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換鞋子,媽媽帶你去遊樂場玩!”顧小影抓緊轉移話題,果然“遊樂場”三個字吸引力太大,管亦揚小朋友氣哼哼地放棄了控訴,轉身往鞋櫃的方向走去。
小何老師則笑眯眯地告訴顧小影:“核桃媽媽呀,核桃今天可能是第一天離開媽媽,所以不適應,上午和下午都哭了。不過沒關係的,小朋友剛入園都這樣,我們這個班全都是春季入學的學生,都是新寶寶,所以今天班裏大部分孩子都在哭,一個哭就會有好幾個跟著一起哭的。過段時間就好啦,一定要堅持入園呀,如果斷斷續續的話,那前麵的努力就白費啦!”
顧小影感激地點點頭,看著麵前才二十幾歲、年輕漂亮又和氣的幼教老師,歎氣道:“我以為他已經在這裏上了半年多的早教班,不會反應這麼大。”
“早教班不白上的,核桃已經算是不錯的了,這個環境他看著熟悉,老師也有好幾個是認識的,對教具的掌握也相對熟練。隻是媽媽一整天不在身邊,所以他有點分離焦慮,這是正常的。到吃點心的時候他的心情已經很好了……”小何老師話沒說完,就見換完鞋子的話題主人公背著自己的小書包跑回到媽媽身邊來,老師便彎下腰,笑著招呼麵前的小人兒:“管亦揚今天很棒,自己吃飯,自己午睡,喝水也很好,明天繼續努力,好嗎?”
管亦揚抬頭看看媽媽和老師飽含讚許的目光,頓時內心升起一種自豪感,於是挺起小胸脯,點頭道:“好!”
小何老師笑了,擺擺手說了聲“管亦揚再見”,就轉身又去跟別的家長交代寶寶入園第一天的情況。顧小影牽著兒子的手往門口走,轉過身來就看見許莘站在門邊樂嗬嗬地擺手:“嗨,小核桃,這裏!”
小核桃管亦揚咯咯笑著奔過去,許莘伸手把小核桃攬進懷裏,笑著問:“咱們去遊樂場,慶祝小核桃第一天上幼兒園圓滿成功!好不好?”
“好!”兩個小人兒異口同聲地回答完,又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瞬間橫眉立目。
“不帶你!阿姨說帶我去!”
“帶我,這是我媽媽!”
“就不帶你,你是小小孩,你吃手指頭!”
“我沒吃!”
“你吃了!”
“我沒吃!”
……
眼見著倆人又要掐,顧小影和許莘趕緊各抱一個迅速上車駛離現場。路上,顧小影和許莘分頭給兩個娃娃做思想工作。
“你不喜歡核桃哥哥嗎,鈴鐺?”許莘一邊開車一邊趁等紅燈的間隙扭頭看看坐在後座安全椅上的女兒。
小鈴鐺一邊喝酸奶一邊答:“沒有不喜歡。”
“那你倆怎麼一見麵就吵架?”許莘很迷惑。
“沒有吵架。”小鈴鐺瞪著大眼睛不認賬,繼而又笑了,露出起碼十二顆牙,“媽媽,核桃哥哥的眼睛變成核桃了,真可笑,哈哈哈哈……”
許莘歎口氣:“你不能這樣說核桃哥哥的,哥哥第一天上幼兒園,很辛苦的。可能是因為太辛苦了,睡午覺的時候就被小蟲子把眼睛咬腫了。”
小鈴鐺果然不笑了。剛好綠燈亮,許莘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裏看看女兒,隻見兩歲半的小女孩也不喝酸奶了,她嚴肅地看著窗外,好像小腦瓜裏在認真思考著什麼問題。
另一輛車上,顧小影安撫著兒子:“核桃,你不喜歡鈴鐺妹妹嗎?”
“她打我。”小核桃一邊回憶一邊開始抽鼻子,嘴巴耷拉下來,瞬間五官就皺巴成了一張核桃皮。
惡趣味的顧老師最喜歡看兒子哭之前那副核桃皮一樣的小表情,可是她更惡趣味的是—竟然還挑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兒子,你要是再吃飯的時候好像吃毒藥一樣,你就會越來越瘦。你看妹妹比你小半歲,可是身高、體重都和你是一樣的,她要打你那是so easy啊!你得多吃飯,長大個子,這樣下次她打你的時候,你可以打回去嘛!”
小核桃懵懵懂懂看著媽媽正在開車的側臉,十分迷茫:“爸爸說不能打女生,媽媽和妹妹都是女生,我和爸爸是男生,我們不能打你們。”
“我就是打個比方,你能這麼寬容當然更好啦!”顧老師把車開到Shopping-mall的地下停車場,一邊找車位倒車一邊鼓勵,“每個小朋友都要學會保護自己,那首先就要有強健的體魄,對不對?然後我們還得在不欺負人的前提下,學會不被人欺負,並且盡可能地去保護身邊的人。比如說,作為一個男人,你要是看見有別人欺負鈴鐺妹妹,你要怎麼辦?”
小核桃苦思冥想一下,終於肯定地告訴媽媽:“鈴鐺妹妹不會被欺負的,她可凶了!”
“噗……”顧小影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隱約想起若幹年前,當她和許莘還是同一間研究生寢室的室友時,住上鋪的她隻要一朗讀加繆經典著作選段,就得承受一些從下鋪飛上來的筷子、叉子,還有許莘憤怒的暴喝。偶爾還會被許莘壓在床上撓癢癢,她不服,伸手去抓許莘的胸作為回擊,結果每次都會被身高明顯優於她的許莘一把按在床上,迅速伸手也來摸她,一邊摸還一邊帶著困惑的調調問:“小蒼蠅,你的胸在哪兒?我怎麼沒摸著?”
“啊……那些缺德的青春啊……”顧老師一邊鎖車子一邊在內心深處感歎,“好在生了兒子,這要生的是閨女,遺傳基因這麼差……會不會還要被嘲笑胸小啊?!”
不得不說,過了這麼多年,顧老師的思路仍然好詭異……
因為中途又去買了兩杯果汁的緣故,顧小影和小核桃到遊樂場的時候,許莘和小鈴鐺已經開始在海洋球池裏撲騰了。小核桃見了急得跟什麼似的,差點沒脫鞋就跑進去。顧小影在後麵眼疾手快地給兒子脫了外套和鞋子,又使勁拽住他以便讓人測了體溫洗了手,這才鬆開手,看他像小火箭一樣飛奔向小鈴鐺所在的位置。
裏麵的許莘看見小核桃飛奔而至的身影,轉身拍拍女兒的肩膀,囑咐一句“好好和哥哥玩,別打架”,然後來到家長休息區和顧小影喝果汁聊天。話題當然是從剛才在車上的對話開始,顧小影一邊學兒子的腔調一邊樂,許莘笑著歎息:“我們鈴鐺這樣的女漢子,學會說話比較早也就罷了,好像思想成熟得也早,有時候我都懷疑她是不是穿越過來的……你說兩歲半的小女孩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嗎?我真忍不住為我的女婿感到擔憂。”
“沒事,交給我兒子,他一歲半才學會說話,三歲的小孩看著和你家兩歲半的一樣大,多互補。”顧小影想想就樂,“不過我兒子好可憐,從小被媽媽蹂躪,長大了被媳婦蹂躪,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他男性特質的喚醒?”
“不會的,他像管大哥,隻是好脾氣。”許莘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你給蔣明波介紹的那個姑娘,什麼來頭?怎麼蔣明波一臉苦悶,大姑倒是喜滋滋的?”
“哈哈,我眼力好吧!”顧小影振奮了,拍一下麵前的桌子,“我就知道這次這個一定符合你大姑的口味!”
“大姑的口味就是三從四德。”許莘感慨,“聽說這姑娘端茶倒水勤快得要命,第一次去家裏就給一家人包了一堆餃子,還蒸了一屜饅頭,陪大姑逛了一下午的商場,說話各種好聽又貼心……哎,你這是給我找嫂子呢還是找鍾點工呢?”
“隻能說你大姑的品位神奇般地和我公公吻合了。”顧小影哈哈笑了幾聲,“其實你大姑挺有意思的!就說我第一次介紹的那個姑娘,我同事,多好啊!名牌大學的博士,家境也算門當戶對,我琢磨著應該符合她的要求了吧,結果她嫌人家不會做家務!不會做以後可以慢慢學嘛,不願學還有鍾點工呢,她操那麼多心不累嗎?我看蔣明波還沒說什麼呢,她倒是意見一大堆。”
“蔣明波那是麻木了,他媽要是沒意見他才吃驚呢!”許莘想起來就想笑,“我也沒想到一個女領導幹部竟然會欣賞這種小保姆風格……當然那姑娘纏蔣明波也夠緊的,每天都有短信電話,蔣明波不堪其擾,已經往我們家避難兩回了。哎,我說顧老師,你這是回報送子觀音的態度嗎?你幫他呢還是害他呢?”
“我真的隻是想各種類型都提供一個,以供參考,真的,我發誓!”顧小影舉起麵前的飲料杯,表情特別真誠,“這姑娘是我們工會主席的高中同學的樓下鄰居家的孩子,我上次路過中心醫院的時候進去看了一眼,小姑娘穿著一身白大褂還挺像那麼回事。雖然不是醫生護士吧,但在醫院做行政工作也不算辱沒了你大表哥。而且我們工會主席的高中同學也說這姑娘挺賢惠……”
“咦,那是核桃和鈴鐺嗎?幹什麼呢他倆?”許莘突然指指顧小影身後,她的視線越過顧小影肩膀看過去,能看見不遠處的積木區裏幾個孩子站成一堆,她家大小姐鈴鐺手裏拿著一塊黃色大積木,正挺直了腰板看著麵前一個比自己略大一點的孩子。
顧小影聞言回頭,隻見站在一堆大型泡沫積木裏麵的鈴鐺義正詞嚴:“這是我的!”
“我現在要用,你給我!”大約四歲的男孩子瞪著眼威脅道。
鈴鐺迅速把積木往身後一藏,再次強調:“我先拿到的!”
男孩子大約平日裏做小霸王習慣了,很不把麵前明顯矮了半個頭的小女孩放在眼裏,伸手就要搶。一直站著的核桃急了,略猶豫了一下,還是邁出半步站到鈴鐺身前,有點怯,又努力想要勇敢地說:“你不要欺負她,她是我妹妹。”
“我就要那個積木,我有用!”男孩子絲毫不搭理核桃,還進一步凶巴巴地吼,“給我!”
核桃再次挺起胸脯,剛要說話,卻沒想到才兩歲半的鈴鐺一把推開他,迅速揚起手,把手中的大積木重重敲向麵前小霸王的腦袋!
“啊!”小霸王一聲尖叫,後退一步瞪眼認真看了鈴鐺兩秒鍾,在看清楚麵前小女孩滿臉的憤怒和凶悍後,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迅速蹲下,號啕大哭!
顧小影和許莘都看呆了。
“拿去!”鈴鐺把積木一扔,小胸脯一起一伏地瞪著眼大聲吼,“我不要了!”
這時,小霸王的爺爺奶奶似乎才從遠處跑過來,一個勁兒地喊:“怎麼啦?怎麼啦?寶寶你不要哭啊!”
顧小影和許莘同時看對方一眼,相當默契地站起身,往孩子們的方向喊一聲:“核桃,鈴鐺,走啦,去吃飯!”
另一邊的爺爺奶奶想必也知道自家孫子的德行,不好意思多說什麼,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打了自己孫子的小女孩拉住身邊小男孩的手,雄赳赳氣昂昂地退場了!
一直到了水餃店裏,顧小影和許莘才憋不住地哈哈大笑。顧小影摟著兒子使勁地親:“兒子做得好!知道保護妹妹了,不枉我們興師動眾一起來接你!記住了,以後就是要這樣,保護自己,也保護親人。不過你還是要多吃飯,知道嗎?不然以後你就算想保護妹妹也沒力氣,最後還得妹妹替你出頭。”
許莘摟過女兒笑著歎氣:“鈴鐺,你真是我的好姑娘,從小就不吃虧。不過你一個女孩子不要太強悍,武力較量什麼的還是要交給男人去做,知道嗎?”
“你又教我女兒什麼歪門邪道呢?”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顧小影和許莘抬起頭,看見杜屹北笑著走近了。他先和顧小影打了個招呼,再坐到許莘身邊,把女兒抱過去,笑眯眯地問:“鈴鐺,你又幹什麼好事了?”
剛才還無比彪悍的鈴鐺這會兒已經像所有兩歲半的小女孩那樣乖巧地縮到爸爸懷裏,眨著大眼睛,伸出手環住爸爸的脖子,甜甜地笑:“爸爸,我喜歡你!”
一貫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的杜醫生此刻突然覺得自己也被春風給暖透了,他忍不住笑著抱緊女兒,再親親女兒的發頂,聲音柔和了不止一倍:“爸爸也喜歡你呀,小鈴鐺!”
“真是受不了……”顧小影攬過兒子歎息,“許莘,你老公和小情人在公共場合公然秀恩愛,這樣好嗎?”
