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出門,明白此時的白晞在這個城市已經無處可去,他便直奔她之前租的房子。那條路記得這樣清晰,以至於停在樓下,看到打開的窗戶裏許琢衝自己揮手,他一顆心還在怦怦跳。
他來不及看清許琢的表情,快步奔上來。
白晞安然無恙地在那裏,表情近乎呆傻,又或者……下一秒就要慟哭出來。
他一言不發地去查看她的雙腕,一顆心怦地落回原地,那種冷酷又夾雜著往事重新浮現出來,轉身要走的時候,聽她叫住自己。
“……我也沒了爸爸媽媽……”她的聲音又輕又弱,像是狂風中的風箏,隨時會被刮走,“你隻是在騙一個……願意相信你的人而已。”
一字一句,他聽在耳中,無異於炸雷。
她竟然……早就知道了這一切。
他無法對此回應哪怕一個字、一句話,一步一步地走出屋子,將車開回公司,又足足在停車場待到了深夜。
他們都在用時間療傷。可是愛和恨,釋然和糾纏,這兩對無解的難題,他始終不能如白晞一樣,很快地明白過來。
直到數月之後,他無意間看到那條新聞,中國赴斯威亞的NG攝影團隊中唯一的女攝影師遭當地反政府武裝綁架,下落不明。
下午還有一個會議,陸陸續續地,與會者們已經到會議室了。
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沈欽雋外套都沒有拿,隻抓了車鑰匙,進了電梯,一言不發地摁下地下車庫的樓層。
秘書追趕不上,隻能打他電話,鈴聲是從他辦公室傳來的,他連手機都沒帶。
車子一路飛馳到麥臻東在市區的公寓裏,他用盡了全身力氣砸門,最後麥臻東來開門,他上前抓住他的領口,一字一句問:“白晞去的是斯威亞嗎?”
麥臻東剛醒,迷迷糊糊地說了句:“你發什麼瘋?”
他已經一腳跨進去,將他抵在牆上,“你說啊!是不是?!”
“是——”
話音未落,沈欽雋已經一拳揮了過去,重重擊在他唇角,立刻裂開了。
麥臻東想都沒想,回手一拳,兩人身高相仿,廝打得無聲而激烈。
最後麥臻東退開了兩步,抹了抹嘴角的血,氣喘籲籲地問:“你他媽發什麼瘋?”
“白晞要是出了什麼事,我不會放過你。”他死死盯著他,像是一頭困獸。
用最快的速度辦簽證,和使館聯係,又拉上莫家明,三天之後,沈欽雋趕到斯威亞首都。下飛機的時候才確認被綁架的是一名男性,一顆心剛剛放下,卻又接到消息,說是這支來自中國的攝影團隊失去聯係也已經有兩天了。
幸而同行的還有莫家明,這個地頭蛇搞定了政府,也搞定了當地黑幫,順利把人質救了出來,甚至神通廣大地找了政府軍,打算將他們護送出來。
沈欽雋本以為看到白晞的時候,一切波折都結束了,他不想管他們的將來會怎麼樣,他隻要她平安跟著自己回來就行了。
可是命運待他們,又是這樣殘酷而輕率。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聲嘶力竭地阻止他過來。
大腦大概停止思考了一秒鍾,不再存在理智,也不再存在分析,沈欽雋隻是一步步地走過去,走到她身邊,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他竟然覺得輕鬆。
因為比起過去的幾個月,眼前的選擇太簡單了。
一起活下去,或者,一起死。
他始終緊緊抓著她的手,不管她說什麼,哀求也好,大罵也好,隻是不走。
並不是他不怕死,隻是他沒辦法想象如果白晞在自己麵前被炸成碎片……
他想起自己這麼多年的等待,定定地看著這個剪了短發、明明害怕得發抖卻又假裝堅強的小女孩……忽然覺得自己這樣蠢,將那些不屬於她的仇恨,硬生生地加在她身上。
他總覺得她小,有時候還幼稚,可她卻早早看清了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道理。
愛比恨重要,釋然比糾結重要。
“……你千萬別鬆腳,不然我們就一起死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沈欽雋表情從容而輕鬆,剩下的事,交給命運吧。
如果命運如此殘酷,要他們一起死,他無話可說。
所幸他們還能活著。
甚至命運還送了他一份大禮,讓他在飛機上開始生病。他在高燒時裝昏睡,死死抓了她的手不放;在隔離時裝作神誌不清的樣子,要她陪著自己,寸步不離。
可是病始終是要治好的。
她心的某一處卻傷了,不再信任他。
大約隻有時間吧,時間能治愈這一切。
沈欽雋想明白這一點,反倒不擔心了。
他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時間。
生活當然不會如同斯威亞那一幕般的戲劇驚險,他索性放她自由,也不給她壓力。
好幾次在機場,遠遠見到她,她正和同事們在一起,神采飛揚的樣子。他想了想,躲了開去,因為那個時候,他還沒把握——沒把握當她回過頭看到他時,會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叫他的名字:“沈欽雋,你來了?”
