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連他自己也分不清,白晞究竟是不是隻是妹妹。

到底要如何再和她相處,沈欽雋開始琢磨。

可是種種理智的規劃,在和白晞本人相處的時候,都沒來得及實現。

她抽煙,她和風流成性的麥臻東混在一起,她常年吃速凍食品,她爆粗口,她一分鍾就能掃完午餐……

明知道自己不該教訓她,可他忍不住。

明知道這樣下去隻會一次次冷戰,可他真的忍不住。

有時他在宴會或者朋友聚會上遇到那些舉止優雅的女孩子,總在想,如果蘇叔叔和阿姨沒有死,白晞是不是不會這樣?

她會和那些女孩子一樣,出生在家世良好的家庭,她長得漂亮又聰明,多半也早早地送出國去了。或者叔叔阿姨不放心,會讓她跟著自己出國,幫忙照顧。

她會有充裕的零花錢,可以像那些女孩一樣買價值不菲的化妝品和皮包,學自己想學的東西;零花錢不夠了,她來向自己求救的時候,他也不會見死不救。假如有同齡人想要追她,自己大概也會出麵擋一擋……她回到國內,畫著得體精致的淡妝,小口小口優雅地吃東西——可是這樣想的時候,他又覺得,這樣的白晞多無趣啊。

白晞,這個世界隻有一個人,激起了他這樣多的情緒。

愧疚,牽掛,喜悅,憤怒……

可沈欽雋很清楚地知道,這樣多的情緒中,最深刻的卻是……擔心。

這個從來都很果斷的男人,明白自己在感情上已經先輸了一步,進而一潰千裏。

偶爾貪戀和她在一起的溫暖,可是溫暖過後,又是強烈的自責和愧疚。

她的舊疾像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的炸彈,令他始終在靠近和疏遠之間搖擺。

如果有一天,白晞想起了一切,他又該怎麼解釋當年的那場事故?

後來秦眸片場被偷拍的照片外泄,李欣氣勢洶洶地將白晞叫出去,異常嚴厲地指責她。這出戲沈欽雋看得清清楚楚,隻不過是娛樂圈慣有的炒作,不過這一次卻把黑鍋丟給了白晞。他三言兩語把李欣打發走,白晞就站在那裏,眼角眉梢都蘊著怒氣,他本該安慰她的,可是出口的刹那,又提醒自己不該太親近,於是口氣意外地生冷。

他也知道小丫頭大約有些喜歡自己,卻沒想到她就這樣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末了還狠狠地說:“我見你一次揍一次!”

白晞摔門走了,他一個人坐在包廂裏,心底的感情極微妙,似乎是喜悅,可更多的是擔憂。他喝著已經涼掉的茶,忽然想,她真的輕而易舉地戳破了這個微妙的心結,卻把他放在了進退維穀的位置上。

開車的時候,電台裏的旋律是甜美的女聲,沈欽雋偶爾聽到歌詞,是在說——越在乎的,越是猜不透。

她依然對汽車很恐懼,偶爾會有隻言片語關於過去的描述,沈欽雋猜不透她什麼時候會想起一切,也猜不透……知道真相的時候,她會不會還像現在這樣毫無保留地愛自己。

車載電話響了,是秦眸約他晚上見麵。沈欽雋皺了皺眉,這女人向來十二分地會做人,從不會用這樣的語氣邀約他的,隱約覺得出了什麼事。他趕到那間隱秘的會所時,果然看到一臉憔悴的秦眸。

她說起過往那些事,以及被人要挾的那些照片時,語氣是極度懊悔的。

沈欽雋抿著嘴角冷冷地聽。

自己在最開始幫了她一把,讓她東山再起,然後又一路照拂下來,她才能越走越好,在這個浮光十色的圈子裏,離頂尖隻有一步之遙。可現在,她卻讓他越來越失望。

果然人心是最難改變的。

然而她到底還是白晞的姐姐,他沉默了片刻,問:“想要我怎麼幫你呢?”

她抬頭的時候,眼神有異樣的光亮。

“沈先生,我們訂婚吧。”她用敘述的語氣說,“我知道你沒辦法和白晞在一起,也希望她離你遠一點兒,這樣對我們都有好處。”

他頓了頓,歎氣說:“看樣子你不是來求我幫忙拿回那些照片的。”

她微微揚起下頜,“你們在一起這麼久,為什麼她反倒離職了?沈先生,既然你不敢和她在一起,也不會和她在一起,為什麼不讓我來幫你呢?”