許莘笑看著身邊那膩成一團的兩人,答:“親家你可以放心了,看我女兒在沒有外敵入侵的時候還是很有女性特質的。”
“是。”顧小影順手揉揉兒子的頭發,低頭看看正在專心研究手中那套寶寶餐具的兒子,歎息,“我預感到,就算做不了親家,這輩子,我兒子也會被你女兒吃得死死的。”
“這就是命運啊思密達!”許編輯一錘定音。
說話間,服務生送上來了水餃。兩個小朋友看見了,也沒用人催就迅速鑽進各自的寶寶餐椅,齊齊揮舞手中的勺子開始吃起來!
那天晚餐,顧老師驚訝地發現,自己那一貫吃飯好比吃毒藥的兒子,竟然和鈴鐺一樣,一鼓作氣吃了八個水餃外加小菜若幹、粥一碗!
“男性尊嚴果然是不能輕易被挑戰的啊……”顧老師在內心深處如是感慨。
(2)
到小核桃再看見小鈴鐺的時候,已經是周末。
管桐又忙得沒空回家,也沒空接待媳婦和兒子,顧小影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去B城探親了,轉而帶小核桃去找許莘玩。因為小核桃最喜歡許莘家那套小複式房子的樓梯,兩個孩子每次都能又笑又叫地充當兩小時以上的人肉抹布,爬來爬去把樓梯擦得鋥亮。
這次果然還是這樣:小核桃進門的時候,小鈴鐺已經在樓梯上擺了一堆兔子、老虎、毛毛蟲之類的玩偶,正煞有介事地自己跟自己玩過家家。小核桃興高采烈地衝上去,把手裏的小汽車遞給小鈴鐺:“鈴鐺,讓它們坐我的小汽車吧!”
“好啊!”小鈴鐺往樓梯內側坐了坐,給小核桃留出一個位置,小核桃爬上去,嘴巴裏就開始“嘀嘀,嗚嗚,下一個上車的是小兔子,請買票”地念叨起了台詞。中間許莘上樓拿東西,看見滿樓梯的玩具,隻好痛苦地撫一下額頭,從兩個孩子扒拉出來的一條縫隙中踮起腳尖跳到樓上,再拿了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跳下來。顧小影坐在沙發上觀賞了全過程,由衷讚頌:“你可真是胖得靈巧啊!”
“你戳我死穴!”許莘狠狠瞪向顧小影—大約是因為能吃能睡身體好的小鈴鐺實在太讓人省心的緣故,許莘產後的減肥之路一直沒有顧小影走得順暢。當然她也算不上胖,說起來隻比孕前胖了十斤,以她的身高而言依然很勻稱,但相比顧小影比孕前還瘦了兩斤這個殘酷的事實,許莘現在最不願聽的就是顧小影念叨“我要減肥”,聽見一次就噴她一次:“瘦成這樣還減肥,再減就分不出正反麵了!”
“來,喝點自製七喜。”二十四孝杜大夫永遠是損友們的黏合劑,“許莘剛買的蘇打水機,配我們自己醃的檸檬片,衝出來比罐裝飲料好喝多了,試試啊!”
“又來了……”許莘哀歎一聲,繞到杜屹北身後捶他兩下,“杜屹北,你一天不顯擺會死啊?”
“高科技產品要分享一下嘛。”脫了白大褂的小杜大夫其實有一顆外人所不了解的童真內心。
比如,在杜家老宅子裏有一間杜屹北專屬小書房,裏麵兩麵牆的櫃子放滿了醫學專著,還有一麵牆上全都是變形金剛和各種顧小影叫不上名字的機器人。在過去三年裏,顧小影從第一眼見到那些玩具時的驚訝,漸漸到後來對杜醫生“生活品位”的認可及衷心擁護,如今已經是徹頭徹尾的“杜氏腦殘粉”,隻要想買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必定先找杜屹北谘詢,其信任力度約等於杜醫生對“作家”這個行業的盲目崇拜—雖然許莘的職業就是聯係若幹作家,但對杜屹北來說都不如身邊這個最真實可感,所以對於顧小影的那些作品,連許莘都沒有杜屹北讀得仔細,他是恨不得把語錄都背下來,以便給周邊小護士普及“我媳婦的朋友是個作家,她說……”
總之,用許莘的話說,這倆就是一對二百五,相互被洗腦。
“不錯不錯,上次看你老婆在微信裏貼圖片來著,現在嚐到實物真是很驚豔!”顧小影喝幾口檸檬味蘇打水,扭頭看看還在樓梯上“嘀嘀嗚嗚”的那兩位,想了想還是沒叫他們過來喝,而是自己一口喝完杯裏的飲料,轉身把杯子塞到許莘手裏,小聲囑咐:“藏好了,別讓我兒子看見,他要是看見了肯定得吵著喝,那午飯晚飯都甭吃了!就他那小小的胃容量……我都替他汗顏!”
“真是慘無人道!”許莘恨恨地去放杯子,一路嘟囔,“可憐的小核桃,你媽每次吃好吃的都背著你!”
“還有這個,你看看,見過沒有?”小杜醫生再接再厲,看媳婦去了廚房,轉身從茶幾抽屜裏掏出來一個充電電池轉換器,“看,就這麼一個殼子,把5號電池放進去,就變成1號了……這個能轉2號……遙控小汽車什麼的,不用非得買大號電池了,那還得配大號充電器,多浪費資源!有小孩的家庭電池用得太快了,可是買好多不同型號的充電電池和充電器也很貴的!”
顧小影迅速挪到杜屹北身邊,仔細研究一下,盛讚道:“杜醫生你果真是個人才,這都從哪兒發掘出來的?”
“還有這個!”杜屹北被粉絲鼓勵了,又去廚房取來一個旋風搗蒜器,笑眯眯地做起示範,“看,這個更神奇—就把大蒜剝好了放進去,拉繩子,就這麼拉幾下,大蒜就被搗成蒜泥了!”
顧小影拿起來看看,搖頭:“這個就算了,我還是喜歡用蒜臼子搗蒜,比較有質感……”
他倆這邊正在歡快地聊天,另一邊突然爆發出幾聲哭喊。顧小影和杜屹北嚇得趕緊抬頭看向樓梯,就見小鈴鐺一邊哭一邊指著小核桃尖叫:“你胡說八道!”
“不是胡說八道!”小核桃雙手叉腰站在上麵一級台階上,麵容肅然,“早教班不是幼兒園!幼兒園是我們小熊班、河馬班、袋鼠班和大象班!你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
許莘也趕緊從廚房跑出來:“這又怎麼了?冤家!你倆哪次見麵不吵架就難過是吧!”
“媽媽……”小鈴鐺哭了,伸出手找媽媽抱,那副委屈的小表情讓圍觀人群的心都碎了一地。
顧小影最見不得小女孩哭,趕緊跑到樓梯邊盯著小核桃問:“核桃,發生什麼事了?”
“鈴鐺說她上幼兒園,她說錯了!我上幼兒園了,我們是小熊班的,我們幼兒園是小熊班、河馬班,還有袋鼠班、大象班!他們早教班不是幼兒園!我們幼兒園是大孩子,早教班都是小小孩!”小核桃雙手扶住樓梯欄杆,字正腔圓地答。
“我是幼兒園的,我是幼兒園!哇哇哇,媽媽說我是幼兒園!”小鈴鐺哭得梨花帶雨。
顧小影頭疼地看著兒子:“你們小熊班……真是一群熊孩子啊……”
“我就是幼兒園的,她不是!”熊孩子還在高喊,小鈴鐺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杜屹北抱著女兒安慰:“鈴鐺不哭,爸爸跟你說,你上的早教班和核桃哥哥的幼兒園差不多,但是因為不在一起,所以哥哥不知道,你要是和哥哥在一個地方上課,哥哥就知道你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啦……”
“對!你就不是我們幼兒園的!”熊孩子振臂高呼。
“哇……”從小就很有爆發力的鈴鐺徹底爆發了,“我是!我是!”
“管核桃—”顧老師陰惻惻地看著兒子,“你再嘚瑟,周一就不讓你上小熊班了!”
雖然小核桃在過去五天裏沒少哭著喊“我不要上幼兒園,我要我媽媽”,但媽媽這麼一說,他反倒有了一種叛逆的焦慮,大喊:“我要上,我們是小熊班,我要上小熊班!”
“我也要上小熊班!”剛才還哭得肝腸欲斷的鈴鐺迅速把握到問題的關鍵,淚眼盈盈地盯著爸爸。
她爸最受不了女兒這種眼神,頓時妥協:“好,咱去小熊班!”
“杜屹北你瞎摻和什麼?”許莘瞪他,“做不到的事情別胡亂答應,鈴鐺的記憶力多好啊,你答應了又做不到,到時候她哭得更慘!你以為現在的幼兒園那麼容易進嗎?都得提前報名的!”
“真要上嗎?”顧小影來精神了,“他們幼兒園還真可以—我聽老師說小熊班是標準配置15個學生,剛好有個小朋友上了幾天幼兒園就跟爸爸媽媽搬家去上海了,所以現在空了一個名額。如果你們想去,我馬上打電話報名。”
“鈴鐺才兩歲半……”杜屹北也猶豫了。
“他們小熊班最小的才兩歲兩個月,最大的三歲半。”顧老師一早就探明敵情,極力慫恿,“考慮一下呀!”
許莘動心了:“真的可以嗎?我隻是擔心鈴鐺不適應,畢竟她還小……而且我這半年特別忙,四套重點書要上架,也沒精力陪她適應。”
“嗬嗬,我覺得,如果核桃都能適應,鈴鐺—應該沒問題!”顧老師訕笑。
許莘和杜屹北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再看看滿臉渴求的女兒,隱約覺得,或許顧小影說的還真是對的。
於是,轉周周一,小鈴鐺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去核桃哥哥所在幼兒園試園了。有核桃哥哥拉著她的手,鈴鐺跟爸爸媽媽告別的動作果真幹脆利落。倒是顧小影一臉得逞的笑—因為核桃要打腫臉充胖子做出一副“我是前輩”的姿態,所以也沒哭。
許莘還是不放心,看著孩子們的背影忙著拜托小何老師盡量把兩個孩子的午睡小床安排在一起。小何老師笑眯眯地答應了,還安慰許莘:“鈴鐺媽媽,你不要擔心,鈴鐺並不是我們班年齡最小的寶寶。我們常說的‘分離焦慮’很多都反映在大人身上,隻要爸爸媽媽不焦慮,寶寶其實比我們所能想象到的要勇敢得多。稍後我給你微信發照片,記得下載呀。”
許莘點頭,和何老師告別。走出幼兒園的時候許莘隻覺五味雜陳,扭頭問顧小影:“我怎麼覺得心裏這麼難過?”
“想哭是吧?”雖然才多了一周的經驗,但顧小影已經是個過來人,“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好睡好,不知道過會兒她發現媽媽不在身邊的時候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哭著找媽媽……我第一天把核桃送進來的時候,回家就哭了。我閉上眼就能想起分開的時候核桃哭的那副慘樣子,全靠何老師發來的照片聊做安慰。你再等兩小時,估計就能看見你女兒吃東西、喝水、玩玩具的照片了。我估計,鈴鐺的適應能力一定比核桃要好。”
“會嗎?”許莘將信將疑。
事實證明,這一次,顧小影基本猜對了。
說“基本”,是因為小鈴鐺當然會哭,但哭的次數不多。加上身邊還有一個努力強調存在感的小核桃,小鈴鐺漸漸開始習慣跟在小核桃身後排隊喝水、吃點心、打滑梯、玩教具……甚至上廁所。
小何老師繪聲繪色地講給顧小影和許莘聽:“小核桃去男廁所,小鈴鐺去女廁所,大概小鈴鐺的速度比較快,上完廁所就溜達到了小核桃那邊,看見小核桃在噓噓,就走過去觀察了一陣子,很好奇地問,‘核桃哥哥你是在拉屎嗎?’核桃搖搖頭說,‘不,我在尿尿,我都是在家裏拉屎。’‘那你怎麼站著尿尿呀?’‘因為我是男生。’‘哦,我知道了,我是女生,我坐著尿尿,坐著拉屎。’小核桃淡定地點點頭,然後他倆就手拉手出了男廁所去洗手了……我們幾個老師趴在門邊笑得要死。”
顧小影和許莘也笑了。那段時間,聽小何老師講小核桃和小鈴鐺的搞笑故事基本上就成為了她倆最重要的娛樂項目。不過這種娛樂時間沒有持續很久,大約兩周後,許莘進入新書宣傳期,陪著作者在全國各地簽售、講座,接孩子的任務就交給了不用坐班的顧小影。有時候顧小影在郊區大學城趕不回來,就把這任務交給杜屹北,而有那麼幾天杜屹北也走不開,於是,這個任務就被推給了蔣明波。
對小核桃來說,蔣叔叔並不是個陌生的角色。
要知道,小核桃除了喜歡鈴鐺家的樓梯,還喜歡鈴鐺爺爺奶奶家的那座老宅子:兩層的小洋房,不僅有樓梯,還有院子,最重要的是還有杜叔叔滿牆的變形金剛!而核桃去鈴鐺爺爺奶奶家玩的時候,十次裏總有九次能遇見蔣叔叔,他會蹲下身和核桃握手說:“歡迎你來做客,小夥子!”對於這個每次都會蹲下身和自己握手的叔叔,核桃覺得特別有親近感。
還有,鈴鐺家的小區裏有個籃球場,有時候小鈴鐺和小核桃會在那裏跟著爸爸媽媽放風箏,還有的時候他倆會坐在旁邊圍觀杜叔叔和蔣叔叔打籃球。偶爾核桃爸爸回家了,打籃球的就會變成三個人。打完籃球一起回家吃飯,如果核桃爸爸不在,就是蔣叔叔把小核桃舉過頭頂,讓他坐在自己脖子上,以便和得意地騎在爸爸脖子上的小鈴鐺保持同一高度。總之,如果媽媽和許阿姨、杜叔叔都沒空,隻能由蔣叔叔來接自己和鈴鐺的話,那也是可以的啦!
