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3)

陳晟下意識地想要拔槍,而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也在瞬間劍拔弩張。

可是,對方卻並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舉止,而是軟軟地倒向地麵,頭重重地與地麵撞擊了一下,暈了過去。

就在幾位警官愣怔間,老吳已經撲上前,蹲在地上,將徐知宜的半個身體抱了起來:“徐教授,徐教授……”

“她這是——”陳晟還是第一次請嫌疑人問話,話剛出口對方就嚇暈了。

老吳慌了神解釋:“陳警官——徐教授這是連續做實驗透支體力,暈倒了。我聽說她已經在實驗室不眠不休待了好幾天了。”

陳晟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對方是累暈了。

待徐知宜在醫務室醒來時,有幾分鍾的眩暈。

她清晰記得倒地前天旋地轉的惡心感,那是服用興奮劑過度的副作用,也是在負壓環境中悶太久的生理反應。

接著,是老吳關切的臉,和陳警官審視的目光。

她心中默想了片刻,隱約猜到警察找她是為了什麼。她很配合,拔了輸液的針頭,跟著陳晟一行回了警局。

她坐在警車的後座,陳晟像閑聊一般套著她的話,而她一邊選擇性地回答,一邊也不斷提問,從陳警官那裏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原來,廣州防疫站的工作人員對有人冒充他們,抽取了感染病毒者血樣的事情非常震驚,當即便報了警。

警方當天便調出了小區的監控,排查了所有出入車輛,很快從租車公司,查到了徐知宜的個人信息。聯係到她的職業與病毒的關係,很快她就被定位為重大嫌疑人。廣州警方即刻與上海警方接洽,由上海警方介入前期調查。

“徐教授,你冒充防疫站的工作人員騙取血樣是要做什麼?”陳晟看起來像是閑聊。

“我的律師到場後,我再回答這個問題。”徐知宜笑了一下,搞清楚來龍去脈,她就什麼都不擔心了。

“徐教授,一種普通的流感病毒,值得你冒這種險嗎?”陳晟毫不在意地繼續問,“廣州防疫部門的工作人員很困惑,這種流感毒株你的實驗室就有啊。”

“所以——你們的懷疑不成立呀。”徐知宜忽然調皮地眨眨眼睛。

原來防疫部門的人也並沒有告訴警方實話,隱瞞了病毒有可能在人與人之間傳播的可怕之處。

這一路,陳晟沒問出任何問題。

到了刑警隊,徐知宜借口上廁所,撥了電話給沈肆。

“喂,四百萬?有消息了?”沈肆正在百無聊賴地聽導演說戲,忙走到場外接電話。

“有個小麻煩。我在市刑警隊。”她壓低聲音,生怕隔牆有耳。

“什麼?”沈肆嚇了一跳。

“廣州防疫站的人,報警找到了我。好消息是,你沒暴露,對方也沒證據證明我們取了血樣,你找律師來把這事了結了吧。”

但這事不需要證據,就能確定,徐知宜一定是那個冒名取走血樣的人。

“好的,我馬上讓律師聯係你。”沈肆認識的律師一大堆,他略一沉吟,便找好了妥當人選。

然後徐知宜便坐進審訊室,與陳晟大眼瞪小眼,相顧兩無言。

終於,徐知宜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陳晟。

沉不住氣了!陳晟不動聲色地,將身體微微前傾,做出一副準備傾聽的姿態來。徐知宜氣定神閑地說:“可以給我搞點吃的嗎?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沒喝水了。”

一說完,陳晟的老臉差點紅了。他完全忘記了,一個鍾頭前,徐知宜虛脫暈倒的事情。他趕緊一拍腦袋,扯著嗓門讓下麵的人去食堂打飯。

片刻後,就見徐知宜埋頭飯盒裏,毫不客氣地大吃大喝起來。她吃得滿嘴是油,臉上是幾個月沒開葷的人才會出現的饜足。

吃完飯,她又安之若素地將手向前一攤:“給支煙行嗎?太困了!”說完還掩嘴打了個秀氣的哈欠,稍顯冷清的眼睛立即蒙上一層霧氣,濕漉漉的,透著點耍無賴的勁。

陳晟無可奈何地從兜裏掏了煙出來遞給她:“科學家還抽煙啊?”

