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這裏。”我喊著,然後放掉卡倫的手,一起跨越泥土路。我在房屋之間穿梭,在草坪上躲避,接著探照燈就追丟了我們,不過我看見遠處有一大群守衛在街上分散開來。

我停在舊避難所的後方,使勁推門,力道大到整棟建築都隨著晃動,好像快要倒塌了。結果門很輕易就打開了,我重心不穩地衝進去,又趕緊往後退想停住,結果撞到了卡倫的胸口。

人。到處都是人類。他們聞起來有汙垢、穢物、傳染病的味道,我知道這種氣味。

我認得各自蜷縮在小角落裏的人類,有些隻用了衣服和棍子來標示地盤。我看見他們手臂上的痕跡,他們顫抖的手,還有刻印在他們臉上的絕望。

小時候,我曾在類似的地方住過好幾個月,當時我父母正深深地沉浸在毒癮中,那種毒品的效果很持久,所以他們常常還沒恢複神誌,就又找機會嗑藥了。住在廢棄建築裏的人是貧民區中狀況最差的人,他們會把身上的每一塊錢都交給阻礙了羅莎進步的毒販和罪犯。

雖然我差不多已經忘掉和父母住在那裏的時間,不過還記得那種氣味,那時我晚上睡覺常用毛毯蓋著鼻子,就是為了擋住味道。

卡倫作嘔著,引發幾個人好奇的表情。有些人類眨了眨眼睛盯著看,可是已經失神到認不出有兩個重啟人就站在他們麵前。不過其他人的情況還沒那麼嚴重。

我把手指舉到嘴唇前,希望他們安靜,可是這樣沒有用。光是一個正常的人類就夠糟了,這些人更可怕。

他們尖叫起來,讓我突然有股衝動想要拔槍開始掃射。人數大概有三十個,殺掉他們全部會需要多少時間?

“我們可以從那裏出去。”

卡倫的聲音刺進我腦中,我驚訝地看著他。我幾乎忘記他也在這裏了。

這時我想到,要是我開始殺人,他一定會覺得很可怕。他會用那種表情看我,覺得我是個怪物。他會寧願死掉,因為他不肯殺人。

然而我卻想著要殺掉所有的人。

“瑞恩。”他焦急地拉著我的手臂。

我被他拖著到了前門,走到外麵的黑暗中。我們往探照燈掃視的另一個方向衝。

我忘記自己憎恨人類了。我執行任務時都不帶情緒,以前就是這樣受訓的。不過我恨他們,盡管我自己也曾經是人類。

肮髒、惡心、暴力、自私、衝動,而現在我得花上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在他們之中穿梭,尋找艾迪娜,尋找那個神秘的重啟人特區。

我想要因為這些事恨卡倫,可是我的大腦立刻對自己吼叫著。是我一直都無法讓卡倫遵守規定,是我沒把他訓練好,讓他無法在HARC裏生存。是我害他陷入這件瘋狂的事,讓他很可能還是會被殺掉。

子彈掃射在我們奔跑的地麵上,打中了卡倫的腳踝,在泥土路上濺了血。這也讓他的速度慢了下來,於是我衝到前麵,抓住他的手臂拖著他跑。

當我們進入貧民區中生活水平較高的區域之後,房屋變得比較密集,夜晚也更加安靜。上方的子彈已經停住,我以為他們可能追丟了。

可是地麵人員發現了我們。那些守衛,六個、七個——不,總共有九個,他們舉著槍,從一個轉角衝向我們。

“蹲低。”我在他們開火時壓低他的頭。

我讓他留在地麵上,自己衝向那些士兵。透過他們的塑膠麵罩,我認得其中幾張臉,但是沒見過他們現在的恐懼表情。

在一個守衛對我的頭開槍的同時,我踢中了他的胸口,躲開子彈,然後把他手中的槍打掉。其他人想要抓住我,不過我避開了,這些渺小人類的眼睛跟不上我的速度。

我舉起槍。一、二、三。我對每個人的胸口開槍,不理會打穿我外套和從頭盔彈開的子彈。

有個士兵從腰帶上拿出一顆手榴彈,奮力往我的方向丟,結果差了幾英尺。

卡倫。

手榴彈飛過他身邊,打中他正後方的屋子。他撲到地上,爆破的威力炸開小木屋的後半部,讓草坪和他都籠罩在火焰之中。

一根槍管抵住了我的額頭。驚慌的感覺隻持續了片刻,緊接著我就踢他的腳,子彈也從我的耳朵旁邊擦過。我抓穩自己的槍,對他的胸口射出一發。

又一陣爆破撼動著地麵,接著我也從死掉的守衛身上拔下一顆手榴彈,丟向往我衝過來的那些人。

隻剩下一個人了,我轉過身就看見他瞄準了卡倫,而卡倫正倒在地上,想要撲滅腿上的火。

我開了三槍,因為恐懼而無法好好地瞄準。最後一位士兵在第三發子彈之後倒下,然後我就撲向卡倫,跳到他身上,兩個人一起在泥土地上翻滾。我用手拍熄殘餘的火,接著從他身上跳開,拉他站起來。