隻是,小核桃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從第二次來接自己開始,蔣叔叔和何老師說話的時間就越來越長呢?明明自己和鈴鐺今天都是自己穿衣服、自己穿鞋子、自己吃飯……他還問那麼多幹什麼?還有,他這是要讓何老師也一起上車嗎?何老師要跟我們一起回家嗎?
小核桃瞪著懵懂的眼睛,看何老師上了蔣叔叔的車。何老師懷裏抱著從剛才起就一直喊餓的鈴鐺,手裏抓著一個食物袋子坐到了核桃身邊。何老師關上車門,對蔣叔叔說:“謝謝”,蔣叔叔說:“不客氣,順路”,小鈴鐺手裏還舉著一塊小餅幹……小餅幹……小餅幹……核桃注視幾秒鍾,終於揭竿而起:“我也要吃!”
何老師趕緊說:“有的有的,怎麼會沒有核桃的呢?老師這不是還沒顧得上給你拿嗎?可是核桃你不能吃太多,那會影響吃晚飯的……”
蔣叔叔一邊開車一邊道歉:“不好意思,都怪我來晚了。”
何老師笑眯眯地說:“沒關係,我們辦公室有很多食物儲備……哎,核桃你慢點吃!”
小核桃不答話,隻是低著頭專注地哢嚓哢嚓,再哢嚓哢嚓……
真的,這就是遺傳的力量—顧小影的兒子,就算看出了一點什麼端倪,也特別容易跑題,直到錯過了問題的關鍵。
(3)
最先發現有問題的,是蔣明波的姐姐蔣曼琳。
那天也是巧合,傍晚時分,主幹道一律塞車,她就不緊不慢地聽著音樂等綠燈亮。斜前方的車有點眼熟,她多看了幾眼,終於在車流緩緩移動的瞬間看清了車牌,確定那是自家弟弟的車。結果再看一眼就發現了不同以往的熱鬧—後座上除了小鈴鐺和小核桃那兩個熟悉的小側臉,隱約還有個女孩子的臉孔,看不分明,但貌似年紀不大。
蔣曼琳樂了:“好你個蔣明波,媽相中的你不喜歡,天天躲著不回家,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她也不說話,隻是悄悄開車跟在後麵。傍晚車流量大,好幾次差點跟丟了。蔣曼琳心一橫,一路上奮勇並道加塞,差點刮擦了一輛出租車,惹得司機探出頭來破口大罵。
蔣曼琳當沒聽見,眼睛死死盯住前麵那輛車,直到看見車停在杜家老宅子東臨某個小區的門口。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下了車,跟車裏兩個小毛頭揮手,小鈴鐺還探出腦袋親了女孩子一下,這才依依不舍告完別。車子啟動,跑出去二三十米了,女孩子才轉身往小區裏麵走。
蔣曼琳想了想,也不回自己家了,幹脆開車回姥姥姥爺家。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蔣明波恐嚇小朋友的聲音:“輕點,那條腿要是掉了,你爸卸了你的腿!”
蔣曼琳哭笑不得,跟著聲音進了二樓書房,看見小鈴鐺正在和小核桃拆變形金剛玩,蔣明波坐在正對門口的書桌後麵開電腦,一邊隨口問小核桃:“核桃,你晚上在這裏吃飯吧,你媽說八點之前回不來。”
“可以。”小核桃慢條斯理地應著,然後又歪著腦袋看蔣明波,“叔叔你會做飯嗎?”
蔣明波的腦袋埋在電腦屏幕後麵,一邊打字一邊答:“你杜叔叔會做飯,再等等,等他散會了,回來拯救咱!”
“姥姥呢?”蔣曼琳倚在門邊,忍不住出聲。
蔣明波哆嗦一下抬起頭:“姐?你怎麼來了,你兒子呢?”
“媽看著呢。”蔣曼琳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我就是來看看你這麼久不回家都在忙什麼。”
“姥姥姥爺去參加旅行團了,你這麼忙哪會知道?”蔣明波岔開話題,又把腦袋埋回去,“姐,你做點飯吧,我們都餓了。”
蔣曼琳氣得想抽他:“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讓你們院裏那些小護士看看,這就是她們眼中玉樹臨風、什麼什麼排行榜排名第一的蔣醫生!”
“姐你真無聊,貼吧那種地方你也去?”蔣明波驚訝地抬頭看著他姐。
“是你名氣太大……”蔣曼琳歎息,“我一同事上網查不孕不育信息,就搜著了一個帖子,上麵列舉各大醫院生殖中心,你和你導師光榮入圍。帖子出發點挺好,就是從中間往後太不堪入目,你的女粉絲誇你誇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那怎麼叫不堪入目呢?”蔣明波站起來伸個懶腰,再笑嘻嘻地坐下,“你和媽不是立誌要給我找個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媳婦嗎?那我要是十項全能就顯不出你們來了,所以我就獻身給醫學事業得了!我們單位的小護士,她們大約也就是崇拜我這種獻身精神吧!”
“哦……你要獻身醫學事業……那剛才你車上那姑娘是誰?看上去挺熟的!”蔣曼琳兩手扶住書桌,自上往下盯著蔣明波看。
“你真有想象力。”蔣明波劈裏啪啦地打字,都不看他姐,“那是他倆的幼兒園老師、班主任,你表弟媳婦囑咐我一定要巴結好、伺候好,確保她家小鈴鐺在幼兒園的各項福利。”
“是嗎?”蔣曼琳將信將疑,扭頭去看倆孩子,隻見那倆熊孩子根本不搭理兩個聊天的大人,已經成功地攜手把變形金剛的腿敲下來了!
蔣曼琳捅捅蔣明波:“哎,你看他倆扯壞了的那個,是不是能賣一萬多塊那個已經絕版的?”
蔣明波抬頭仔細看了幾眼,突然從書桌後麵跳出來:“倆祖宗哎!這是你爸最值錢的一件,你倆真下得去手!”
“哇……”小鈴鐺被大伯伯百年不遇的表情給嚇到了,張嘴就哭,蔣明波趕緊又抱著侄女安慰。小核桃揚起那張酷似管桐的小臉蛋挺身而出:“是我扯下來的,不是鈴鐺。”鈴鐺還是哭。蔣明波柔聲安慰:“沒關係沒關係,回頭我跟你爸說,不是你們的錯……”一團亂。
蔣曼琳看了他們幾眼,歎口氣,下樓做飯去了。
又過一周,小核桃的三周歲生日到來了。
這次,管桐終於從B城趕回家給兒子過生日。許莘和杜屹北也帶著小鈴鐺早早過來,聊天的聊天,做飯的做飯,過家家的過家家。
管桐先跟杜屹北道歉:“聽說核桃把你們家收藏的變形金剛扯壞了?真是對不住,我聽小影說很貴……”
“沒事。”杜屹北擺擺手,自動在沙發上找個位置坐下,“我又給裝上了,這東西不會拿出去變賣,裝回去之後也看不出瑕疵。不過—你什麼時候回來?就一直待在B城?”
“做了這一行真是身不由己。”管桐歎口氣,遞杯茶給杜屹北,“現在越來越覺得自從踏上這條路,命運就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在別人眼裏可能算是一帆風順,但是冷暖自知。有時候想想也覺得有點失落,你說人一輩子這麼短,還不能守在孩子身邊,這算什麼呢?”
“我看網上說公務員新一輪下海潮快要來了?”杜醫生在醫學和模玩之外偶爾也會關心一下政治。
“加強作風建設一方麵是為了緩和幹群矛盾,一方麵也確實把一些動機不純的公務員擠出了這個隊伍,有利於提高基層公務員待遇。”管桐一邊倒茶一邊答,“當然也不能否認,有一部分人是因為還沒有被一成不變的機關事務磨掉其他求生技能,於是在發現這個工作實在太枯燥之後會做出其他選擇……總之以後隻要沒有足夠的奉獻精神,還是不要做公務員的好,這本來就不是發家致富的捷徑。”
“我說咱能不談政治嗎?”顧小影端著洗好的水果過來,無奈地暼了管桐一眼,再看杜屹北,“你還真聽得下去這麼枯燥的說教。”
“關心一下國家大事而已。”杜屹北一笑又露出兩個酒窩,“那天我跟江嶽陽通電話,他還很慶幸現在至少是午餐接待不用喝酒了。”
“他媽身體怎樣了?段斐自己懷孕還得照顧老人……挺辛苦的吧?”顧小影放下果盤坐到管桐身邊的沙發扶手上,一臉擔憂。
“說是化療效果一般,他來問我能不能中藥調理,我給他介紹了我們那裏一個老中醫,但願能幫上忙。其實老人求生意誌很強,江嶽陽說老人家攢著勁兒想看見親孫子出生呢。”
“那果果呢?誰照顧?”
“我姨和我姨夫照顧著,那孩子太要強,期末考試沒考雙百她能哭一天。”許莘也跟過來坐下,一邊吃水果一邊歎氣,“我姐說也不知道這是隨誰了,等她忙完婆婆那頭,再跟果果好好談談。”
“你姐這次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沒查性別。不過我姐說這次的妊娠反應和上次截然不同,大約性別也不同。哎杜屹北,這事有沒有科學依據?”
“那你得問蔣明波。”杜屹北剝了兩顆提子,順手塞他媳婦嘴裏,“我說咱也再生一個吧!”
“想都別想!”許莘含著提子口齒不清地抗議。提子顆粒好大,害她沒法盡情駁斥,隻覺得自家老公真是太狡猾了!
“對呀!”管桐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媳婦,“現在政策放開了,都能生兩個了!”
“想都別想!”顧小影替許莘往下說,“我算是明白了,你們男人就是管生不管養,所有的事情都壓在我們女人肩上,你們隻會看著兩個孩子有笑有鬧興致勃勃,憑什麼啊?”
許莘終於把提子咽下去,瞪著杜屹北說:“什麼管生不管養?他們生也沒管過,還不是我們女人遭罪!其實你們也就是爽了一爽,我們卻就此淪為職業保姆!”
“就是!”顧小影起身攥了一把提子砸管桐,“跟你們說,都徹底別做無謂的幻想,今年暑假我要和許莘去台灣自由行—好不容易盼到孩子大點了,我們能出門閨蜜遊了,還要生?!想生自己生去!”
管桐抬起胳膊抵擋老婆的提子彈攻擊,還笑道:“我們不具備這個功能啊!”
杜屹北玩心大起,端著水果盆接四處橫飛的提子,插話:“你們家再生一個叫‘板栗’,我們家再生一個叫‘叮咚’,對仗工整!”
“鈴鐺……叮咚……敢情還是個門鈴?”顧小影笑得快岔氣了,直接跌到管桐懷裏去,“杜醫生你太靠譜了!”
管桐摟著媳婦笑:“板栗就算了,再生一個叫橙子或者櫻桃什麼的吧!哥哥是幹果,妹妹怎麼著也得是個水果了。”
許莘也笑,轉身招呼在旁邊屋子裏玩樂高積木的兩個孩子:“核桃、鈴鐺,過來吃水果!”
“哦,吃水果嘍!”兩個孩子一邊喊著一邊往客廳跑。
管桐看見了,感慨一句:“這次,還是你們生在我們前麵吧,你們生個男孩,我們生個女孩,還能一起玩!”
“管大哥你能不咒我嗎?”許莘抗議,“你都跟你老婆學壞了!她是我們那層宿舍樓上著名的烏鴉嘴!”
“說誰烏鴉嘴呢?我哪次預測不是驚人的準確?我這叫有前瞻性!”顧小影笑嗬嗬地扭頭看向管桐,音調一波三折,“是吧,哥哥?”
“你能不在大庭廣眾之下撒嬌嗎?顧小影!”許莘忍無可忍。
“是吧,哥哥!”跑到近處的小核桃突然哈哈大笑,鸚鵡學舌一樣看著管桐叫“哥哥”。
“是吧,哥哥!”小鈴鐺也學,又笑眯了眼,可愛的樣子逗得大人們也跟著笑。
不過顧老師向來臉皮比城牆厚,還笑著摻和,問小核桃:“核桃,誰是哥哥呀?”
核桃手裏忙著給鈴鐺扯提子遞過去,頭也不抬地答:“你老公!”
眾人沉默一秒鍾,突然齊聲大笑。
許莘眼淚都快笑出來了,拍著核桃的肩膀感慨:“前途無量啊少年!”