“咱們凡人誰不是煙熏火燎地過日子?”徐知宜接過打火機,點了煙,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讓那口煙從口腔裏一直浸淫進肺裏,再緩緩將積澱了好幾天的倦意,隨著噓的一聲混著淡藍色煙霧一起吐出。

陳晟見她舒舒服服地眯著眼一口接一口抽著煙,夾著煙的手指白皙修長,斯斯文文的。他竟從沒見過哪個嫌疑犯像她這樣,貓一樣懶散地蜷在審訊室的椅子上,一副八風不動、甘之如飴的樣子。他竟隱隱生出一種,自己請了尊菩薩到隊裏來供著的感覺。

待抽完煙,陳晟便開始問徐知宜問題。

徐知宜大大方方地承認:“我是去過廣州,可是你有證據能直接證明我就是那個取血樣的人嗎?叫當事人出來指認吧!”

她篤定,當時林怡明戰戰兢兢,能看清遮掩得嚴嚴實實的口罩頭套下的臉才真是活見鬼了。

“人都死了,怎麼指認你?”陳晟有點窩火,差點忍不住拍桌子。

死了?徐知宜愣了一下,病情發展這麼快?她腦海裏浮現出那張倦乏的,裹著滿頭發卷的清秀女子。

“但是,如果我們申請搜查你的實驗室,就能找到她的DNA樣本不是嗎?”陳晟強壓火氣,不疾不徐地麵對她的挑釁。

“那在你申請到搜查令之前,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徐知宜麵無表情,“順便說一下,P4實驗室不是誰都能進的。”

陳晟一窒,轉念想到案情重大,申請搜查令並不難。屆時鐵證如山,這女人再緘默也是無用的。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直到一名頭發霜白的老律師,替徐知宜辦理了手續,帶她離開。

“謝謝你們招待我吃飯,比我們食堂的味道好多了。”徐知宜嘴裏說著感謝,臉上卻絲毫表情也不露。

“徐教授,明天實驗室見!”陳晟並不覺得這案子有多棘手。

“明天?”徐知宜本想擠出個冷笑,可飽餐一頓之後,血液急湧至胃部,倦意令她眼皮都快撐不開了,更何況調動臉部肌肉群這麼浩大的工程,她隻能動動嘴皮子,“我等著。”

陳晟目送她跟在律師身旁,單薄的身體,飄一般晃出了刑警隊大門。

出了大門,徐知宜與律師分道揚鑣。

她走到路口凜冽的寒風中,冷得直想縮脖子,卻習慣性地挺直背脊,目光炯炯地搜索街麵上的出租車。

一輛跑車開到她麵前,還沒停穩,車門砰的一聲從裏麵推開,露出駕駛座上的一張戴著墨鏡的俊臉。

徐知宜愣了一秒,抬腳便上了車。

沈肆並沒有開車,墨鏡下的雙眼好像黏在了徐知宜的臉上,筆直看著她,不帶拐彎兒。

“怎麼這麼好心來接我?擔心我?”徐知宜輕笑。

“別自作多情,我是怕你在警察麵前把我給賣了!”沈肆轉過臉,掩飾心內的震驚。

隻是短短一周不見,她幾乎瘦脫了形。蒼白的一張臉,比身上那件舊得敗了色的灰羊絨大衣還要狼狽。隻有那雙黑森森的眼睛,看人時還帶著點活氣。

“我剛才就該告訴警察,你才是主謀。”徐知宜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在警局裏繃緊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

“現在進去也不遲。”他故意懶洋洋地說,但腳下卻一踩油門,車子嗡的一聲,疾馳而去。

“口不對心!”徐知宜將頭靠在車窗上,微微側著臉,看著沈肆。

“警察怎麼說?”

“這會兒正在申請搜查令吧。估計明天會到實驗室裏搜證據吧。”

“能搜到嗎?”

“廢話,細胞間裏擺的都是!一問我的助手就知道我這幾天都在幹這個。”徐知宜抬手翹起拇指和食指比畫了一支手槍,對著沈肆的頭,“你死定了!保證上頭條。”

“那太好了!我們也算同生共死了。”沈肆哈哈一笑,抬手將墨鏡摘下來,白了徐知宜一眼,又戴上。

“你太幼稚了。”徐知宜被他逗笑了。

“保持童心有錯嗎?”沈肆不理她唇邊的那抹譏諷。

這次換徐知宜送上大白眼一枚。

“現在怎麼辦?”沈肆問。

“你沒轍了?你的預言師沒告訴你要做什麼?”她揚起下巴,那下巴上的肉已經被消耗殆盡,更顯得倔強。

“沒轍了。”沈肆老老實實地回答。

徐知宜歎口氣:“你別跟著預言師混了,還是投靠我吧!”