沈欽雋怔了怔,不怒反笑,輕聲說:“你在說什麼?”

“我記得蘇妍那時被送到我家,整天地哭,哭得我不敢和她在一個房間待著。那時她翻來覆去地說,都是哥哥要去遊樂園——”

她適時地收聲,意料之中地看到眼前的男人臉色微微一變。

“我幫你推開她,你給我一個身份,這樣不好嗎?”

“你真的不怕我翻臉嗎?”他最後淡淡地問,“我聽說你曾經被人整得很慘,差點兒不能再回到這個圈子。”

她的唇色蒼白,“照片被曝光和得罪你,都是一個下場,我寧可賭一把。”

沈欽雋安坐在那裏,有那麼一瞬間,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其實分明有各種手段來拒絕這個“幼稚的”“不動聲色”的威脅,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答應下來。

或許潛意識裏,隻是為了在自己和白晞之間劃下一道安全距離吧。

把她推遠點兒,能離她回憶起來的那一刻遠一點兒。

因為他也不確信假如跨了過去,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漸漸地愈發沒了交集,這似乎就是沈欽雋要的,哪怕好幾次,就連爺爺也對他欲言又止,旁敲側擊地問白晞怎麼不過來了,又為什麼突然和秦眸訂婚。

他一直佯裝鎮定,直到白晞跑去盛海,又在路上出了車禍。

他拋下訂婚儀式趕去的時候,心裏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仿佛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

白晞沒事,隻是抱著膝蓋坐在馬路邊,身子瘦瘦小小的,像是一株不會動的,也沒什麼生機的植物。他是跑到她麵前的,一把將她抱在懷裏。

她額頭上貼著膠布,發絲淩亂,有些倉皇地抬起頭看他,卻喊他“哥哥”。

沈欽雋什麼都沒說,將唇貼在她額角邊,心裏卻如同破釜沉舟一般地痛快,她想起來了也好,該怎麼彌補……總還是要麵對的。

訂婚自然是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他現在能做的,隻是保護好她,包括……那些脆弱的記憶。

白晞記起了那場車禍,卻沒有記起車禍的源頭,那個小男孩的任性。

自私也好,恐懼也好,沈欽雋有選擇地幫她將那些記憶補充完整,並且不用再尋找任何理由,光明正大地將她留在身邊,將她父親留給她的股權和金錢,全數轉交給她。

隻是白晞卻有些變了。

她接受了一切,卻對他開始疏離起來。

她也會問他公司裏棘手的股權掌控問題,開口的時候眼神亮亮的。其實沈欽雋很明白她的意思,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幫她,到了現在這種時候,隻要自己開口,她大約是會義無反顧的。

可是他始終帶著這個心結——她去看了心理醫生,會隨時記起那件事。

到那個時候,她會不會認為自己的接近和照顧是有目的的?

他不想去考慮那個可能性,而杜絕這個可能性,唯一的方法就是閉口不談自己窘迫的處境。即便真的有那一天,至少她會知道,他並非為了那些錢才想和她在一起。

他每天都早早地下班,他們親密地相處,像是兄妹,也像是戀人。

可是白晞並不怎麼快樂,更多的時候他能察覺到她在觀察他,用一種很茫然,並不確定的眼神。

許是因為安全感的缺失吧。

可是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該怎樣給她更多的安全感,讓她確信,他是真的喜歡她。

白晞開始早出晚歸。他一個人在客廳辦公,給她熱好牛奶,有時也準備好夜宵。她回來的時候總是一臉倦容,他什麼都不問,看她乖乖喝完牛奶上樓,心底卻像個高中生似的雀躍,因為在這個小世界……隻有他們兩個人。

這個季節的翡海很少下雨,可這天偏偏是雨夜,沈欽雋在給秘書發郵件,卻心不在焉地想,要不要打電話給白晞去接她回來。

門砰砰砰地被敲響了。

打開一看,卻是很久沒見到的秦眸。

他心底有些厭惡,隻問:“你來幹什麼?”

這一次,她是有備而來,眼神裏竟也帶著孤注一擲的厲色。

她沒有和他寒暄,潮濕而微涼的風中,她說:“知道你的父母怎麼死的嗎?”

他蹙了蹙眉,覺得有些猝不及防,“什麼?”