但是“樂極生悲”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兩個月後,就在顧小影興致勃勃做好了台灣自由行攻略,正準備訂機票前夕,許莘打電話來,開腔就哭訴:“顧小影,你老公這個烏鴉嘴!”
“啊?怎麼了?我老公說什麼了?”顧小影一早把小核桃送進幼兒園,正在家看考博英語,頭暈腦漲,看時鍾指針指在11點上,按慣常思路往下接,“該吃午飯了,咱去吃點什麼?”
“還吃什麼飯啊!”許莘尖叫,“天都要塌了!”
“杜屹北外遇了?”顧小影把手機放得離耳朵遠一點。
“不是……”許莘的音調低了下去,各種糾結,哼哼唧唧。
顧小影靈光一現:“你懷孕了?”
“嗯……啊……呃……那個……唉……”
“許莘你個畜生!”小蒼蠅瞬間變小獅子,咆哮,“你答應我的自由行呢!我剛準備訂機票!我做了那麼詳盡的攻略!!你竟然告訴我你懷孕了!”
“息怒,息怒。”許莘趕緊安撫暴怒中的顧老師,“我也不想的啊!我給你打電話的主要議題就是咱們別訂七月份的機票了,咱訂八月的吧,你看我現在去預約做手術,然後再歇一個多月……其實七月份也沒問題,但保險起見就八月吧!你不是八月底才去學校嗎?”
“你瘋了?”顧小影滿臉驚詫,“杜屹北說什麼?這孩子不要了?”
結果許莘開始磨牙:“別跟我提他,他就是故意的!弄那麼一屋子變形金剛,我早就嫌那些變形金剛礙事,結果他說這是他們一代人的情結!情結……情他個大頭結啊!”
“啊?這關變形金剛什麼事?”顧老師一頭霧水,但許莘什麼都不說了,她也隻好囑咐一句,“你跟杜屹北好好商量一下,實在不行我陪你去醫院。”這才收了線。放下電話還琢磨呢,生孩子就生孩子,礙著變形金剛什麼了?
許莘其實是沒好意思說,這事還要從被小核桃扯下來的那條腿說起。
話說那天晚上,當小杜醫生終於散會後趕回家,卻發現一個斷了腿的變形金剛正坐在他的書桌上無限委屈地看著他時,瞬間就五雷轟頂了!他攥著這個變形金剛跑到樓下,大聲問小鈴鐺:“鈴鐺,是你把爸爸的變形金剛弄壞了嗎?”
小鈴鐺驀地想起剛才大伯伯也是這麼著急的語調,哇地又哭了:“我沒有!”
剛下火車才到家不久的許莘趕緊衝上去抱住女兒,回頭瞪向杜屹北:“小點聲,有話好好說!”
“這是絕版,再也買不到了!”杜屹北隻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可是又看不得女兒哭,隻好狠狠歎口氣,轉身上樓,回書房研究修複方法去了。那晚杜屹北就沒吃飯,許莘哄睡了女兒,看他也不像還能吃飯的樣子,索性收拾了飯桌,隻端著一碗大麥粥上了樓。推開書房的門,就看見杜屹北正抱著胳膊,站在一牆的變形金剛麵前發呆。
“喝點粥吧。”許莘把碗放到桌上,安慰他,“好在這些東西你也不會拿出去變賣對不對?粘好了放在高一點的架子上,沒人能看出來他腿瘸。”
杜屹北歎口氣道:“也隻能這樣了,誰讓我不聽你的,偏要往下麵幾層放呢,小孩子手裏沒輕沒重,可是也不能怨他們。”
“這些東西好在哪裏?”許莘湊近看了看,也看不明白。
“物以稀為貴。這些都是1985年前後美國孩之寶出品的進口玩具。當時一個玩具相當於大人一個月工資還多,很多孩子很喜歡但是買不起。所以那批孩子長大後瘋狂地追逐二十年前生產的那批玩具,說起來更像是一個時代的情結。可是這些玩具因為絕版和曆經二十多年時間,能完好保存下來的已經很少了,損壞一個,世上就少一個,所以視品相和稀有程度才會有幾千到一萬不等的天價。說起來,這已經不是給小孩子們的玩具,而是徹頭徹尾的收藏品了。你沒見有些人隻有玩具但沒有包裝,他們甚至會出幾百上千元去回收泡沫內包和外包紙盒、說明書,僅僅為了它的收藏完整。”
“怕火嗎?”
“當然!主體是塑料的,少量金屬,當然怕火。”
“那老公你辛苦了。”許莘打量一下周圍的牆壁,“萬一咱家著火了,你得抱著鈴鐺還有這麼多變形金剛一起跑……難度係數太大了!”
杜屹北鬱悶了一晚上總算露出個苦笑,他伸手把許莘攬到懷裏,指指書櫃左上角那層的一個大盒子:“那你記得把那套《禦撰醫宗金鑒》拿上,那才是老古董,怎麼也值個十萬八萬。”
許莘回過身來,伸手環住杜屹北的脖子,滿眼冒紅心:“老公你真是個大款!”
杜屹北這次是真笑出來了,兩個酒窩晃呀晃的好有愛。許莘踮起腳,親親左邊的酒窩,再親親右邊的酒窩,像哄小鈴鐺那樣摸摸他的耳朵:“不難過了,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多給小鈴鐺買好玩具,三十年後也是絕版。到那時候鈴鐺一定覺得很幸福,畢竟那不隻是收藏品,那還是幸福的童年呐!”
杜屹北嗯了一聲,順從地低下頭,把腦袋埋到許莘肩膀上:“我餓了。”
“太晚了,喝點粥就算了吧。”許莘來興致了,拽著杜屹北在書桌邊的一個小沙發上坐下,“來,我喂你哈寶寶!”
“太膩歪了……”杜屹北扭過頭去,憋不住笑道,“養兒子呢?”
“哦,養老公跟養兒子的確是差不多呀,所以我才說不要生二胎了,養你倆還不夠我操心嗎?”許莘歎息,把一勺子粥塞進杜屹北嘴裏,“你倆真是兄妹倆,一個給芭比娃娃當媽,一個給變形金剛當爸……”
“說什麼呢,好亂的關係!”杜屹北笑著靠坐到沙發上,仰頭,剛好看見那隻受傷的變形金剛,又忍不住歎口氣。
許莘看見了,幹脆坐到他懷裏,端著粥碗擋住他的視線,一邊喂粥一邊樂嗬嗬的感覺蠻好—別說,還真有一種過家家的樂趣。她幹脆甩掉拖鞋,再往他懷裏坐一點,晃悠著講:“我小時候有一整套正版藍精靈小玩偶,每個都隻有拇指大,硬塑料的,惟妙惟肖,是我爸去外地出差的時候買的,一套要十多塊錢呢。那時候我爸一個月才掙三十幾塊錢,但是他知道我很喜歡藍精靈,就咬咬牙給我買了一套。我當然很喜歡啊,每天都拿出來摸一摸。做工可精致了呢,連藍爸爸臉上的皺紋都能摸到。可是後來有一天,樓上鄰居家的小孩子來我家玩,不小心把藍爸爸掉到了水泥地板上,硬是摔掉了一隻腳。偏巧我當時不在家,等回家的時候那隻斷腳已經找不到了……我難過極了,一直哭啊哭,我爸實在看不過去了,就用橡皮泥給我的藍精靈又捏了一隻腳出來,然後把它粘在書櫃最上層,不準人碰,隻能看。因為是在最上麵一層,很多人也注意不到那隻藍精靈少了一隻腳。大家隻能看見六個藍精靈在最上麵的架子邊緣站成一排,其中藍妹妹的鼻頭都被我摸得發白了……”
許莘一邊晃一邊笑著講,杜屹北微笑地看著她臉上那副沉浸在回憶中的表情,隱約還能記起剛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是用這樣帶一點溫和、帶一點憂傷、帶一點舍不得的語氣和表情,給自己講那個《爺爺變成了幽靈》的故事。他那時候想,能把孩子們的故事講得如此動人的姑娘,一定是個好姑娘。
“現在我家櫃子上還擺著那六個藍精靈呢,可惜你家鈴鐺已經不認識那群藍色的小東西了,她隻知道慢羊羊、懶羊羊、美羊羊,不知道樂樂、笨笨、聰聰……”許莘還在講,還在晃,她無意識地晃啊晃,蹭啊蹭,再晃啊晃,蹭啊蹭……突然,杜屹北接過她手裏的粥碗放到旁邊的桌子上,然後一翻身,剛才還在晃蕩著回憶童年的許莘就被壓在了沙發上,她還有點迷糊:“杜屹北你幹嗎?”
“嗯?”杜屹北緊緊箍住她,咬她的耳垂,“我小時候一直思考一個問題……”
許莘被他呼吸間的熱氣吹得想笑:“什麼問題?”
“你說,隻有藍爸爸,沒有藍媽媽,那藍精靈都是從哪兒來的呢?”杜屹北的手開始往下走,許莘一邊伸手推他,一邊忍不住笑出聲:“杜屹北你從小就這麼流氓!”
“這是個很深刻的命題好不好?”杜屹北自己也笑出了兩個酒窩,他低下頭,在她胸前親一親,再咬一咬,一點小小的刺痛感沿神經末梢傳遞過來,許莘顫抖了一下,摸摸他的脖頸哀求道:“別在這兒,回臥室吧。”
杜屹北卻抬手拍了一下桌上的台燈底座,唰的燈就滅了,隻餘牆角一個小夜燈發出的暖黃色的光芒。
許莘有點急:“回去吧,我不要在這裏!”
“為什麼?”杜屹北抬頭,手底下倒是沒停,輕輕巧巧沿她睡衣邊緣摸進去。
“這裏眼睛太多了。”許莘指指杜屹北身後的那麵牆,“他們都看著呢!”
杜屹北不回頭,隻是笑:“你當他們真能變成人?”
“我小時候聽過《小錫兵》的故事,還有《玩具總動員》,等你看不見的時候他們會活過來的,聽到有人來就又變成玩具!”許莘在杜屹北懷裏扭著抗議,一臉真切地焦急,“我不要被他們看著,他們會笑死的!”
杜屹北好氣又好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幾下就把他媳婦剝成一段筍白:“許莘你這腦子……果然天生就是用來做少兒圖書的!”
“回去吧回去吧!”許莘拳打腳踢。
杜屹北死死壓住他媳婦,警告:“行,那我真抱你回屋了!蔣明波可就在隔壁房間呢,你不怕他剛好出門看見了?他又不傻,一眼就能看出來咱在幹什麼。”
許莘瞬間收聲了。小杜醫生一臉壞笑地湊到他媳婦耳邊:“你小點聲,咱哥還沒結婚呢!”
許莘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恨得張嘴就咬杜屹北的肩膀。杜屹北寧死不屈,頑強拚搏—加之這裏還真是從小到大一直隻用來學習或收藏的小書房,隱隱的書香在空氣中浮動,帶來莫名新鮮的刺激。杜屹北低低的聲音在許莘耳邊回蕩著怎麼都散不去,他說一句話,她的臉就再紅一分,到最後隻記得臉燙得快熟了,而她自己也好像煎鍋裏的那條魚一樣被翻過來覆過去,眼見就要煎熟了。
春宵一刻,因為這樣從沒有過的忐忑、羞澀、刺激、歡愉……許莘就忘記了 “危險期”什麼的,真的是很危險啊!!
(4)
第二天,顧小影想來想去,還是又給許莘打了個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來,聽周圍很嘈雜,顧小影很納悶:“你幹嗎呢?”
“醫院呢,等叫號。”許莘答。
“哪個醫院?”顧小影聽著聲音很狐疑。
“婦幼保健院,這麼大的事當然要來專業醫院。”許莘笑嘻嘻的心情還挺好。
顧小影心裏咯噔一下,忙問:“你是為了躲杜屹北吧?”
“哪兒能啊!他也知道這裏的技術比他們那裏要好。”許莘答得一板一眼。
“是嗎?”顧小影還是覺得難以相信—杜屹北似乎很想再要一個孩子,就這麼輕鬆被說服了?
“真的!”許莘語氣十分坦然,“我沒說不生,隻是說過兩年再生。我手頭工作太多,如果現在撤下來,我聯係的作者就得給別的編輯,損失太大了你知道嗎?”
“可是錢是永遠也賺不完的,你沒必要為了這些就傷害自己的身體吧?”顧小影覺得匪夷所思。
“顧小影你是太閑了吧?要不你來陪我吧,我掛號晚,一時半會兒叫不到我。”
顧小影想了想,點頭:“行,那你等著,我一會兒就到。”
收了線,顧小影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事似乎有哪兒不太對。臨出家門前她還是決定給杜屹北打個電話—哪怕可能招人煩也豁出去了!
電話一通她就開門見山道:“杜屹北,你知道你媳婦去婦幼保健院了嗎?”
誰知接電話的根本不是杜屹北,而是蔣明波:“你是顧小影?怎麼了?許莘去婦幼保健院?她去那兒幹什麼?”
“杜屹北呢?”
