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變得僵硬,立刻從他身上跳開,差點就掉下床了。雖然我隨即又想感受他的溫暖,可是我覺得胃裏緊張得糾結在一起,甚至連看他都不敢。
我提議待在他家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會有床。我也沒想到我們可以獨處。
我沒想到這兩件事可能代表了什麼。
“對不起。”卡倫說。他的語氣很溫柔,有點困惑,“不好嗎?”
“嗯。”我隻想到這樣回答。
這樣好嗎?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想和任何人發生關係。
我當然也從來沒想過會有人想要和我發生關係。
“我,嗯,從來沒有……”我終於抬起頭看他,發現他閃現了驚訝的表情。
“你在開玩笑吧,”他說,“你在那裏待了五年,從來沒和任何人做過?”
“當然沒有。沒有人想碰我,你還是第一個親吻我的人。”
他的頭歪向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我,“那真是太荒謬了,瑞恩。”
“這是事實。”
他靠過來,一隻腳輕碰到我,“沒有人碰你,是因為你不想讓他們那麼做。”
也許他說得對。我把手掌貼在大腿上,可是兩隻手都在顫抖,於是我緊握在一起。
“我也從來沒做過。”他說。
我胸口突然湧現一股意外的輕鬆感,“真的嗎?菜鳥做的第一件事通常就是性。”
“我猜大家馬上就覺得我是你的人吧,所以都離得遠遠的。”他的目光和我交彙,然後露出笑容,“當時是,現在也是。”他往前傾,輕輕吻了我的嘴唇,“你的人。”
我吞了下口水,肚子裏覺得有種奇怪的重量。我感到有趣、發熱、緊張,又好想把他拉過來,永遠不放開。我和他手指交握著。這次發抖的是我,他很平靜。
“我們——我們可以的。”我結巴地說,“可是我得穿著衣服。”
他看了一下我的上衣,“為什麼?”
“很惡心,最好還是留著。”
“惡心?”他疑惑地重複。
我什麼都沒說,接著他才恍然大悟,“噢,那就是你中槍的地方嗎?”
“對。”
“我才不在意你有疤,瑞恩。”
“那很醜,而且不止一道。”
“有人對你開了不止一槍?”
“對,三槍。”
“誰會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做這種事?”
“我不知道,”我的語氣很緊繃也很小聲,“我不太記得了。”
“完全不記得?”
尖叫聲——我的尖叫聲——在我腦中回響,要是我回答“不記得”,就會成為騙子。
“我記得一些,”我坦白地說,“應該是個男人。我們住在一間公寓,他跑來對我父母大喊。雖然我不記得是什麼事情,不過大概和毒品有關係。他們兩個都很恍惚,一直都是這樣。”那些畫麵在我腦中閃現而過,讓我皺起眉頭,“媽媽帶我到臥房,我猜我們是想從窗戶爬出去。我記得往下看到草地,覺得距離好遠。我聽見了槍聲,就尖叫起來,媽媽抓住我的手,蓋住我的嘴巴,然後——”
“你想害死我們嗎?”
媽媽的聲音在我的耳邊出現,讓我吞了下口水,“我記得的就這樣。”
卡倫發著抖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他的表情充滿恐懼。
“因為你問了嗎?”我輕笑了一聲。
“當然不是啊。”
“如果你要的話,我們可以做,但是這要留著。”我的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他笑了。他看見我納悶的樣子,試著忍住,結果又笑了一聲,然後搖了搖頭。
“不,”他把我的頭發撥到耳朵後麵,輕輕地吻了我的臉頰,“我想我還是等你比較想要的時候吧,而不是‘如果你要的話,我們可以做’這樣。”他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臉紅地看著地上,“噢。我不是,其實——”
“沒關係啦,”他親了我的額頭,然後滑下床,“讓你知道一下,我也沒預期會那樣呢。”
我想要融化在地板上,變成一大團亮紅色軟糊糊的重啟人。
“我可以去我爸媽的房間睡。”他說。
我馬上抓住他的手,“不,你能留下來嗎?”我還是想要親近他,但不是那樣親近。
“當然啊。”他很高興我這麼問。他爬上床時,我從他的眼神看得出來。
我躺到他身邊,依偎過去,讓他抱住我。我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而他往前傾,嘴唇輕撫著我的耳朵。
“等我們真的做的時候,就別再說什麼還要穿著衣服那種沒意義的話了。”
“可是——”
“不是,抱歉。我才不在意那些疤痕,你也是。要麼就有,要麼就沒有。”
“那你可能會沒有。”
“拜托。你才沒辦法抗拒我那麼久呢。”
我笑出來,抬起頭親吻他。我們親吻時,他把我抱得更緊,在那一刻,我覺得他也許是對的。
“瑞恩,太陽要下山了。”卡倫的氣息讓我的耳朵搔癢,於是我動了動,額頭輕拂過他的胸口。
我睜開眼睛,看見房間沉浸在橘色的光線中。在光芒下,卡倫的皮膚很明亮,看起來幾乎就像是人類。