他搖搖晃晃,舉起顫抖的手檢查受了哪些傷害。他的皮膚很紅,好幾個地方都燒得焦黑了。他的上衣幾乎燒掉,褲子也剩下燒黑的絲線。

“你還好嗎?”我一邊問,一邊迅速地掃視四周。

“還好,”他結巴地說,“對——對不起,我本來想要躲開的,可是才閃掉第一次爆炸,他們就又丟了一顆,然後——”

“沒關係,”我盡量放輕力道握住他的手,“你可以跑嗎?”

他點點頭,露出痛苦的表情跟著我跑。我們隻需要再經過一個街區,就能到達所能想到最近的躲藏點。

方形的大垃圾桶和往常一樣堆得很高,距離校舍的磚牆不遠。我把大型灰色子母車推到牆邊,做了個手勢要卡倫躲到後麵去。我的第一直覺是跟他跳進去,把自己埋到垃圾堆裏,不過如果我是守衛,一定會立刻檢查任何有蓋子或門關著的地方。雖然垃圾桶不能完全遮住——他們可以從側麵某個角度看見我們——但這個地方太醒目了,希望他們沒想到我們會躲在這裏。

我繞過子母車到卡倫身邊,靠著牆麵,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我從來沒經曆過他那種程度的燒傷——他的手臂好幾個地方都焦黑了——我隻記得比這更輕微的燒傷也很痛苦。那種刺痛感是不可能阻隔的,而且新皮膚擠掉壞死皮肉的感覺也非常難受。

他把手臂移開不碰到身體,表情皺在一起,讓我好想把他抱進懷裏。可是那隻會讓情況更糟。

我不忍心再看他了,於是用手蓋住眼睛,希望轉移注意力去想卡倫的恢複時間。十分鍾?二十分鍾?

我緊閉著眼睛,可是在我推開卡倫充滿痛苦表情的畫麵之後,腦中就看見了那座毒窟。

“千萬不要動。”我倒吸了一口氣,因為這段回憶太有壓迫感了,感覺就像剛發生過。

“不要看她。”說話的是我媽媽,她在我的耳朵旁邊說著,腐臭的口氣撫過我的臉,而且她一隻手臂緊抱住我的肚子,用力到我都痛了。

我沒聽她的話。我抬起頭,在因為恐懼畏縮在一起的人類之中,看到了站在小房間中央的重啟人。

她的淡綠色眼珠在黑暗中閃爍著,發現了我在看她。

“一一三號。”她對另一個重啟人說,對方轉了過來。她指著我。

“怎麼了?”他問。

“是個孩子。”

“所以呢?”

“所以她不應該在這裏,不是嗎?看看這個地方。”

“那不關我們的事。我們隻是來完成任務的。”

“可是——”

“七十一號。”他不客氣地打斷道。

她閉起嘴巴,在離開時難過地轉頭看我。在她走掉之後,我還一直看著,希望能跟著她離開。

媽媽一定注意到了,因為她把我從大腿上推開,露出憤怒與厭惡的表情。

在這段回憶中,父母的臉孔在我腦中浮現而過,讓我的心亂跳。我的媽媽是金發,和我一樣,不過她的頭發因為泥土和油垢而顯得比較暗。我的爸爸眉毛又濃又粗,眉頭總是因為悲傷或沉思而緊鎖。

我緊抓著頭盔,不去想那些畫麵。我討厭這樣。我不想記得這些事情,我不想去奧斯汀。痛苦撞擊我的胸口,強烈到我一度以為有人開槍。

“瑞恩。”

卡倫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我抬起頭,看見他可愛的臉龐流露出擔憂。

“你還好嗎?”他問。

他的皮膚還沒有完全恢複,我看得見傷口在愈合,慢慢變成粉紅色。不過他看起來狀況好多了,我突然有種瘋狂的衝動想要撲上去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