“下午有籃球賽,他上場了,我替他拿手機呢!”電話裏果真嘈雜得很,還有啦啦隊的加油聲。
“許莘懷孕了你知道嗎?她去婦幼到底是做檢查還是做手術,你知道不知道?”
“什麼?”蔣明波大喝一聲,然後就聽見他在電話那邊喊,“換人!杜屹北你下來!趕緊的,急事兒,人命關天!”
做醫生這行早就習慣了聽這四個字,杜屹北果斷地從場上撤下來,換了替補上,一邊擦汗一邊跑過來問:“怎麼了,有病人?”
蔣明波迅速把手機塞給他,杜屹北納悶地說了一聲“喂”,接著就聽顧小影劈裏啪啦地快速把事情說了一遍,杜屹北越聽臉越綠,等到掛斷電話的時候直接拎上衣服拽著蔣明波就往球場外麵走:“快,哥,給你師姐打電話,許莘在婦幼做檢查,想做流產手術,你讓你師姐拖住她!”
“怎麼拖?”蔣明波急了—讓人演戲好歹得給個劇本吧!
“這方麵你是專家!就想個辦法多拖幾天,利用這段時間我得把她那畸形腦袋瓜擰過來!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想什麼!”杜屹北怒氣衝衝。
“你直接去攔住她不就行了?”
“你不認識她嗎?你知道她有多倔嗎!我要是直接去攔她,她能在醫院裏跟我吵起來!”杜屹北愁得要命,“你幫我爭取幾天時間,最好讓她想做也做不成,隻能在家等著被我洗腦!”
蔣明波冷靜下來,想了一想,拿出手機給他師姐打電話,等到交代完了,回頭隻見杜屹北已經泄了剛才一肚子的氣,正頹喪地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他轉回去,杜屹北一臉苦笑:“你說,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就這麼不信任我?”
蔣明波張張嘴,想著“婚姻”這件事實在是他未知的領域,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隻好拍拍杜屹北的肩膀,沒說話。
另一邊,許莘捏著一堆化驗單回到診室,醫生指著化驗單給許莘看:“有炎症,得先消炎才能做手術,不然術後容易感染。”
“消炎要用幾天?”許莘著急地問。
“一周吧。”醫生的語氣其實多少有點心虛,但許莘聽不出來,“你現在超過50天了,也不能做藥流了,直接做人流吧。一周後來複查,如果沒什麼問題了,我給你約手術時間。我們有無痛人流,不疼的。”
許莘歎了口氣,隻好拿著化驗單和一瓶不算大的洗劑回家了。
誰知一進門就看見杜屹北那張黑得像鍋底一樣的臉,許莘還驚了一下:“你今天不是有籃球賽嗎?這麼早就結束了?”
杜屹北氣得想笑:“你是捏準了我今天有比賽,所以才去婦幼?”
“顧小影告訴你的?”許莘開始心虛。
“關人家什麼事!是我哥今天去婦幼開會,看見大廳電子屏上喊你的名字去婦科診室,直接找熟人問的!”杜屹北演得還挺像,但心裏的憤怒倒是不摻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懂嗎?”
“我肚子裏的肉我說了算!”許莘的執拗勁兒果然上來了。
“那也是我的孩子!”杜屹北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氣憤痛心的心情,“許莘,他能來是緣分,咱們留著他不行嗎?就算為了你自己的身體,也沒必要非得打掉他……”
“我就是沒做好給兩個孩子當媽媽的準備。”許莘的表情倒是很冷靜,“牛不喝水強按頭,你就不怕孩子生下來了,我抑鬱了?”
杜屹北沒轍了。他長歎口氣,重重坐到沙發上,隻覺得說服的道路那麼漫長,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贏。
就這麼僵持著、爭執著過了三四天,杜屹北實在沒辦法了,再次去搬救兵,給顧小影打電話:“你能幫我勸勸許莘嗎?她根本不聽我的!現在嫌我煩,帶著作者去廣東簽售了,說是過兩天回來直接去醫院複查。”
顧小影其實也正在焦頭爛額—遇上一群拖拖拉拉對自己的畢業論文都不著急的畢業生,再加上兒子小核桃咳嗽得越來越厲害,她隻覺得分身乏術,看見杜屹北打電話來也約等於看見救星一樣。
“行,我幫你勸她,不過你媳婦這次堅定得驚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說服。”顧小影想了想,“這樣吧,我明天剛好有空,帶核桃去讓你看看,他咳嗽呢,你給開點中藥吃吧,順便商量一下台詞。”
“好!”杜屹北爽快地掛了電話。
可是沒想到就在那天夜裏,小核桃突然氣勢洶洶地發起燒來。
實話說發燒這種事顧小影並不緊張,畢竟從小核桃一歲開始到現在,哪年冬天他不鬧一次肺炎就跟沒過冬似的。但眼前這是春天啊……當然春天也不是沒生病過,可是燒成這個樣子……顧小影從小核桃的腋下抽出體溫計看了看,歎口氣,起身去拿退燒藥—39.8度,按以往規律不吃退燒藥估計能燒糊塗了。
“不吃,嗚嗚嗚……不要吃藥!”小男孩聽見媽媽喚自己吃藥的聲音,也不睜眼,隻是痛苦地哼唧著往媽媽懷裏鑽,滾燙的小身體軟成一團。
顧小影心疼地低頭親親兒子的腦門:“小核桃乖,這個藥不苦,退燒的,是草莓味的呀,你還記得嗎?特別甜,很香,媽媽抹一點在核桃嘴巴上,你嚐嚐好不好?”
就這麼哄著勸著抹了一點在小核桃嘴唇上,小核桃舔了舔,確定是甜的,這才睜開眼,允許媽媽把退燒藥擠到嘴巴裏。咽下去,喝口水,突然小男孩就咧著嘴巴開始哭,嘴裏嘟嘟囔囔說著什麼。顧小影緊緊摟住兒子,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貼上兒子的額頭,柔聲問:“小核桃說什麼?你想要什麼?”
“我要爸爸。”小男孩蘊蓄在眼角的淚珠嘩啦一下子湧了出來,“我要爸爸,我想爸爸了!”
顧小影鼻子一酸,有液體在眼眶裏打了個轉,又被她生生忍了回去。她親親兒子淚濕的小臉蛋,小聲安慰病中的兒子:“小核桃乖,媽媽這就給爸爸打電話,讓爸爸回來看看小核桃,好不好?可是爸爸很忙的呀,在很遠的地方上班,媽媽都是要坐高鐵列車帶小核桃去看爸爸的對不對?所以爸爸沒法馬上回來,但是媽媽保證,一定給爸爸打電話,讓爸爸快點回來。小核桃乖乖地睡覺,睡醒就不發燒了,媽媽給小核桃講故事好嗎?你想聽哪個故事?”
“我要聽……巴巴爸爸。”小男孩抽泣著,手裏拽過一本剛好放在枕頭邊的圖畫書,小手翻開,攤到媽媽麵前。顧小影低頭看去,是《巴巴爸爸建新家》,她清楚地記得這是管桐上個月回來休周末時給兒子講過的故事。當時講故事的爸爸和聽故事的兒子都樂得什麼似的—小男孩是因為喜歡聽爸爸給自己講故事,而爸爸是因為看見這個故事裏巴巴爸爸一家在小山坡上建好房子後還得一起抵禦拆遷隊,便樂得哈哈大笑,招呼顧小影來看:“快看快看,這故事裏還有強拆呢,哎不過他們這個球形的房子算不算違章建築?之前那個城市裏的舊房子屬於小產權房吧?”
聽他說完顧小影直接氣笑了,伸手擰了他一把:“好好講故事,不準聯係現實!”一邊的小核桃雖然聽不懂爸爸媽媽在說什麼,但看見爸爸媽媽這麼開心,自己當然就更開心了,他坐在爸爸肚子上興奮地蹦跳,一邊催:“爸爸快講,快點!”
隻可惜,那天那個故事還是沒講完—因為有電話急招,管桐接完電話放下書就匆匆返回了B城。轉眼一個月過去了,每天忙得團團轉的管桐一定想不到兒子每天都會翻開這一頁看一看,想要等爸爸回來把故事講完。
“這個故事你不是不讓媽媽講嗎?”顧小影試探地問兒子,“你不是要等爸爸回來講?”
“我要聽。”小男孩扁著嘴巴,眼淚又落了下來,“爸爸不回來了。”
“爸爸會回來的,還是留給爸爸講吧。”顧小影覺得自己的心髒也像眼前這張小核桃皮一樣被淚水泡得發皺,她伸手拿過另一本書,“我們來講別的故事,《巴巴爸爸的馬戲團》,看,馬戲團來啦,村裏的小朋友和巴巴爸爸一家都跑出來迎接……”她放低聲音,指著色彩斑斕的圖畫書給兒子講巴巴爸爸變成了大象、巴巴爸爸變成了馬車、巴巴爸爸變成了秋千、巴巴爸爸變成了城堡……小核桃的眼皮漸漸合上,不知道小男孩的夢裏,自己的爸爸會不會像巴巴爸爸那樣,不管變成什麼形狀,最重要的是一直在巴巴寶寶們身旁。
那晚,終於等到小核桃睡著後,顧小影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電話,嘟嘟的忙音響了很久,久到顧小影都覺得困了的時候管桐才接起電話:“小影?”
她一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他還在加班,心裏先歎口氣,才問:“今天很忙?”
“天天都很忙。”管桐也有點煩躁,忍不住發牢騷,“天天都一堆事!做科員的時候想當了領導就好了,可是當上領導了,還有一堆科員想不到的事情要忙。家裏還好嗎?”
“你兒子發燒了,溫度升得很快,一個小時內從37.8度升到39.8度。”顧小影仰靠在沙發上,隻覺全身都很無力。她閉上眼睛,歎息一樣:“管桐,你要是再不回來,就真的快要變成咱家牆上的一張裝飾照片了。”
“怎麼會發燒呢?”管桐急了,“咳嗽嗎?偏偏爸媽也不在,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昨天通過電話了,你爸媽說是要等拜祭完你爺爺再回來。我爸昨天正式接到談話通知,可以退二線了。我媽想著他身體不好,先去醫院療養一下再決定是不是要過來住幾天。其實孩子生病也沒什麼,剛開始上幼兒園都是這樣的,第一次進入一個小社會,自身免疫力也在逐步建立。”顧小影睜開眼睛,怔怔地盯著天花板,“這些都不是我最擔心的,反正實在不行還可以去找杜屹北,他如果覺得需要打針,那就真是得打針了,打就打吧……我隻是覺得這樣等得太無望了,你不知道剛才你兒子跟我說什麼,他哭著跟我說‘我想爸爸了’,他每天都看看你沒講完的那本故事書,也不準別人講,還在固執地等著你回來把故事講完。”
遙遠的B城,顧小影看不見管桐噌地就從辦公桌邊站起來,他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是愣愣地站著,過了很久才對著電話歎口氣:“對不起……”
“管桐,做到正處實職才一個月六千元薪水,而且還要繼續每周5加2、每天白加黑地工作。可即便如此還要被罵浪費納稅人的錢,再怎麼嚴於律己也仍然要在一個官僚的體係裏,用不得不官僚的思維去思考、去做事,不然就沒法保護自己……就這樣,你還無怨無悔嗎?”顧小影緩緩地問。
“那還能怎麼辦?”從業十二年,這是管桐第一次表現出這樣不加掩飾的無奈,“我這樣還算好的呢!你看那些外出辦案的,在外地一待就是幾個月,還要隨時防備雙規對象自殺,壓力太大了。有時候我就想,咱們住的房子是當初機關分的房子,沒花多少錢,這種福利現在剛畢業進機關的大學生都不可能再有了;咱一次又一次考試也算是還沒太老就走上了領導幹部崗位,比那些熬幾十年都還是主任科員的人不知道要好多少。這樣想想,就覺得好多了,人不能奢求太多。錢多、職位高、工作輕鬆、離家近……這些好事不可能都是一個人的。人這一輩子不長,有些路既然選擇了就得堅持走下去,尤其是我們現在做的這一行,如果走好了,也算是為民除害吧!”
“可是我呢,管桐?這三年我一直在忙著帶孩子,現在終於等到孩子上幼兒園了,我可以專心致誌地複習考博了,可是又沒時間寫小說了……好吧,那就隻寫點專欄隨筆算了。可是白天複習、備課、寫論文,早晚接送孩子,晚上陪孩子玩,孩子睡著後洗衣服、準備明天的早餐,孩子打預防針、生病都是我在盯著……好在這個過程中你媽也幫我很多忙,但是絕大多數工作還是要我親自參與才行,所以我的專欄都拖啊拖,拖得我都沒臉見編輯了。你說,就這樣的情況,咱們可能要二胎嗎?即便再多朋友家選擇生兩個寶寶,可是各家情況是不一樣的,沒有金剛鑽就不能攬那瓷器活。”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管桐長歎一聲,“一個孩子也挺好,精力上顧得過來。咱們確實不能跟杜屹北他們比,他們家族人丁興旺,能幫忙的人也多。我現在主要是想做好手頭的工作,將來肯定還是要回省城的。”
顧小影苦笑:“好吧,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必須承認,每次跟你聊完,我總還是能儲備一點正能量,讓自己有勇氣繼續一個人去戰鬥。”
聽見那頭管桐也在歎氣,顧小影的聲音輕得好像飄在了空氣裏:“可是,管桐,我也很想你,想你想到閉上眼睛卻想不起你的樣子,這可怎麼辦呢……”
寂靜深夜,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隻有彼此的呼吸聲沿電話線傳遞,進而有一些無奈、一些感傷一點點彌漫在子夜的空寂裏。
第二天,因為已經約了杜屹北,小核桃再抗拒也還是被媽媽抱到了杜叔叔的診室裏。
進門時剛好小核桃趴在媽媽肩膀上聲嘶力竭地咳嗽了一陣,看見是他倆,杜屹北摘下口罩一臉驚訝:“怎麼這麼嚴重了?”
