才不慎蹭到牆灰的袖角,道,“與他們說改日再來,今日揚心已經定了客了。”
“啊?”芩娘一愣,“有客?”
水揚心回頭向窗口又眺了幾眼,轉回來對芩娘道:“揚心幾時騙過芩娘?芩娘盡管數銀子便是。”
芩娘悻悻地走下樓,雖然不甚明白水揚心話中深意,但水揚心的確從未放過一句厥詞。京城裏樂館眾多,悠蓮館既沒有達幾十甚至百年的久遠盛名,也沒有堂皇精巧的恢弘氣勢,僅靠她芩娘早年曾跟隨宮中樂官習得的幾支曲子和幾個欠些姿色的伶人,一年前開張時可謂是門可羅雀。
直到四個月前的一天,清早天才剛朦,芩娘使喚著幾個丫頭清掃內店,一邊自己打著嗬欠踱到門口準備開張。退色的插銷一卸,門方開啟個小縫,一縷幽香便撲鼻而入,淡然而綿遠,似初晨荷露。不及芩娘細細思索這縷幽香的來源,那門被人一推敞了開來,待芩娘重新回神時,麵前早已不知何時多了個著淡鵝黃色衣衫女子。
那女子道:“你可是這裏的老板?”
事發過於突然,芩娘此時隻知本能地一點頭。
那女子悠然一笑,跨了進來,將一隻馨竹洞簫隨手往店口的桌子上一放,自己也倚桌坐了下來,環視道:“簡單了點,不過這樂館的名字甚合我意,就這裏了。”
方才天外朦黑,東方也隻有隱約的慘淡白光,此時借著店內清晨打掃時透亮的燭光,恰好分分明明地能看清這個莫名女子的稀世容顏。
她頷了頷首,劉海間隱約露出白皙的額頭滑出撓人的弧度,精致而細挺的鼻子炫耀著絕世芳華,勻淡的膚色裏泛出柔潤的光澤,一雙美目翻飛間似無意挑情。
芩娘都看得有些呆,此等美人來她這麼一個沒半點名氣的樂館做甚?
心中疑慮尚來不及升華為話語,眼前的仙塵女子放眼完整座月館,目光恰好落回芩娘身上,仿佛猜透芩娘心事般,微笑得連初晨的日光都羞慚:“我來做你的搖錢樹。”
芩娘剛到口的問話又被這一句給噎了回去,怎麼都跟不上這女子的思維。還未來得及消化這句話,那女子拾起桌上的竹簫,往唇邊一擱,道:“叫你館裏的伶人都出來。”
四個月之前的時光恍如隔世,至今回想起來,芩娘都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不知何時就會突然驚醒的美夢。那天一整屋的伶人原本紛紛打著嗬欠埋怨芩娘的雜音齊整地靜止在一曲繞撩的簫曲中,她輕摁音孔的纖指上仿佛都有音靈在跳動,吞吐的氣息拿捏得半分不差,眉間一絲若有若無的閑愁偶現偶卻,不覺中簫聲灌洗了全身,一抹恬淡的悠遠在天地間散漫,悵鬱的音律彌漫耳際。
曲至一半嘎止,心魂都早已被曲子消散的芩娘隻記得兩件事:那女子叫水揚心;那簫曲本就缺了下文。
自那以後京成裏其他的樂館都蕭條了起來,唯他一家悠蓮館鼎沸,那些原本欠些姿色、曲子普通的伶人竟也在水揚心的調教下媚色媚聲了起來,悠蓮館隻愁歇業過晚客滿為患,不再知淒清慘淡為何物。
而對這棵憑空而來的搖錢樹,芩娘和悠蓮館上下所有的伶人都是千依百順、恭敬有加,從不敢冒犯半分。
不過,除去偶患風寒身體不適外,水揚心對悠蓮館的所有人都相當友善,來的客人隻要能出得起價錢,附得起小小風雅,便能博她一首曲子,幾乎鮮有拒客的先例。可今天水揚心沒病沒災心情也大好的樣子,卻把客人全都打發賺真是大大的說不通。不過,芩娘就算再不解,也仍是照著水揚心的意思,陪著笑臉一一送走點曲的客人。
在冷河邊躺了一上午,汪雲崇對著天上寥寥勾著的灰雲擠著俊眉發愁:很肯定的是這個賊功夫很不凡,而且自負。她將十二衛和汪雲崇通通玩弄在掌心,仿佛非叫汪雲崇落得個浪得虛名的評價才甘心。對,仿佛,宮裏眼紅汪雲崇的各色官吏都堅信不疑地認定這個賊是來消遣汪雲崇間接替他們出惡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