“蘇向陽害死了他們,你還會把白晞當成寶貝嗎?”她沒有撐傘,就這樣站著,發絲都往下滴著水,纖瘦柔美的身形下,眼神卻閃爍著莫名的光亮和快意。

沈欽雋到底還是讓她進了屋,聲音沉沉,“你最好不是在騙我。”

“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原來是榮威的職工嗎?你知道為什麼我家在白晞被送走後也搬了家嗎?”她頓了頓,“你知道……在我剛剛進演藝圈的時候,我告訴爸爸媽媽我想找你幫忙的時候,他們是多麼激烈反對的嗎?”

“因為他們一直在害怕,怕當年的事沈家一旦知道了,你不知道會用什麼手段來報複。”她雙手微顫著從包裏找出一遝信紙,“你自己看吧。”

信件就放在桌上,沈欽雋卻沒有俯身去拿,隻是定定地看著她。

“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心裏已經信了一半了對吧?”她抿起好看的唇角,笑的時候眼角帶著春光,“沈欽雋,我想盡方法接近你,我和你訂婚,不是因為我想當最紅的那個明星,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她輕輕喘著氣,目光中閃爍著刻毒而愉悅的光芒,“我可以接受你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蘇妍。”

沈欽雋仿佛沒有聽見,隻是平靜地拿起那遝疊信,裏邊的紙已經泛黃,鋼筆墨水也有些淡去,他讀得很仔細。

時光一分一秒地過去,那個身影被落地燈的光線一拉,投在地上,宛如素描的線條。

秦眸漸漸有些不安,身體輕微地動了動。

他抬起頭,“我知道了。”

這樣的回應顯然並沒有讓秦眸滿足,她死死盯著他,等他說出第二句話。

他的臉色不好看,近乎鐵青,可到底,他沒有說出第二個字。

“你打算怎麼辦?”她挑釁地追問。

沈欽雋隻是站起來,拉開了門,雨聲淅淅瀝瀝,“你走吧。”

她不死心地站在那裏。

“我還會去查。”他站得筆直,半邊陰影隱現,喜怒難辨,“如果是假的話,你知道後果的。”

“我拭目以待。”她輕輕一笑。

“可即便不是她,也不會是任何人。”他看著她的背影,最後淡淡地說。

秦眸惶然止步。

即便不是她,也不會是任何人……嗬,任何人,甚至不願再說一個單獨的“你”。高跟鞋在濕滑的地上踉蹌了一下,她很快穩住了,一步步往前走的時候,竟說不出此刻究竟是痛快,還是痛苦。

當晚沈欽雋沒有等白晞回來,去了辦公室聯係國外的朋友,幫忙調回了當年蘇向陽的實驗數據,他說的是“越快越好”,於是得到的答複是大約要等五六個小時。

他一個人在辦公室,萬籟俱靜,也無心處理如山般堆積著的公務,隻是反複地想,到底是不是真的。內心的天平其實已經傾向了相信,因為信中內容所涉及的集團細節,無不和他所了解的吻合。他微微閉了閉眼,靠在座椅上,許是因為太疲倦,竟然睡了過去。

最後真的是被驚醒的,那個夢非常非常地熱,熱到四處都是暗紅色的鋼水,傾盆而下,底下的那兩個人影頃刻間不見了,隻剩下慘叫聲……

他滿頭大汗,大口喘著氣,良久,才想起這是哪裏,他又在幹什麼。

電腦屏幕上的郵件提醒一閃一閃,他用很快的速度點開,可是真正要下載文檔的時候,卻又猶豫了。他曾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他不敢麵對的事,可現在,怔怔地看著文檔,指尖就這麼虛懸著。

背後的落地窗外有了第一絲光亮,昨晚的雨後,又是一個極好的天氣。

沈欽雋揉了揉眉心,終於還是點了下去。

要在那些報告中尋找到數據並不算困難,目光落在最後一行,報告人的名字簽得異常清晰。沈欽雋又展開了秦眸留下的信件,忍住這片刻的暈眩,又核對了一遍。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隻是想起從未見過的父母,還有,當蘇向陽出現的時候,那個高大,又給了自己安全感的男人,瞬間與想象中父親的形象重疊起來……他喜歡蘇叔叔和蘇阿姨,喜歡去他們家做客,爺爺不在的時候甚至睡在他們家,他們的小女兒雖然有點兒嬌氣,但也是可愛的……

從他有記憶開始,到蘇叔叔蘇阿姨車禍去世,那幾年時間,他真正地將那家人當作了自己的親人。現在,他知道了,他們對他那樣好,對榮威這樣鞠躬盡瘁,不過是因為……他害死了爸爸媽媽。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命運這回事的話,這個命運,一定等同於荒謬。

他的父母死得這樣慘,幾乎屍骨無存,而他此生最在乎的那個人,卻是白晞。

秘書輕輕敲了門後進來,唇角還帶著公式化的笑容,“沈先生你昨晚沒回去嗎?”