“其實也口服了一點消炎藥,但是壓不下去。”顧小影歎口氣,表情倒也鎮定,“你看需要打針嗎?”
“我聽聽。”杜屹北掏出聽診器,前前後後聽過了,再看看小核桃的喉嚨,“先去驗個血,應該不用打針。”
他好奇地看看顧小影:“你就這麼來了?如果要打針,你一個人能行嗎?”
“這不是還有你嗎?”顧小影從來不見外,看著杜屹北笑,“如果有事要離開,我就喊你來替班。”
杜屹北失笑:“你也真敢想。不過我找個護士給你搭把手還是能做到的。”
折騰一圈回來,果然杜屹北看看化驗單後隻開了口服抗生素。顧小影拍拍兒子涕淚交加的臉蛋:“大哥你哭完了沒有?我早跟你說過不用打針,你還不信!抽點血你也哭,你是男人嗎?”
杜屹北撲哧笑出聲,閃著兩個酒窩看向癟嘴流淚的小核桃:“我們小核桃是男孩子,還不算男人呢,是吧?記得好好吃藥哦,趕緊治好病回幼兒園去,鈴鐺妹妹都想你了。你不是說好要罩著她的嗎?總不能你天天休病假,讓你妹妹自己在那麼個陌生地方待著吧?”
顧小影剛想回話,突然聽見門外一陣吵鬧喧嘩。下意識地扭過頭去,杜屹北也有些驚訝地往門外看,這時站在門口等著叫號的家長緊張地探頭進來道:“醫生,有人在吵架,抓住了一個小護士,還打了她一巴掌!”
杜屹北臉色一沉,旋即站起來往門口走。還沒出了診室門就聽見外麵走廊上吼的叫的亂成一團。
杜屹北快步衝進混亂的人群中間,大吼一聲:“安靜!醫院是治病的地方,不是撒潑打滾的地方!”
“你算幹什麼的?你看看孩子這個手都紮成篩子了!你們醫院這都是些什麼護士?打一針打不進去,打了四針還不回血!孩子都哭成什麼樣了?不是你們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心疼是吧!”憤怒的家長越說越憤怒,伸手指著杜屹北的鼻子罵,“就會收錢,看病沒本事!”
顧小影伸手捂住小核桃的眼睛,站在人群外緣,踮腳看見喊話的家長是個比杜屹北個子高一大截、麵相很凶的男人,趕緊問旁邊的人:“保安呢?快把保安叫上來啊!”
“叫了,哎那不來了嗎?”身邊的一個家長指著樓梯口。
顧小影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隻見幾個保安急匆匆地跑過來,一個男大夫也從附近診室跑出來。可就在顧小影剛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也不知道杜屹北又說了什麼以致激怒了盛怒中的家長,隻見對方突然掄起麵前注射區的一把木頭凳子往杜屹北的方向狠狠砸下去—在所有人都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哢嚓一聲,凳子腿生生被砸斷,杜屹北捂著頭緩緩倒下去。
在圍觀人群壓抑不住的驚聲尖叫中,顧小影驚恐地看見,杜屹北的白大褂領口處迅速開出了一大朵一大朵血紅的花。
(5)
許莘接到電話的時候廣州的簽售剛剛結束,一行人正準備收拾東西趕赴深圳,聽見顧小影的聲音許莘還挺高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說說你想吃什麼,我稍後去街上逛逛,給你帶點零食回去。”
結果顧小影的聲音裏透著一股子許莘從沒聽過的哆嗦勁兒:“許莘你快回來,杜屹北出事了。”
“他能出什麼事?”許莘不相信,“你們又是騙我回去上優生優育課的吧?”
顧小影都快哭了:“就剛才,我帶核桃來看病,結果看見一個生病孩子家長打小護士,杜屹北見義勇為,結果被打了,滿腦袋血,直接送去搶救了……怎麼辦,我現在還抱著孩子呢,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許莘到這時才相信似乎是真的出事了,急道:“蔣明波呢?讓蔣明波來跟我說。”
“他說去急救室盯著,讓我給你打完電話後先帶孩子走。我想等等你婆婆,等她過來給她說說剛才的情況。你快回來吧!”
“我馬上去改簽,你跟我婆婆交代完了就趕緊回去,別讓孩子在醫院裏待太久。讓蔣明波保持手機開機,我隨時聯係他。”許莘難得的冷靜。
“好。”顧小影放下電話摟緊兒子,坐到走廊的椅子上等杜屹北的母親。許莘忙著跟同事們交接工作並請假,一邊打電話改簽機票一邊收拾東西趕赴機場,然而無論是白雲機場還是寶安機場,當天的機票均已售罄,最近一班飛機也要到第二天早晨八點半。
那天晚上,許莘就在候機大廳裏坐了一夜。蔣明波的短信除了說過一句“鈴鐺在我舅媽那裏你不用擔心”以外,始終就隻有一個內容:仍在昏迷。許莘抱著一杯熱咖啡呆呆地坐著,隻覺得候機大廳裏的冷氣那麼冷,隻有手中的杯子是唯一能獲得熱量的地方。她一點都不困,咖啡也喝不下。所有在最初得知這件事情時瞬間爆發的冷靜悉數退去,隻剩下一波又一波的焦灼和恐懼—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依戀那個男人,她以為那場萍水相逢的愛情在帶來一個家、一段溫暖之餘,對自己的自立自強不會有任何影響,她還是顧小影口中那個“有著棒槌思路的女漢子”,她會換電燈泡和盥洗盆下水閥,會清洗空調過濾網,會給淨水器換濾芯,在她的生活中“男人”是錦上添花,沒有也無傷大雅……可是現在看看,是這樣的嗎?
她想起顧小影曾經用不置可否的表情看著她說:“許莘,你要搞明白生活技能和心理承受力之間沒有必然聯係。你就算是能自己扛煤氣罐,也無法代表你內心深處不依賴杜屹北。而且正相反,你從結婚後就沒怎麼離開他自己生活過!哎你別不信,像我和管桐這樣常年兩地分居的,就算我不會換電燈泡也不會換下水管,我在精神上的依賴程度都比你低。不然你可以回憶一下,從結婚後,你們家的一切決定都是兩個人做出的吧?家庭事務都是分工完成的吧?需要依靠的時候他永遠都在你身邊吧?那你再設想一下,萬一有一天杜屹北不在你身邊了,你怕不怕?孤獨嗎?空虛感是不是很強烈?會不會被思念折磨得百爪撓心?”
是啊,她怕不怕?
她怕!她怕極了!她不敢想象,如果她的身邊沒有了絮絮叨叨的杜屹北,誰能在她累成一攤泥的時候係上圍裙給她做飯?誰能在她生病的時候哄著她喝中藥?誰能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著她過馬路?誰能在滿牆變形金剛的注視下小聲地在她耳邊說“真暖和,就這樣一輩子吧”……
結婚三年,在這個吉凶未卜的夜晚,許莘坐在候機大廳的座椅上,第一次思考關於“愛”的命題。她彎下腰環抱住自己,隻見麵前的地板上有一攤水漬一點點變大。她的視線變得模糊,頭腦卻從未有過的清晰—她想象他倒下的瞬間、滿頭滿臉的血,還有他躺在那裏人事不省……可是明明就在兩天前他還緊緊摟住她,求她勸她,他說“莘莘我給你跪下行嗎?你生出來試試,可能兩個孩子會更好玩呢”,她說什麼來著,她好像說的是:“那你去找塊樂高底板慢慢跪著吧!”
現在她後悔了。她伸手擦了一把眼淚,在深夜已經安靜了許多的機場大廳裏暗暗發誓:杜屹北,不帶你這麼嚇唬人的!樂高底板算什麼?!等你醒過來,我要買一套樂高小顆粒積木插在底板上,讓你跪個夠!顧小影那個老巫婆說了,跪在“小顆粒”上膝蓋特別疼!你不是跟管桐沆瀣一氣嗎?也讓你試試他媳婦發明的家暴新模式!
所以,杜屹北,你一定要醒過來,知道嗎?醒過來,慢慢跪,跪一輩子。而我在你旁邊,陪我們的孩子們,還有孩子們的孩子們,樂嗬嗬地玩積木……
第二天中午12點,許莘坐著早已預約好的出租車一路風馳電掣地奔至中醫院。彼時蔣明波剛好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吃蔣曼琳買來當午餐的粽子,遠遠就看見一個人影呼嘯著從門診樓後門衝出來,直奔病房樓而來。蔣明波定睛一看,“靠”地嘟囔一聲,飛快扔掉手裏的粽子,一閃身進了病房。
於是許莘推開病房門的時候就看見了蔣明波特別敬業地守在杜屹北病床邊,表情沉痛,氣氛凝重。許莘腿一軟,感覺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直接撲到杜屹北床前,入目就是額頭邊沒擦幹淨的血跡,許莘鼻子一酸,眼淚唰地落了下來。
“已經昏迷24個小時了。”蔣明波被完全不符合女漢子風格的眼淚給嚇住了,準備好的解說詞都快要忘幹淨了,“最好能早點醒過來,你,你要不要跟他說說話?”
許莘沒有注意到蔣明波罕見的結巴,她眼裏全都是杜屹北頭上、耳朵上、下頜處已經變成暗紅色的血跡。她伸手摸摸杜屹北的臉,眼淚便一滴滴落到杜屹北的脖子上。她再伸出濕漉漉的手擦一下,然後慢慢把臉頰貼到他頸側,在他耳邊哽咽著喚他:“杜屹北,你睜眼看看我,我回來了……”
杜屹北沒反應。許莘看看毫無生氣的杜屹北,終於“嗚嗚”地哭出聲來。蔣明波在一邊已經完全被許莘的哭聲震撼了,可是又多少有點羨慕—他忍不住想,在這世界上,除了媽媽和姐姐,還有哪個女人會因為他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而哭成這個樣子?
“他怎麼還不醒?”許莘淚眼迷蒙地看著蔣明波。
蔣明波繼續結巴道:“說話,你多說說話他就醒了。”
許莘轉回頭去繼續看著杜屹北,可是越看就越難過。她幾乎是半蹲在床邊,抓住杜屹北的手,端詳一下,確認手上沒有傷口之後,張嘴就在杜屹北手背上狠狠一咬—蔣明波驚呆了—然後他聽見許莘說:“你贏了,杜屹北,你睜開眼,我就生孩子!”
蔣明波聞言趕緊看杜屹北的臉,見杜屹北還是閉著眼睛昏睡,這才鬆口氣。可是許莘等不來杜屹北的反應,隻見他的眼皮連動都不動,一夜未睡的疲憊連同擔憂、恐懼一起混雜著絕望湧上來,扯得她的心髒疼、胃也疼。似乎是到這時她才想起來自己從昨天中午開始就一口飯都沒吃過,隻覺胃裏一陣翻湧的惡心。她想去洗手間吐,又發現腿麻了。她想站起來跺跺腳,然而就在站起來的瞬間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猛地就往病床邊的床頭櫃栽過去!
蔣明波本來就在盯著許莘看,見她晃一晃往下倒,趕緊一個箭步衝上去拽住許莘的胳膊,但許莘的身體一個勁地往下墜,差點把蔣明波帶倒了。蔣明波使勁抱住許莘站起來,脫口喊道:“杜屹北,你老婆暈了!”
病床上剛才還悄無聲息的傷員一下子睜開眼,大約睜得太快還帶來一陣頭疼,可是杜屹北也顧不上了,隻是伸手扶著額頭轉過身想要爬起來,一邊著急地問:“她怎麼了?”
“悲痛過度吧。”蔣明波一邊把許莘抱到隔壁空床上,一邊還有閑心開玩笑,“大概以為你植物人了。”
“我就說不能嚇唬她,她懷孕呢!”杜屹北想下床看看,頭又暈得厲害,隻能指揮蔣明波,“快給她看看。”
“你要是不嚇唬她,她很快就不是孕婦了!”蔣明波回杜屹北一句,他看一眼許莘沒有血色的嘴唇和黑眼圈,伸手把了一下脈,再翻翻許莘的眼皮,“沒事,估計是沒睡好,累的。等著我找個護士過來。”
蔣明波轉身出了病房,杜屹北坐在病床上,努力克服一陣又一陣的頭暈惡心,一邊看著旁邊病床上靜靜躺著的媳婦,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這種悲喜交加的心情—悲的是倒黴事都讓自己攤上了,喜的是剛才許莘說什麼來著?是說他睜開眼,她就生孩子是吧?