他又等了十個月。
十個月的時間,不長不短。
他不是沒了耐心,隻是因為,她的生日要到了。
上一次的生日,他錯過了。
這次,他不想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遙遠的地方,度過一個生日。
他趕到雪山下,在獵獵晨風中忐忑地問她:“十個月了,白晞你重啟完畢了嗎?”
心髒跳動得如同劇烈地擂鼓,沈欽雋其實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我剛才拍到了最好的一張照片。”她愣了愣,衝他晃了晃相機,笑,“因為裏邊有你。”
這一刻她的笑顏,在他心中,遠遠勝過了身後絕美的景致。
婚禮是在三個月之後舉行的。
小夫妻都喜歡低調簡單,索性就在老宅的草坪上舉行了儀式。
婚禮策劃的時候,因為白晞沒有長輩,就找麥臻東當哥哥,將新娘交到新郎手中。
沈欽雋聽到的時候,臉色明顯有些不悅,可因為見到白晞興高采烈的樣子,忍了下去,沒有反駁。
但是之後麥臻東就以大舅子自居,忍了又忍的沈欽雋終於忍不住了。
“麥臻東,你害得白晞差點兒死在斯威亞,這件事我還記著。”
麥臻東嘴角抽搐了一下,“誰先害她受情傷的?要不是你——”
“你們在吵什麼?”端了杯熱茶進來的白晞有些錯愕地駐足。
“我們在研究……我把你交到他手上的時候,我該說什麼。”
“嗯……是啊。”
窘迫的兩個大男人終於暫時休戰,強迫自己將火氣壓下去。
表麵上的平安無事終於維持到結婚那天,後台等待儀式開始的時候,白晞手裏還拿著一台相機,有一下沒一下地去拍身邊的新郎。
“笑一笑啦沈欽雋!”
新郎看著未婚妻提著裙擺,還要圍著自己打轉,多少有些無奈,“你不能安靜一下嗎?”
“結婚一輩子才一次啊。我想多拍幾張。”
柔軟而精致的蕾絲禮服並不像普通婚紗那樣露肩抹胸,卻是半高領的,貼合著新娘全身的線條,愈發顯得優雅嫻靜。
長發在腦後盤成發髻,隻插了一根珍珠發卡,鬆鬆落下幾縷發絲垂在耳側——這大概是沈欽雋認識白晞以來,她最柔美的打扮。
可是到了這裏,馬上要舉行儀式了,又隻有兩個人相處,白晞本性畢露,一刻也閑不下來。
“你為什麼這麼嚴肅啊?”她還在逗他。
“你不緊張嗎?”他終於板起臉訓她。
“哪……你會緊張啊?”白晞微微歪過頭,想了想,“你是不是在緊張我會臨時反悔……”
他見她一臉嬌憨和無憂,忍不住想笑,於是靠過去,一把攬過來,全然不擔心她的唇妝會弄糟,就這麼狠狠吻下去。
是真的深吻,白晞先是睜大了眼睛想要掙紮,可到底拗不過他,慢慢閉上眼睛,雙手軟軟環著他的腰,呼吸輕輕地起伏糾纏。
直到有人尷尬地在門口咳嗽一聲,“差不多了,白晞。”
白晞慌忙睜開眼睛,沈欽雋從容放開她,微微側頭,在她耳邊說:“我先去外邊。”
“你幹什麼!”她這才想起惱羞成怒,慌忙想要查看妝容。
“很好,我知道分寸的。”他看著她愈發嫣紅的唇,壓低聲音說。
她恨恨地瞪著他。
他終於忍不住抿出一絲笑來,“我隻是……想讓你安靜下來。”
婚禮儀式再加上簡單的酒宴,結束的時候已經頗晚。
安排車輛送賓客們離開,小夫妻倆也和老爺子道了晚安,回自家新房。沈欽雋喝了些酒不能開車,還是請司機送了一趟。白晞倒沒多喝,隻是五點多就起來化妝打扮,又站了一天到處寒暄打招呼,忙裏偷閑還要拍照,在車上歪歪扭扭靠著沈欽雋,各自淺眠。
因是深夜,路況出奇地好,往常三十分鍾的車程,縮短了一半不止。
連滾帶爬地進了電梯,又開門進去,白晞赤著腳往沙發上一躺,就再也不肯動了。
“洗澡去。”有人在踢她。
“我先睡一會兒。”
“洗澡去。”
“……”
“去吃夜宵了。”
“我也去!”白晞一個激靈坐起來。
沈欽雋原本還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這時也忍不住笑了,俯下身去雙手撐在她身邊,“那你先去洗澡。”