辦公室裏有濃濃的煙味,她跟了沈欽雋這麼久,從不知道他煙癮這麼大。驀然看見抬起頭的沈欽雋,眼睛充血,臉色難看得無以複加,她嚇了一跳,“沒事,沒事吧?”

他沒說話,顯然也不想說話。

秘書識趣地帶上門,但是離開前到底不得不說:“沈先生,您什麼時候去聯係蘇妍小姐談股份的事呢?”

他麵無表情,開口的時候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我知道了。”

股份……嗬,那些當初集團獎勵給蘇向陽的股份,難道不該全數要回來嗎?

幾乎是在瞬間,沈欽雋知道自己的思維頻率已經轉到了冷酷的商人一麵,撇除私人情感,白晞的心思並不難猜,盡管知道高崎一直在和她接觸,可是在股東大會上,她絕不可能背叛自己。

這突如其來的信心令他怔忡了片刻,繼而他冷靜地站起來,走進休息室洗了臉,又換了衣服,按照秘書給出的行程,再正常不過地工作。

接下去的幾天,他晚上都在辦公室過夜。

在股東大會的前夜,沈欽雋接到了陌生電話。

那個女生的名字他聽說過幾次,是白晞的好朋友,也是個律師。

他不知道為什麼她深夜來找自己,卻還是吩咐保安帶她上來。

小姑娘也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將一遝文件放在他麵前說:“股權轉讓的合同我做好了,沈總你簽個字吧。”

他怔了怔。

“白晞是個傻丫頭,你……你要對她好一點兒。”她大咧咧地坐在他對麵,比了個數字,“高崎給她開了這個數的轉讓費,她還是要這麼做。”

“你們一直在和他拖延時間嗎?”他慢慢地說,“這幾天。”

“是啊。”許琢又把文件往他那裏推了推,“喏,東西我送到了。白晞還讓我轉告你,如果你不想簽,她還簽了一份委托書給你,你可以替她行使決策權。”

她打了個哈欠,“我們都好幾天沒睡了,沒什麼事了,我先走了啊。”

小姑娘一陣風似的走了,沈欽雋打開那遝疊文件,甲方那一欄上已經簽好了名字,還摁下了手印,留下空白的乙方,等著自己簽字。

他在轉讓書上簽下名字。

落筆的時候,他一遍遍告訴自己,沒什麼可感動的,因為,這些本就是他的。

後續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隻是,沈欽雋知道自己不會再去聯係白晞。

也不是沒想過去找她談一談,可是見到了又要說什麼呢?

就說她的父親害了自己的父母,而自己又害了她的父母?

他強迫自己每天都規律地作息,盡力工作,晚上打球,十二點睡覺,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卻總是睡不著。

窗外的月色這樣好,他想,如果當年父母沒有死,蘇向陽現在還是榮威的競爭對手,她也會無憂無慮地長大。也許他們會在某些場合見到,因為彼此父母的關係,還有些敵意,客套地應對,什麼都不會發生。

這樣多好。

可偏偏不是這樣的。

隔了兩天,莫家明將他請去打高爾夫,又去喝茶,途中接了個電話說:“麥臻東要帶個人過來。”

他幾乎立刻猜出來麥臻東帶的是誰。

股東大會結束那天,麥臻東來公司接老爺子,見到沈欽雋隨口問了句白晞的近況。他卻隻說:“我不清楚。”

麥臻東當即臉色一變,若不是因為有長輩在,幾乎便要揚聲質問他。

如今大局已定,白晞可有可無。想必這一次,麥臻東是帶她來這裏散心。

沈欽雋鬆了鬆襯衣領口,指尖握著那小小茶盞,站起來走到窗邊,撥了個電話。

秦眸就在附近拍廣告,妝容豔麗,隨叫隨到,真是良伴。

他帶她進到單獨的小間挑選珠寶,她抿著唇,目光從那些色澤瀲灩的飾品上掠過,“你送我嗎?”