寂靜的病房裏,杜屹北在心裏悄悄發誓:就騙她這一回,真的,絕對沒有第二回了!
於是許莘醒來的時候就看見角色發生了顛倒—她在床上躺著輸液,杜屹北腦袋上包著一圈圈的白紗布坐在她床邊。見她醒來,杜屹北也不慌,隻是握著她的手,目光裏除了溫柔就是心疼:“好點沒有?你幾頓沒吃了?”
許莘反手握住他的手,眼淚嘩啦一下子又開了閘。杜屹北伸手去給她擦眼淚,可是怎麼擦也擦不完。杜屹北知道她最擔心什麼,主動解釋:“我沒事了,繼續吃藥休息就可以,就是暈得厲害,一時半會兒沒醒過來,嚇著你了?剛才你暈倒了,蔣明波在這裏大呼小叫的,我就被吵醒了。”
他這樣一說,許莘想起之前的那些擔心與後怕,眼淚又湧了出來,聲音都是沙啞的:“你坐那兒幹什麼?你回去躺著!”
“我真沒事了。”杜屹北把許莘的手放到自己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就剩了暈、惡心,休息一下就好了。倒是你,剛才嚇我一跳。”
想到過去一天的惶恐絕望,許莘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杜屹北想想這可不行,就開始沒話找話:“別哭了,給你說個大事吧,你猜猜蔣明波最近在追誰?”
許莘還沒從長達24小時的刺激裏緩過來,壓根進入不了平日裏習慣性八卦的思維體係,隻是眼淚少了點,但仍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杜屹北看。杜屹北想彎腰親親媳婦,可是他一動頭就暈,隻好繼續保持原有姿勢,隻是很努力地笑出兩個他媳婦最喜歡的酒窩來,故作歡欣的語氣:“算了,你肯定猜不到,我直接告訴你吧,何蕤,你能想到嗎?”
“何蕤?”許莘的腦袋都是木的,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小何老師?”
杜屹北笑得陽光燦爛的:“我也是剛知道,你出差那天晚上,曼琳姐打電話來說的。我問了鈴鐺,說是何老師家就住在咱老宅子旁邊那個小區,每天晚上去接鈴鐺的時候,咱大表哥都會順路捎上小何老師。不過大姑還不知道,曼琳姐說隻怕她媽會嫌棄小何老師是合同製……”
“合同製怎麼了,事業編會蒸饅頭的她兒子又不喜歡,她怎麼那麼喜歡幹涉別人的私事呢!”許莘嗓子都是啞的,還沒忘抨擊杜澤琴。
結果“說曹操曹操到”,許莘話音剛落杜澤琴就推門進來了,看見杜屹北滿腦袋的紗布和許莘臉色蒼白躺在病床上輸液,杜澤琴一下子就急了:“你倆這是怎麼了?我剛給哥打電話才知道發生這麼大的事,小北你媽呢?”
“我媽在家照顧鈴鐺,我爸早晨來過了,快中午的時候剛走。”杜屹北一看見他大姑就想起每次大姑來挑過刺後自己都要成為許莘的出氣筒,頓時覺得又害怕又頭疼,趕緊伸手扶住腦袋,抬腿就想往自己病床上溜。被許莘看見了,暗暗在心裏罵一句“廢物”,又悄悄慶幸多虧這不是自己的婆婆,不然估計沒等孩子生下來就離了八遍婚了!
“不是我說你啊小北,你都這麼大的人了,不能再沉迷於什麼變形金剛了,老也長不大!審時度勢,這四個字你會不會寫?現在醫患矛盾這麼激烈,你還敢往上衝?這是你這次運氣好沒被砸壞了,不然你爸媽上哪哭去?還有你老婆你孩子,怎麼辦?”大姑又開始滔滔不絕,許莘小心翼翼地企圖把被子拉上一些來裝睡,結果還沒等擺好姿勢就看見大姑轉過身來又對準了她:“還有你,莘莘,我早說過出版社那個工作太忙,做女人有這麼天天在外麵晃蕩的嗎?你說你這半年出差了多長時間?你到底是編輯部的還是發行部的啊!不行的話我跟你們出版局局長打個招呼,給你調動個閑崗!你說萬一小北這次出了什麼事,你還在廣東,見都見不著!”
“大姑您能別咒我嗎?”杜屹北再次挺身而出吸引大姑的注意力。
果然大姑又轉身回去看杜屹北,一看他頭上紗布裏浸出來的暗紅色血漬,作為親姑姑,杜澤琴眼裏的心疼倒不是假的。還有她那滿肚子的訓導,也在注意到杜屹北滿臉疲憊的神色後自動被壓縮了一半。但盡管如此,等大姑教訓完兩人離開的時候,時間也過去了四十分鍾。
看著合上的病房門,許莘從被子裏鑽出來,長籲了一口氣,恨恨道:“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我要全力協助咱哥追上小何老師!不畏艱險,排除萬難!且不說我就喜歡跟大姑對著幹,就說當初顧小影那句名言,什麼‘犧牲許莘一個,也得拉個兒科醫生入夥,孩子們就有保障了!’好,我一定要犧牲掉大表哥,讓孩子們有保障—加上二寶,咱家孩子得在小何老師手裏待六年呢!”
看著媳婦氣鼓鼓的表情,杜屹北笑了。他沒說話,隻是伸手摸摸還在疼的傷口,突然覺得不想起訴傷人的那位家長了。
畢竟都是為人父,而且他杜屹北還要再次為人父……他覺得上天還是很眷顧他的,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其實,他的運氣真的已經足夠好。
(6)
隨後的那個周末,大概是這段日子以來最安寧、溫存的周末了。
醫院病房裏陽光明亮,小鈴鐺在爸爸病床邊玩拚圖,許莘坐在旁邊的空床上看電視。小鈴鐺玩累了,轉身跑到媽媽身邊,伸手摟住媽媽的胳膊問:“媽媽,我要看看叮咚。”
許莘笑了,她伸手拍拍自己的小腹,再拉起女兒的小手放在上麵,告訴她:“叮咚現在太小了,還隻是一顆小種子,不過TA會慢慢長大,媽媽的肚皮會一天天鼓起來,到那時候你摸一摸,能摸到TA在裏麵動來動去。再過一段日子TA會出來,變成一個小嬰兒。那是鈴鐺的弟弟或者妹妹,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爸爸媽媽以外跟你最親的人。你們要相親相愛,知道嗎?”
“什麼是相親相愛啊媽媽?”小鈴鐺把臉伏在媽媽肚皮上,好像要聽出自己臆想中小寶寶的動靜來。
“相親相愛。”許莘頓了一下,扭頭看向旁邊正在微笑著看她們的杜屹北,不確定地答,“大概就是你和核桃哥哥那樣吧?”
聽到她這麼回答,杜屹北笑得更大了,他舉起手中的報紙,把臉埋在報紙後麵,隻幽幽地傳過來一句話:“你確定那是相親相愛,不是相愛相殺?”
許莘聞言使勁瞪那張被舉高的報紙兩眼,再低頭,果然就見小鈴鐺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於是許莘也笑了,她低頭親親女兒,再把小女孩緊緊抱在懷裏,篤定地回答:“是,鈴鐺和叮咚會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就連核桃哥哥也比不上。但是鈴鐺你多麼幸福呀,將來有叮咚愛你,還會有核桃哥哥保護你,而爸爸媽媽就是一把大傘,永遠保護鈴鐺和叮咚。你們都是媽媽的寶貝,媽媽很愛很愛鈴鐺,就像很愛很愛叮咚一樣……”
小鈴鐺笑了。漂亮小女孩笑彎了眼睛的樣子,就像花朵逐一綻放,滿庭芳。
同一時間,被許莘打發去給小何老師送粽子的蔣明波站在何老師家小區外麵的路邊,正在想稍後要去哪裏打發時間—電影院?冷飲店?西餐廳?反正總得是個環境雅致的地方吧……
何蕤跑過來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一個挺好看的身影站在路邊,她笑了一下,快跑兩步到近處道歉:“對不起啊鈴鐺伯伯,讓你久等了。”
“我姓蔣。”蔣明波抬抬手裏的袋子,笑了,“快端午了,許莘讓我來給你送粽子,說這不算賄賂老師,最多隻能算鄰裏交情。”
“謝謝你,蔣醫生。”何蕤笑起來的樣子和鈴鐺很像,眼睛都會眯起來,表情生動可愛。
蔣明波看得有點發愣,過會兒才如夢初醒般地挪開視線,咳嗽一聲:“我叫蔣明波。”
“好的,蔣明波老師。”何蕤實在是太從善如流了,可是也太不上道了。
蔣明波都急了:“叫我蔣明波就行!”
“哦,蔣明波。”何蕤笑著伸出手準備接粽子,“謝謝你的粽子,替我問鈴鐺媽媽好。還有我聽鈴鐺說她爸爸受傷了,是真的嗎?現在怎樣了?”
“謝謝你,好多了,快出院了。”蔣明波也笑了,可是他沒把手裏沉甸甸的一袋粽子給何蕤,反而看了看何蕤手上的購物袋,“你這是去哪裏?”
“去批發市場買六一兒童節的裝飾品。六一前夕我們有文藝表演的,鈴鐺和核桃都有舞蹈,你要不要來看?”小何老師晃晃手裏的袋子,笑意盈盈地邀請。
“批發市場?那一起去吧。”蔣明波看看那個超大號的購物袋,“我還可以幫你拎東西。”
“不用不用。”何蕤是個聰明姑娘,她的臉微微一紅,“也沒有多少,這種東西體積大,但是不算沉。你們都那麼忙,不用管我的。”
“還是應該找個人幫你的。”蔣明波說到這裏吸口氣,覺得自己的表現好像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一樣,帶著一種青澀的試探,“你男朋友呢?”
何蕤的臉又紅了一些:“哪有……”
“那走吧!”蔣明波鬆口氣,掂掂手上的那兜粽子,“正好,我幫你拎著,一會兒送你回來。”
何蕤這次都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了,隻是紅著臉站在一邊,內心深處有無數種雀躍的小歡喜,但偏偏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正猶豫的時候,忽然就有一隻手伸過來,把她手裏的購物袋接過去,再順勢握住她的手。何蕤腦子都快懵了,混沌裏,隻聽見溫潤好聽的聲音道:“我的車送去修了,你介意坐公交車嗎?”
何蕤飛快地搖搖頭,隻覺得臉上快要燒起來。她偷偷看看四周,甚至還有點害怕碰見小區裏的熟人,再低頭看看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不自覺地手心裏就沁出一層汗。
蔣明波感覺到了,微微笑了一下,再緊緊攥住姑娘的手,牽她往小區外麵的公交車站走。他想他大概永遠會記得自己在沉寂了若幹年後第一次真心實意的約會,竟然不是在電影院、西餐館、冷飲店,而是在喧鬧的批發市場。可是,吸引他的,也恰恰就是這姑娘身上那種毫不做作的熱情與純善,不是嗎?
後來唯一的一點岔子是在公交車上。那天人不多,車廂後排有不少座位。蔣明波牽著何蕤過去坐下,卻一直都沒鬆開手。就這樣車往前走了兩站路,時間不久,但沉默太久,久到何蕤覺得自己實在是有必要說點什麼了,想了想,開口問:“蔣醫—明波,你在哪個科做醫生?”
那是第一次,看慣了太多感激目光的蔣明波,竟然為自己的職業感到略微的苦惱。他有點頭疼地想,自己要怎麼說,才能告訴喜歡的姑娘,自己是一名生殖中心的醫生,是百度貼吧裏赫赫有名治療不孕不育的婦科專家?
初夏的風沿車窗吹進來,蔣明波又想起顧小影說過的“你給我帶來一個寶寶,我還你一個媳婦”,不禁微微笑起來。何蕤看見了,也沒再追問,隻是紅著臉扭頭看窗外。他們這時還不知道彼此心裏想著的其實都是同一件事—原來,有些緣分,求不得,隻能等。
至於管桐其實是周五下午到家的—上午處理完公務,下午跟一把手請假,高鐵列車兩個半小時,到家時才三點多。打開門,家裏那麼安靜,他悄悄走到兒子的房間門口,果然就看見熟悉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正窩在一起睡午覺。
管桐躡手躡腳地湊過去,先伸手摸摸兒子的額頭,感覺到是正常體溫,這才鬆口氣。可就這麼一點點聲音還是吵醒了顧小影,她睡眼惺忪地轉過身,摟住管桐的胳膊迷迷糊糊道:“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核桃幾點睡的?”管桐小聲問。
“兩點吧。”顧小影揉揉自己的頭,疲憊地又閉上了眼,翻個身趴下,“幫我按一下腰,昨晚熬夜寫東西,累得腰酸背疼。”
管桐坐到床邊,伸手在顧小影比畫的位置按下去,聽見顧小影嘟囔:“啊對就是那兒,腰肌勞損,再這樣下去會英年早逝的。”
管桐微微歎息一聲:“做文字工作的不都這樣?不過你不能再熬夜了,太傷身體。我們單位有個四十出頭的處長剛查出淋巴癌,本來還是副廳級後備幹部,結果這次提拔也沒他什麼事了。沒了健康,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一邊說一邊手下均勻地按了一圈,然後皺眉:“你又瘦了?”