足足擠了三次洗發水,才把頭上的發膠、彩帶衝掉,隨便吹了吹頭發,白晞一腳一個濕腳印地出來了。臥室沒人,客廳也沒人,沈欽雋不知道去哪裏了。
茶幾上擱著溫水壺,半杯蜂蜜水已經倒好,白晞慢慢喝完了門口才有動靜。
沈欽雋穿著家居服進來,手裏還提著一個大袋子,一抬頭就看到白晞兩眼放光地撲過來,還嚷嚷“餓死了”。
不過打開的時候新娘子眼神有些黯淡,“啊,不是米線啊?”
是一大桶炸雞。
“有的吃還不滿足?”他斜睨她一眼。
已經大口大口地開吃,白晞隻能含含糊糊地說:“可是以前你半夜都會給我買米線……”
對於白晞狼吞虎咽的吃相,沈欽雋自知已經糾正不過來了,撿了一塊兒肉質勻稱的遞給她,“那是沒結婚的時候。”
白晞翻了個白眼,“是說娶到了就無所謂的意思嗎?”
沈欽雋十分斯文地拿紙巾抹了抹手指,不答反問:“今天婚禮上麥臻東把你交給我的時候,你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思維停頓了一秒,白晞“哦”了一聲,“我很感動啊,他說以後你對我不好就揍你。”然後抬起頭,沒心沒肺地笑了笑,“我和他真的很像兄妹呢,說的話都差不多。”
沈欽雋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以前真的對你很不好。”
“啊?”白晞看著他略帶凝重的表情,忽然意識到他真的很在乎這個,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好,隻能很快地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親,嬉皮笑臉地說,“那你就用炸雞補償我啊?”
他嚴肅地瞪著她的時候,五官線條分外深刻。
白晞忽然覺得大事不好,他可能又要借機說起錢啊股票啊之類的事……先下手為強,她又湊過去親他一下,“上次不是商量好了嗎?反正也都是共有財產,放誰名下沒所謂的。”
他依舊嚴肅地等著她,“我隻是覺得,在親我之前你是不是應該擦擦嘴巴啊?”
因為不用上班,第二天白晞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
和她懶散隨便的作息不同,沈欽雋像往常一樣早起,端了咖啡在客廳裏看書。
白晞靠在臥室門口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往書上寫字,靜悄悄地,仿佛還能聽到鋼筆筆尖在紙張上唰唰劃過的聲音。
白晞對他看的那些書從來都沒有興趣,隻是喜歡他此刻的光影和畫麵,莫名地讓人覺得溫暖和安全。她心底有些不可思議,眼前這個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丈夫呢……
這樣想的時候,沈欽雋已經抬起頭,“餓了嗎?”
“有點兒。”她大咧咧地在他對麵坐下,補充說,“很餓。”
白粥是熱的,還有幾碟幹淨清爽的小菜。白晞隨手打開了電視,新聞裏那場婚禮異常盛大,包機去的國外某海島,記者們拍下的畫麵中,新娘穿著定製的昂貴婚紗,捧花放在胸前,大方地接受訪問。
“秦眸也是昨天結婚。”白晞想了起來,“好像半個娛樂圈的人都去了。”
沈欽雋淡淡地抬起眉眼,很快地掃過,“嗯。”
“新郎你認識嗎?”白晞純粹抱著挖八卦的心態問。
“打過交道。”
“好像也蠻年輕有為的嘛。”
沈欽雋發出了一種介於冷笑與不屑之間的聲音,卻沒說話。
“你別這樣吊我胃口啊。”
“求仁得仁吧。”他用十分從容的動作放下筆,合上書頁,“秦眸想要一個豪門鞏固地位,也想要所有人羨慕她嫁得好。至於夫家,這個階段需要知名度。所以算是一拍即合。”他頓了頓,“否則,你覺得閃婚能有多少感情基礎?”