我在柔軟的床單上伸展雙腿,一隻手抓著厚絨被抵著下巴。我在一朵雲裏——一朵舒適得像泡泡的雲,而我的身體陷進床裏,這張床比我碰過的任何東西都更柔軟。雲的味道聞起來像卡倫,像是肥皂和香料,感覺很溫暖,也有重啟人特別的氣味。
他撥開我額頭上的頭發,親吻過來,燃起一股火焰,一路往下燒到我的頸間。
“我們應該趕快出發了。”他深色的眼睛和我對望,而我也覺得沒必要假裝自己不害怕。他已經看得出來了。他的大拇指在我的臉頰上摩擦出暖意,他堅定的眼神表示他並不在意我的恐懼。
我點了點頭,但是沒有動。我寧願和他待在床上一整夜,一整天,甚至一整個星期。忘掉勒伯的女兒,忘掉不存在的重啟人特區,忘掉一切,隻記得他的懷抱與笑容。
可是他在發抖。他的手指在我的皮膚上抽動,於是他翻過身,把腳移到床的另一側。他偷瞄了一下顫抖的雙手,然後去拿衣服。
恐慌的感受撕扯著我的胸口,讓我無法呼吸,一頭埋進床裏,害怕自己會尖叫出來。
“搞不好我有比較小的衣服可以給你穿,”卡倫邊說邊跳下床,大步走向他的衣櫃,“大概是我四歲左右穿的吧。”
我在床上笑著,然後坐起來,撇開臉上的恐懼。那種強烈的感覺壓在胸口,嘲弄著我。
“至少七歲,”我反駁,“我才沒那麼小。”
“有了,”他丟給我一件淺藍色上衣,“那件還是太大了,不過也許你可以把底部綁起來。”
他離開房間去換衣服,我也穿上自己的褲子和他的衣服,結果衣服蓋住了我半段大腿。我試著把多餘的部分綁成一個結,最後還是放棄,把它塞進褲子。我拿起他丟到椅子上給我的黑色運動服,笑著把柔軟的質料套過頭。
卡倫回來後,把電子相框和一部小相機放到一個包包裏,再放進幾件衣物。
“我們可以看看我爸媽有沒有留下任何食物,但我覺得希望不大。”他一邊說一邊拉起包包的拉鏈,然後甩到背上。
廚房空無一物,隻有幾個廢棄的有裂痕的盤子。卡倫聳了聳肩,對我伸出一隻手。
“準備好了嗎?”
從來就沒有。
“好了。”我握住他的手。
我再掃視了最後一次,就跟他到走廊上,進入客廳。卡倫似乎刻意不看周圍,讓目光保持在地上,然後替我打開前門。氣溫已經比前一晚低了好幾度,夜晚的空氣很冰冷,就連卡倫也打戰。
“在我們離開之前還有一站。”他指著隔壁的房子說,“我得查出我家人去了哪裏。”
“我們要怎麼做?就這樣出現直接問嗎?”
“是啊。”他把我拉到屋子後方,然後在我阻止之前就敲了敲一扇黑色窗戶。
窗簾打開,一個年紀比我們小一點的人類男孩探頭出來,他一看到我們,就叫了一聲,立刻用力拉上窗簾。
“艾德瓦多!”卡倫喊著,“我隻是想知道我爸媽和大衛去哪裏了!”
艾德瓦多又探頭出來,他睜大眼睛,額頭貼在玻璃上看著我們,“卡倫?”
“是啊。”
“很糟嗎?”
這個問題可能有好幾種意思,不過卡倫點了點頭。
“對,很糟。”
艾德瓦多恐懼地眨著眼睛,呼出的空氣在窗戶上起了霧,“你逃出來了嗎?”
“對啊,你知道我家人去哪裏了嗎?”
“我媽媽說是塔樓公寓。”
“謝謝你。”卡倫說,接著往後退了一步。
“等一下,”艾德瓦多說,然後往上推開窗戶。卡倫又往後退了一步,“你的號碼是多少?”
“二十二。”他舉起手腕。
艾德瓦多竊笑著,“哇,真是厲害呢。”
我笑了出來,卡倫也對著我笑。
“那是誰?”艾德瓦多問。
“瑞恩,一七八號。別說她厲害。”
“一七八號!”艾德瓦多驚呼得太大聲了,“我的天哪!”
“謝謝你。”卡倫一邊說,一邊把我拉到身邊,接著我們就轉身要離開。
“等一下,等一下。”艾德瓦多喊著。我們又回頭,而他緊張地咬著嘴唇,“你死掉之後,我媽問我,如果我生病了想怎麼辦?”
“你想怎麼辦?”卡倫問。
“是啊,你懂的。他想要確定。”他用手指比出槍的形狀,然後對著自己的太陽穴。
我聽說過。從來沒人問過我這件事,而我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抬頭看著卡倫,發現他也是類似的表情。他揚起眉毛,疑惑地看著我。
“不。”我說。
艾德瓦多看著卡倫想得到確認,有好一段時間,我還以為他可能會不同意。
“不。”他終於開口了,“把握再生的機會吧。”
“你是因為現在腦袋都搞亂了才那樣說嗎?”艾德瓦多問。
“也許吧。”卡倫逗趣地搖著頭,艾德瓦多也開心地笑起來。
我納悶地看卡倫笑著轉身離開。我從來沒見過人類和重啟人之間有這麼友善的交談。
“你知道塔樓公寓在哪裏嗎?”他問,然後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
“我大概知道在哪個區域。”我回頭看著艾德瓦多關上的窗戶,“他是你朋友?”
“對啊。”
“他不太怕我們。”
“比起真正的重啟人,大部分的孩子都比較害怕再生這件事。”
“我猜這樣大概很合理吧。”
我們沉默地在社區後方走著。每走一步,我的恐懼也更加深,我認識的那片貧民區開始在腦中成形了。
抵達圍牆時,我停下腳步,張大眼睛看著。有人在上麵畫了圖,是一幅漂亮的壁畫,有孩子們在玩耍,人們在陽光中跑步。我想要勒死畫圖的人。
在圍牆的這一側沒有任何守衛。誰會想要溜進貧民區?
“瑞恩。”卡倫示意我跟上。
“我會怕。”我在意識到之前就脫口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