“累。”顧小影閉著眼睛感慨,繼而又突然問,“管桐,你說如果我和小核桃都在B城,咱們住在一起,就算你工作再忙,但總有按時下班的時候吧?那下班後陪孩子去遊樂場玩、晚上給孩子講個故事,或者偶爾孩子生病了幫忙掛號取藥……這些都可能實現嗎?”
“應該還是可以的吧,再怎麼說現在也比當初做秘書的時候靈活性大多了。”管桐想了想答。
顧小影還是閉著眼趴在床上,但嘴角漸漸浮出一個笑容:“管桐,我準備去報考B城大學的傳播學博士,如果考上,可以去B城待三年。”
“跨專業?”管桐彎腰看看顧小影的表情,“你知道有多難嗎?”
“也不算完全跨專業,最多隻能算跨一半,如果能考上,論文我會結合自己的專業方向來做。”顧小影睜開眼翻個身,她伸直了手臂,不用說話管桐就已經一手握住了她的手,一手攬著她的後背把她扶了起來。顧小影借著管桐的力氣順勢摟住他的脖子,把自己埋到他的懷裏。她在他肩膀上蹭一蹭,聞到他身上依然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再使勁嗅一嗅,突然覺得有種久違的心安。
他們就這麼靜靜地擁抱著,誰也不說話,隻是默契地依戀著彼此,好像要把分隔兩地所欠下的依偎都補上。直到身邊響起一聲歡快的呼喊:“爸爸!”
管桐鬆開胳膊,隻見剛才還睡得吐泡泡的小核桃已經快速爬起來鑽到兩人擁攬著的懷抱中間。顧小影往後撤一下,小核桃還不願意,扁著嘴拉住媽媽:“媽媽不要走,我要坐在你們中間。爸爸你抱抱我吧,抱抱我和媽媽。”
管桐心裏一軟,幹脆一使勁把媳婦和兒子都抱到了懷裏,再往床中間一扔,小核桃順勢打了個滾,高興地尖叫。而顧小影笑著拍管桐一下,再提醒兒子:“快,把你藏著的故事書都拿出來找爸爸講故事。”
大病初愈的小核桃頓時火燒屁股一樣跳下床,跑到書架前翻出上次沒講完的那本《巴巴爸爸》,迫不及待地又坐回到管桐懷裏。顧小影笑著站起身,接過管桐脫下來的襯衣,拿去洗手間準備洗衣服。走到臥室門口的時候,她回頭看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兩個男人,正穿著她買來的一模一樣的工字背心,坐在床上講故事。那兩張酷肖的臉孔,讓她時不時會想起四年前,當她想要一個孩子的時候,曾經對管桐說過:“有個孩子在身邊,我就是個強大的母親,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顧不上擔心自己了……”其實,她還沒告訴管桐,因為這個長得幾乎是爸爸縮小版的小男孩的存在,所有那些風雨大作的夜晚她都不再害怕,因為她隻要看看身邊這張熟睡的小臉蛋,就覺得管桐在她身邊,從未遠離。
他是他送給她最好的禮物。
洗手間裏,顧小影一邊洗衣服一邊想起和許莘的那段對話。
顧小影問許莘:“如果這次杜屹北不發生意外,你還會留下這個孩子嗎?”
許莘笑一笑:“開始的時候是很堅決,但是到後來去廣州的時候,其實已經不那麼堅決了。因為很偶然在機場看見了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的背影,姐姐大概四歲多,弟弟大概兩歲多,都背著很可愛的小書包。候機大廳那麼大,媽媽走在前麵,爸爸走在後麵,他倆走在中間。一路上,姐姐就一直牽著弟弟的手,有時候弟弟說一句什麼,姐姐會彎下腰湊過耳朵去聽……我跟在他們後麵一直看,忍不住想,如果是我的小鈴鐺牽著弟弟的手,會不會也這麼萌?”
“你真是很有勇氣啊姐妹。”顧小影感歎。
“我隻是怕將來萬一有一天想通了,想再要一個孩子的時候,卻生不出來了。”許莘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顧小影。
“會嗎?”顧小影望天—當然隻看到了天花板—她手裏繼續搓著襯衣領子,耳朵裏能聽見那父子倆又開始演。
核桃說:“爸爸,我愛你有這麼長,像我的胳膊一樣長!”
管桐帶著笑音:“對的,爸爸愛你也像胳膊這麼長!”
核桃又說:“爸爸,我愛你有這麼高,到我腳指頭這麼高!”
“太高了!”管桐非常配合,“爸爸愛你,就像從爸爸的頭頂到爸爸的腳指頭這麼高。”
“哈哈哈。”小核桃笑了,“這麼高啊!可是爸爸我愛你還像這麼這麼高—”
隻聽砰的一聲,顧小影忍不住喊一聲:“管核桃,你小心點,跳下來會摔到頭!”
管桐笑著答:“沒事,我看著呢,也就是從床上跳到地上而已。”
管核桃的聲音響起:“爸爸我跳得高不高?”
“高!”管桐捧場。
“爸爸我愛你就有這麼高!”管核桃的台詞記得真牢,就是跳躍得快了點,直接跨越兩場戲到了最後一幕,指著遠處的天空就開始抒情,“爸爸我愛你就像從這裏到月亮上那麼長!”
管桐不是個習慣抒情的人,但幸而這出劇目演得多了所以台詞就在嘴邊:“嗯,兒子,爸爸愛你,就像從這裏到月亮上,再從月亮上繞回來!”
……
顧小影笑了。
這個故事也是她最喜歡的,叫作《猜猜我有多愛你》。故事裏的小兔子很努力想要告訴大兔子自己愛它愛得有那麼長,但大兔子永遠比它愛得更長一點。某年情人節前夕,顧小影還在所教班級的QQ群裏給學生們推薦過這本繪本,當時她開玩笑說這是最有新意的情人節禮物,因為“故事裏的小兔子努力付出自己的愛,於是它才能得到更多的愛—所以這是一個有關親情的故事,也是一個愛情故事”。
在父子倆的笑鬧聲裏,顧小影站起身,把洗好的襯衣掛到晾衣架上,再順手把衣領整理一下,把衣襟扯平。她突然想到,洗衣、做飯、看孩子,這是職業女性眼中最沒前途的幾件事。可是或許也可以這樣理解:洗衣是因為他能在你身邊,做飯是因為有人願意吃,看孩子是因為你們可以共同孕育一個孩子—因為“愛”,所有付出都化為長相廝守的暖意。
正發呆的時候,突然身邊傳來說話聲,顧小影扭頭,看見父子倆笑嗬嗬地站在洗手間門口,爸爸捅捅兒子:“快點,你要說什麼?”
小核桃笑眯眯地平伸開手臂:“媽媽,我愛你有這麼長。”
管桐站在兒子身後,也伸直手臂,笑著重複:“這麼長。”
小核桃又舉高了手臂:“媽媽,我愛你有這麼長!”
管桐也舉高手臂:“這麼長!”
小核桃猛地雙腳跳一下:“媽媽,我愛你有這麼高!”
管桐踮踮腳,伸手摸一下洗手間門框上麵的牆麵,笑嘻嘻地:“這麼高!”
小核桃回頭看看爸爸,不滿意道:“爸爸你說錯了,你不要老是學我。”
管桐哈哈笑了幾聲,低頭問兒子:“那要怎麼說?”
“是要媽媽先說。”小核桃煞有介事地看著媽媽,“要媽媽說‘老公,我愛你有那麼長、那麼長,就像從這裏到月亮上那麼長!’然後你再說!”
啊?顧小影瞪大眼,再次被兒子那聲“老公”的提示震驚了。
“對,核桃說得對。”管桐大笑。
然後他看著顧小影,一隻手摸著兒子的腦袋,用從沒有過的浪漫與深情,緩緩地說:“老婆,我愛你有那麼長—”
他指著客廳的窗戶,微笑:“就像從這裏到月亮上,再從月亮上……繞回來!”
後 記
2014年5月22日傍晚,剛下班回到家,就收到我師弟發來的一條微信,問我:“姐,我姐夫有微信嗎?他正在給大家發短信啊!我被深深地感動了啊!”
我莫名其妙,表示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於是師弟轉來我家呆哥群發的短信內容:根據我對象葉萱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紙婚》今晚7點央視八套開播,連播四集,有空可看看。
瀑布汗……我抓起電話就給呆哥打過去,問他:“哥,咱能矜持一點嗎?”
標誌性的幾聲嗬嗬之後,呆哥特別憨厚地答:“讓大家看看唄,應該能挺好看的。再說我也就告訴了一些咱們的師兄弟,沒多少人。”
我又問他:“為什麼是‘對象’?好土!”
他答:“這不是傳統提法嗎?不叫對象叫什麼?”
我說:“叫‘愛人’也比叫‘對象’好聽啊!”
“哈哈,愛人,還愛己呢!”他笑的時候有回聲,我不用猜就知道他一定是站在辦公廳的走廊上—工作時間他們不在辦公室裏說私事,手機不設鈴聲設振動,每天晚上十點下班,沒有周六周日,隻有“5+2”和“白+黑”……結婚九年,我沒怎麼見過他們“愛己”,而這樣的一群年輕人,就是我筆下的“管桐”。
我的讀者對我說:“我現在覺得以後找老公必須得找管桐那樣的!還有我想對李東學說他把管桐演活了,以後找老公就拿他當標準了,雖然找個和他一樣帥的略難……和管桐一樣脾氣好的略難……”
我笑了,答她:其實,脾氣再好的男人,婚後也會漸漸“囂張”。因為三十多歲正是工作壓力最大的時候,所以那時候就要我們按捺火氣,用冷靜的語調安撫對方,告訴他“不急,一切都會好的”。假使,新婚期最幸福的是被寵的公主式記憶,那麼多年過去,昔日的小公主也會成為對方的定海神針—付出與得到,永遠都是守恒的。但隻要我們肯為對方變成一個好脾氣的自己,那不是遷就也不是委屈,而是受惠。因為,當心和目光都變得安然,最能因此感覺到世界豁然開朗的,就是我們自己。所以,“管桐”最大的好,不是溫柔不是帥,而是他無微不至的感染,能讓我們自己願意往更好的地方改變。
簡單說就是:管桐這樣的男人,初嫁或許有不適,但以後會發現,他用他的善良、寬容、勤奮、豁達……感染你變成一個更溫和的自己,從而有足夠大氣的心境去迎接生活中一切的不順遂,而這,大約就是所謂正能量的愛情吧?
於是,才有了兩篇番外。
如果說寫於2012年《紙婚》首次再版時的番外《月亮的背麵》是想講述婚姻中一種殊途同歸的可能性,那麼又過兩年後的《猜猜我有多愛你》則是一種恍悟:當歲月沉澱,當時光變遷,當愛情漸漸轉化為親情,與其說我愛你,不如說我愛自己—因為你已經成為我生命和情感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故而,善待婚姻、善待愛,便是善待我們自己。
原來,呆哥說的是對的,愛人愛己,其實都是一回事。
而所有那些藏在群發短信背後的秘密,可能皆是源於一種質樸的驕傲—我對自己說,看,小葉,時間過去了九年,孩子孕育了兩個,你從頭到尾都不是人群中最漂亮、最溫柔的那一個,但娶你的那個人,始終以你為榮。
私下討論角色時,敬業的男主演李東學問:你對這一代人的婚姻有什麼期許?
我答:謹願,婚姻中,沒有最好,隻有最合適。
所以說,這是一段成長的路途:從新婚磨合的《紙婚》,到備孕求子的《紙婚2》,到審視舊愛的《月亮的背麵》,再到感念幸福的《猜猜我有多愛你》,甚至還包括2014年的新書《願你被這世界溫柔相待》—我曾開玩笑說,它就是現實版的《紙婚3》。
當然,它不是小說,隻是一本親子隨筆集,但我想用這樣的方式完成一種更真實的書寫—不用考慮故事架構,也無關人物設置,隻是來說說心裏話。
比如,小核桃和小鈴鐺,他們時常爭執卻也彼此依賴,就像我們家的叮叮弟弟和咚咚姐姐,一起打鬧一起歡笑一起感慨“有姐姐/弟弟真幸福呀”;再比如,隨著父母一天天老去,那些與養老、陪伴、離別、懷念有關的話題,還有異鄉兒女擋不住的惦念,都是要伴隨長大,才能懂得;還有,結婚近十年,紙婚漸漸到錫婚,顧老師和管處長的愛情會不會也是這樣有掙紮、有倒退,猶豫一下,踟躕前行,然而最終還是手拉手,沒放棄?
我給你一個最真實的我自己,是想說,《紙婚》裏所有關於未來的美好期許,都可以變成現實。隻要我們用心守護,就一定能從所有那些溫暖的故事中,看到一步步走過的自己。
我希望,我的文字能伴你一路走下去。
從青春年少,到為人妻母,至而立不惑,漸白發蒼蒼。我沿途記錄,陪你回憶—我願寫一輩子,隻要,這路上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