白晞沒有追問,低頭喝粥。
通常而言,她不說話,表情乖巧的時候,往往就是心虛的時候。
他等著,看她要說些什麼。
“可是……我好像對你也是一見鍾情啊。”白晞藏不住話。
“那不一樣。”他一本正經,慢悠悠地說,“我們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礎……雖然你忘了,可你對我一見鍾情,證明我們還是心有靈犀的。”
“他們結婚是求名求利,那你結婚求什麼?”她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我對結婚的要求也不高,也不用老婆多漂亮,多有名氣。”他繼續說,“像你這樣的,不聰明,不過對老公很大方,我也就將就了。”
“……”白晞結巴了一下,忽然不知道怎麼反擊,說起毒舌,她真的不是看似斯斯文文的沈欽雋的對手,醞釀很久,才憋出一句,“你聰明死了!”
“不過誰讓我小時候就喜歡你了呢?”他淡淡地笑,“喜歡一個人成了習慣的時候,再聰明也於事無補了。”
白晞是在去西藏的途中得知自己可能懷孕了的。
幸而那時還在成都,第二天才直飛拉薩,她思想鬥爭了半天,決定爭取坦白從寬,於是小心翼翼地發了條短信給沈欽雋:你可能要當爸爸了。
電話隔了大約十分鍾才回過來,他的聲音難辨喜怒,“你最好不要告訴我你已經在拉薩了。”
“還沒呢……在,在成都。”
又是幾秒的沉默,她聽到他在電話那邊跟秘書說話,“改訂到成都的。”
“你之前在訂機票嗎?我已經和老王他們說了,我不去了。”她連忙解釋,“你動作太快了啦……”
“對你,我時刻要準備應付最糟糕的局麵。”他毫不留情地說。
當晚沈欽雋趕到成都,那時白晞正窩在酒店,抱著一大堆鹵味店買的兔頭,對著電視啃得津津有味。他一推門就愣住了,屋子裏亂糟糟的,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白晞知道自己嘴角邊還有醬料,也不敢撲上去親他一口,隻好訥訥地站著,“你進來啊。”
他三步兩步跨過地上的行李箱和購物袋,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她,先是伸手輕柔地摸了摸她還很平坦的小腹,最後把她抱在懷裏,完全忘了之前想好的、見了麵先訓她一頓,讓她不要再亂跑了,隻說:“我允許你現在不擦嘴親我一下。”
經濟酒店的所謂大床房,實在是大不到哪裏去,房間緊緊湊湊的,浴室也小。沈欽雋衝了澡出來,她還在吃,他有些疑惑,“白晞,你以前說起你出差住的酒店,可不是這樣子的。”
“就是這樣子的啊。”她裝傻,“獨衛,安靜,也不髒。”
“明天還是換一間吧。”他委婉地說,“你睡相不好,我怕你滾下去——哦,當然最近的十個月你也不用再住酒店了。”
“好啦好啦。”她妥協,知道自己的工作還是有些危險的。
孕婦在催促下刷了牙上床睡覺。
關了燈,因為床小,沈欽雋抱著她睡,兩個人都睡不著,白晞問:“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沈欽雋沒有即刻回答,似乎在很認真地衡量。
“很難選嗎?”白晞有些困惑地回過頭,他的鼻尖擦在她的臉頰上,癢癢的,“你放心說啊,就算你喜歡男孩,我也不說你重男輕女。”
“真的很難選。”他溫柔地說,“如果是男孩,想到他以後要承擔起的責任,我就覺得挺心疼的,萬一他不想接我的班,又可能會被別人說紈絝子弟……還是女孩吧,女孩子打扮打扮,再搞點兒藝術,也挺好的。”
白晞怔了怔,有些意外他這個回答。
夜裏安安靜靜的,她聽到他平緩的呼吸聲,終於說:“你到底怎麼長大的?爺爺……逼你很緊嗎?”
“爺爺從來不逼我。”他輕聲說,“可我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討厭麥臻東嗎?其實說不上討厭,我可能……隻是嫉妒吧,嫉妒他和我差不多的出身,卻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白晞在他溫熱的懷抱中動了動,“那你……喜歡做什麼?”