說完,她也不等沈肆回答,摸出手機撥了號碼。

對方的電話響了幾聲,便接通了。

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車裏的氣氛忽然靜默起來。徐知宜臉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也收斂起來,變得四平八穩。

“媽——”她對著電話,有些小心翼翼,好像電話那頭的並不是可以任由自己撒嬌耍賴的母親,而是導師。

出了問題找媽?是什麼情況?沈肆狐疑地凝神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

他猛然想起徐知宜的母親蘇傾,也是很有威望的科學家,好像是衛生部門的首席科學家。

“我有事情需要你幫忙。”徐知宜沒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反而透出了點母女間的親昵。

“你知道現在廣州的流感疫情嗎?”她問。

“禽流感?”蘇傾的聲音明顯有些提高。

“現在那邊情況怎麼樣了?”徐知宜試探著套話。

蘇傾在女兒麵前沒什麼可隱瞞的:“很糟糕,瞞不了太久。”

“糟糕到什麼地步?”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這事?”蘇傾警惕起來。

“死了多少人了?感染多少人?”徐知宜問。

“你怎麼知道?”蘇傾一下壓低了聲音,幾乎可以讓人想象到她用手捂住了話筒。

“你先回答我。”徐知宜固執地堅持。

“廣州那邊報上來的人數是,死亡三十九人,感染人數還未確定。誰也沒想到這次的禽流感會這麼厲害,因為是新的亞型,還沒人能確定到底是什麼。”蘇傾猶豫了一下,“這事怕引起恐慌,部裏還暫時壓著不讓通報。”

“必須趕緊通報!我懷疑那不是普通的禽流感,而是一種超級病毒。你們的人是控製不住這種疫情的。”徐知宜將去廣州私自提取血樣,被警察找上門的事情,三言兩語交代清楚,隻省略了沈肆不提。

“原來偷病毒的人是你?我們還懷疑這次是不是人為惡意散播的病毒呢。”蘇傾聽下麵人提過,但她怎麼也沒想到那是自己的女兒。

“這是個意外。”徐知宜含糊道。

“既然回國了就得按規矩辦事。這種敏感時期,你更要小心。”蘇傾並沒有過多責怪徐知宜離經叛道的行為,反而問,“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替我開個委托證明,證明是你們衛生部委托我做的。”她試探著問。

“除非你真替我們做事。”蘇傾竟爽快地談起條件來。

“我不是已經上手了嗎?”

“那你多久能確認病毒?”蘇傾嚴肅的聲音從手機另一端傳過來。

“明天早上。”徐知宜答。

“我先壓著,等你這邊結果出來。如果真如你所說,還真需要你加入我們了。”

“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徐知宜趕緊點頭。

“別熬太多夜,回家吃頓飯,我讓宋叔叔給你煲湯。”掛電話前,蘇傾的聲音總算脫離了公事公辦的口吻。

徐知宜猶豫一下:“嗯,你也別太為我操心了。”

“熙熙也念叨好久沒見姐姐了,你有空也給她打個電話,她最近失戀了。”提起小女兒,蘇傾的聲音多了幾分情緒。

“哦,小丫頭長大了。”徐知宜笑著應了。

母女倆客氣有餘親近不足,讓作為旁聽者的沈肆也替她們捏了把汗。

待徐知宜打完電話,沈肆已經將車開進了學校。

一路上跑車招搖,引得不少學生頻頻回首,他隻得將車停在稍遠的僻靜處。

“你等我消息吧。”徐知宜心不在焉地解開安全帶,轉身便要下車。

不想,一隻手從後麵伸過來,拽住了她的胳膊:“四百萬——”

她回首,揚眉,探究地看向沈肆。

沈肆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反而從自己脖子上取下圍巾,繞上她的脖子,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那長長軟軟的圍巾堆疊起來將她裸露在外的脖子纏得密不透風。

“好了,你可以走了!”他揮揮手。

徐知宜愣了一下,像忽然被施了魔法,嘴唇半張著,臉上是驚愕的表情,木然地下了車,直愣愣地往前走。

走出十數步之後,她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轉身看向隱在暗處的跑車。

他這又是演的哪出戲?