“就當是謝你,幫我看清了一個人。”他不動聲色,心知她就在樓下,隻覺得心跳又快又澀。

她麵不改色地挑了兩三樣,似笑非笑,“我準備好了,你呢?”

她挽起他的手臂,一步步走得搖曳生姿。

推門進去的時候,她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可是沈欽雋並沒有聽清,他隻見到歪著頭和麥臻東說笑的白晞,因為聽到動靜,轉頭看到自己,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強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和莫家明的對話上,用了極大的自製力,終於流暢地說完了那幾句道別的話。

一直到門口,他有些厭惡地將手從她手中抽出來,微微抬了抬下頜,“秦小姐,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和你見麵了。”

她唇角始終噙著一絲含義莫名的笑,一言不發。

他掉頭離開,腳步從容淡定,可是心裏卻知道,他退得狼狽。

因他真的是不知道,怎樣一個人麵對她。

那一天白晞開始給他打電話。彼時他也在回翡海的路上,電話響了很久,久到助理小心地看他一眼,很快挪移了目光。

他沒辦法像對待別人一樣,把手機調成無聲,可是一聲聲的又像是折磨,他終於還是將她的一切訊息拉入黑名單。

設置成功的那一刹那,心中明白,他親手斬斷了同她解釋的機會。

後來白晞又給小謝打電話,小謝從後視鏡中望著他,他輕輕搖了搖頭。

“沈先生,你回哪裏?”

小謝輕聲問他。

後座那個年輕人一直看著窗外,直到此刻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說:“華山路。”

他還保存著家中的鑰匙,在門口躊躇很久,已經是更深露重,終於還是進去了。

白晞的鞋子放在門口,二樓卻是黑漆漆的,她應該已經睡下了。

沒有開燈,就憑著記憶,他輕輕地走到她臥室門口,靠著門仔細聽裏邊的動靜,又輕輕推開一絲縫隙,借著這個晚上皎亮的月光,她安靜地躺著,側臉正麵向自己,睡得安寧。

既然已經有了決定,此刻再去靠近,又有什麼意義?

可是肢體的動作卻是不受控製,輕輕走過去,俯身,輕柔地,去觸碰她的臉頰,和……明顯紅腫的眼睛。

她不安地動了動,嘴裏喃喃地不知說了句什麼話,像孩子一樣,睡夢中也會歎氣。

指尖的觸感這樣溫熱,他貪婪地還想要再靠近,卻又倏然驚醒。

沈欽雋,你隻敢在她睡著的時候,才能這樣麵對她嗎?

她終究會醒的,這樣無異於飲鴆止渴。

他到底還是狠狠心,悄悄地離開了。

助理走時把車留了下來,他坐在駕駛座,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去哪裏。

回家嗎?他的家就在這裏,可他自己選擇走了出來。

回公司?可那幢大廈,冷冷清清的,真的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沈欽雋有些諷刺地勾起唇角,人人覺得他幸運,可隻有他一人知道,命運待他,從來都不是那樣輕鬆的。

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醒的時候已經天亮,他看到白晞匆忙跑出來,在路口攔了輛車,下意識地跟了上去,有些意外地看到她在榮威大廈的樓下下車,進了家咖啡店。

原來是來找自己的。

她從來都是這樣執拗且坦率。

他沉默著轉了個彎,從後門將車子開入地下車庫。這麼早公司還沒人,他在辦公室衝了澡,換了身衣服,站在落地窗後,看了看樓下的街道。

現在才是上班的時候,她……大概還是傻傻地在等。

沈欽雋心浮氣躁地轉過身,原本打算讓秘書送咖啡進來,轉念一想,叫了司機下到地下車庫。

“沈先生,去哪裏?”

“繞一圈,把車子停在街角那裏。”

司機顯然覺得有些困惑,但是照做了。

他在推開車門下車之前,深呼吸了一口,邁步走進咖啡店。

如果沒辦法告訴她那麼多,那麼,至少要讓她知道,他已經決心了斷。

他一步步地走過去,嘴角的笑雲淡風輕,可是內心那樣膠著沉重:白晞,抱歉……原來我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懦弱得多。

在白晞離開翡海去斯威亞之前,他最後那次見她,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那時他趕到華山路的家中,她已經搬了東西離開,屋子裏空蕩蕩的,再沒有那幾日他們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溫暖。沈欽雋忽然看到了桌布上那攤惹眼的鮮紅色。額角的神經跳動了一下,轟的一聲,他隻覺得自己要炸開。

撥了電話找她,她始終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