“我喜歡自己的工作。可是以前……有時候壓力真的很大。”他自嘲地笑笑,“尤其是看到爺爺拄著拐杖,還要來公司幫我善後的時候。”
白晞回過頭去,在他唇上親了親,又把頭埋在他肩膀的地方,“你辛苦了。”
沈欽雋把她稍稍摟緊一些,可又不敢太過用力。
“那還是生個兒子吧。他像你的話,應該會很自覺很乖,你慢慢教他就行了。”白晞想了半天,終於還是決定了。
他悶笑著去親她的後頸,又不讓她躲開,最後忽然說:“白晞,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嗯?”
“會不會你懷孕……是個烏龍?”沈欽雋坐了起來,想到這問題後,頓時失眠,“你確定查過了嗎?”
“……”
沈溫白小朋友在爸爸媽媽爺爺的期望下終於還是順利來到這個世界,男孩,出生的時候哭聲響亮。
就像白晞說的,孩子不僅外貌像爸爸,就連作息和生活習慣都與爸爸無異,小小年紀就表現出了“鬧鍾”的特性。
定點兒吃奶,定點兒睡覺,甚至定點兒便便……讓家長們覺得無比省心。
這天是老爺子八十大壽,沈欽雋載著老婆兒子去給他拜壽,自從沈溫白出生後坐安全座椅開始,白晞就在後座照顧兒子了,他就再也不能享受到老婆坐在副駕駛上隨手伸過去就能摸摸頭發掐掐臉的樂趣了。
沈溫白到了剛開始說話的年紀,不過不像很多同齡人那樣嘰嘰喳喳的,什麼都想說,可是發音又有些含糊。他大多數時候像爸爸一樣喜歡嚴肅地皺眉,偶爾說出一兩句話,卻都很準確——發音準確,用法也準確。
“真是和你爸爸嚴謹的性格一模一樣呢!”白晞笑著摸摸兒子的頭,逗他說話,“兒子你快點兒長大啊,你知道媽媽一直暈車,不過想到將來可以坐你開的車,我就很有安全感呢……”
兒子含著奶嘴,嚴肅地看了媽媽一眼。
駕駛座上的人額頭上青筋若隱若現,不過忍住了沒開口。
白晞現在對車子已經沒什麼殘存的恐懼和壓迫感,可是自小根深蒂固的習慣使然,每次坐車還是有些緊張——隻有和兒子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覺得無所恐懼,因為,她要保護小小的兒子呀!
又絮絮叨叨地和兒子說了半天話,沈欽雋終於忍不住了,“白晞,我是讓你很沒有安全感的人嗎?”
“你還深夜疲勞駕駛呢!”白晞從後視鏡裏回瞪他一眼。
正在僵持,小朋友忽然間開口,清清脆脆的,“媽媽,爸爸開。”
皺著眉的爸爸終於笑了,順著兒子稚嫩的口音說:“好,爸爸開。”
老爺子八十歲的壽宴包下了一間會所,一部分請的是榮威老同事,另一部分則是根據集團需要,請的是沈欽雋的生意夥伴和朋友。老爺子喜歡清靜,很久沒有在這樣的場合出現了,開席前總得說些什麼,可他始終笑眯眯地坐著,把這樣的任務都一並推給孫子。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沈欽雋端了酒杯站起來,原本還有些鬧哄哄的廳裏頓時安靜下來。
他的表情還是如往常般鎮靜,薄唇微抿,正要開口的時候,稚嫩的童聲搶著響了起來——“幹杯!”
沒有人說話,靜默了片刻,目光彙聚到老爺子身邊的小朋友身上。
小朋友胖胖的手裏抓著一隻用來盛白酒的小杯,舉在半空中,雖然裏邊什麼都沒有。
“幹杯!”老爺子笑眯眯地拿自己手中的杯子,和玄孫碰了碰,笑得很是開心。
在全場善意的笑聲和掌聲中,沈欽雋從善如流地舉起酒杯,隨著兒子的話,也隻說了兩個字:“幹杯。”
他的目光掠過尚且懵懂無知的兒子,落在一旁的妻子身上。
白晞正探過身和老爺子說著什麼,或許是覺得好笑,唇角抿起來,眼睛都帶著璀璨笑意。幾絲鬢發鬆鬆落下來,兒子伸手去抓,她就往丈夫這邊躲了躲。
沈欽雋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她的體溫順著掌心傳來,那樣溫柔。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是應該和這一場命運的盛宴幹杯,因為跨過了往事和遲疑,命運最終還是把她送回了他身邊。
這張用生命的長度描繪出的照片中,他的白晞,是最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