隔了深茶色的車玻璃絲毫也看不清內裏,但她就是知道沈肆一定在看著她。

看什麼看?她輕皺眉頭揮了揮手。

隨著她的手揚起,跑車竟賭氣般轟的一聲向前奔出,轉瞬就消失在拐角處。

她這才轉身向宿舍樓走去。

就要進門的那一瞬,鬼使神差地,她竟將下巴往下一縮,半張臉埋進軟糯的圍巾堆裏,細膩的羊絨觸上麵頰的那一刻,如印上一個溫柔的吻。沈肆身上張揚又性感的氣息,帶著他的剃須水的味道撲上她鼻端,瞬間將她的感官淹沒……

她慌亂地抬起頭,深吸了一口帶著雪氣的冷空氣,暗自唾棄了自己一句:徐知宜,你鬼迷心竅啦!

沈肆下午從《夜行》的劇本討論會上,半途溜號,令周雯憤怒不已。

晚上一個奢侈品牌的慈善舞會上,周雯便囑咐人全程盯牢沈肆,連他上廁所都有人跟著。沈肆見周雯如臨大敵的樣子,隻覺好笑。

過了一會兒,穿著一襲淺香檳金小禮服的霍琦,端著一杯紅酒走到他旁邊。

“阿肆,不請我跳支舞?”她濃濃的睫毛恰到好處地扇動,像停在花蕊上的蝴蝶忽然振翅。被這樣一雙妙目看著,男人難免心猿意馬。

“你最近有感冒嗎?比如咳嗽,發燒?”沈肆警惕地後退了三步。

“沒有。你問這個幹嗎?”霍琦秀美狐疑地問。

“不幹嗎。隻是我感冒了。如果你不怕我傳染你,而嚴老板也沒意見,我當然願意請美人跳舞。”沈肆淡笑道。

霍琦嬌俏的表情被突如其來的冷遇凍住,正想發脾氣,卻見沈肆略微欠身,已經探手做了個邀請的動作。

霍琦原本傍著大靠山,這靠山膀大腰圓,身居要職,連公司的老板也必須給麵子,圈裏稍微知情的人,輕易也不敢與她交鋒。

霍琦本被媒體封為玉女掌門人,盡管私下也飛揚跋扈,可觀眾麵前還是頗為討喜的,卻無奈那張臉美得太過標準,簡直堪稱整容教科書裏的最佳範本,就好像芭比娃娃一樣,精致到沒有缺點,反而欠缺特點。用亦舒的話來說“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故此不管嚴老板在背後如何使力,霍琦始終混不到一線。

此刻對上沈肆英俊的臉,她滿腔怨氣當即澆滅。公司安排她與沈肆做情侶,私下裏她是極願意的,圈裏沒有比沈肆風頭更勁的男人了。除了他,她也想不到誰能帶給她最直接的利益。若討了沈肆龐大粉絲團的歡心,她爬上一線的位置不過瞬息。

想到這裏,她心思秒轉,唇角翹出柔美弧度,主動將手搭上沈肆肩頭,開玩笑道:“隻有最親密的人,才會彼此傳染感冒。”

兩個人順著音樂滑入舞池,閃光燈恰到好處地亮起來,一閃一閃接連不斷。

她臉上的笑意更盛,仿佛眼前已是春光燦爛的桃花深處。

“人口密集的地方,一個噴嚏可以在五分鍾內把感冒病毒傳染給一百五十人。人在打噴嚏時,一次可以噴出十萬個唾液飛沫,這些飛沫以每小時一百四十五公裏的速度在空氣中傳播,個別可以飛到十米遠。所以……感冒不是隻能傳染給親密的人。”沈肆慢條斯理地把徐知宜跟他科普的常識,告訴眼前這個妄圖跟他調情的女人。

“喲,你知道得還真多。看來你對這次科學怪咖的角色,已經做足功課了。”霍琦一點也沒聽出沈肆語氣裏的諷刺,反而稱讚起來。

沈肆的手,扣住霍琦纖細柔軟的腰肢,目光停在她看似素顏的精致妝容上,那雙明亮的眼睛,被極纖細的眼線勾畫出完美的形狀,此刻含笑望著他,簡直可以用電波流轉來形容。

音樂曲風一轉,是One Republic的Come Home。正與霍琦凝神對視的沈肆,忽然就被音樂動搖了心神,透過眼前美麗的杏眼,竟看到另一雙黑沉沉的,目意微涼的眸子,平靜漠然到近乎呆板。沒有人知道那雙眼睛在工作時能綻放多麼璀璨的專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