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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愚人的幸福

你以為的幸福,根本沒那麼幸福。你以為過不去的,一定會過去。

安妮返回和平飯店,打算拿回自己的行李箱和小披肩,卻被通知婚禮已經結束,主辦方的人直接退了房。

馬克不屑道:“唱完戲就退房,還真夠狠的。”

安妮隻覺得身心俱疲,從服務人員手中接過行李箱,想著換家酒店住,她實在不能忍受在這裏多待一分鍾。

身後馬克還在和酒店交涉,“難道你們這裏已經住滿了嗎?”

屋漏偏逢連夜雨,剛剛離開酒店,就開始飄起雨來。安妮心急地打車,卻一輛車也沒停。

馬克從車庫將自己的摩托車推出來,譏笑道:“連老天爺都想幫你洗腦啊。”

安妮狠狠瞪了他一眼,繼續伸手叫車。

馬克輕笑一聲,突然將安妮抱起,放在摩托車上,又麻利地將頭盔套在她頭上,不等安妮有所反應,就利落地翻身上車。

“不想摔死的話就抱緊我!”說完,他腳踩油門一溜煙從雨幕中穿過。

夜已經深了,全身濕透的安妮此刻正在馬克的家裏。

她算是徹底領教了上海的雨,一旦下起來昏天暗地,將她從頭到腳徹底淋濕。

大雨、摩托、急速飛馳,結果可想而知,安妮忘了自己有沒有尖叫,隻不過下車的時候,她斷定馬克是個瘋子。

這個比她年輕七歲的男人把她帶回家,她就算想拒絕,看看自己貼在身上的濕衣服,也隻能同意。

萬萬沒想到,馬克這種看上去叛逆的年輕人竟然還老老實實和父母住在一起,快到淩晨,他的家裏人都睡了,房間裏很黑,而且十分安靜。

安妮有些訝異,馬克告訴她,別看他工作自由,但他父母都是教師,是個很傳統的家庭。

他在前邊躡手躡腳領路,做了個“噓”的手勢,最後帶著安妮回到他自己的房間。打開燈,他發現她已經淋成可憐的落湯雞,於是翻出一條毛巾,催她先去洗個熱水澡。

安妮好歹還算有點警惕心,她環顧四周,沒有立刻就去。

這位“不良青年”的房間比想象中整潔,很多攝影作品貼在牆壁上,各式各樣有創意的照片,還有不少書籍,幾乎擺滿了每個角落。他的窗邊還貼了一張表,上邊畫了巨大的格子和時間,跨度很長,五年、十年,分外醒目。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著用手指了指,很是得意地炫耀,“怎麼樣?我已經把未來都規劃好了……五年後去非洲拍猛獅!”

看得出,馬克並不是在說笑,因為在今年這一格裏,他規劃的就是開一家攝影公司。她從沒想過真的有人規劃生活,學生時代的時候她也試著去做過,但很快愛情讓她暈了頭。到了三十歲的時候,她突然接到父母的電話,被催促結婚生子。

仿佛那就是女人的全部未來。

安妮盯著這張巨大的“人生規劃表”若有所思,馬克看她猶豫,懶得再和她過多解釋,幹脆先管自己。他的衣服也濕了,於是他當著安妮的麵直接開始脫上衣,剛把T恤扯下來,眼角餘光看到安妮已經怔怔地看傻了。

他笑了,還故意繞了個圈,一臉得意地上下打量她,逗她說:“幹嗎?你身材挺好的,不用羨慕小鮮肉。”

安妮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因為淋雨,幾乎“曲線畢露”。她尷尬地拉扯襯衫,慌亂之下還不如不遮掩,她的動作大了,直接讓自己肩膀上的襯衫滑落半邊。

馬克盯住她的肩頭,看見她肩上有道難看的傷疤。

他剛要開口詢問,安妮卻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她抬手拉好衣服,凶巴巴地吼他:“看什麼看!”

“您老人家可真保守……”

她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氣了,臉都有些紅。馬克優哉遊哉地還要吐槽什麼,突然意識到這麼說一個女人真的不太好,又看她這副表情,隻好趕緊催她去洗澡。

“這樣會感冒,別氣了,你看我爸媽都在呢,我能幹什麼啊?放心。”

安妮想了想,確實也沒別的選擇,於是不再和他爭執,很快進了浴室。

他的浴室緊挨著臥室,地方不大,僅僅夠一個人用。

她很快放出些熱水,卻沒有太著急洗。

暖黃色的光打在浴室的鏡子上,漸漸氤氳出一片水汽。

安妮先衝了臉,這一晚心情起落超出她的負荷,終於隻剩下她一個人,總算有時間誠實地麵對自己。她就這樣站在鏡子前,靜靜端詳。

鏡子裏的女人年過三十,談不上什麼好年紀,而且過了二十五,她就不好意思再說自己年輕,尤其是這個年紀的女星,根本沒有優勢了。

但她一直都沒有自怨自艾的想法,她也從未因為自己的長相驕傲或自卑,因為那些年她不是一個人,張毅愛她,她的美麗就有了主人。

安妮慢慢解開襯衫的扣子,肩膀上的傷疤依然明顯,她不是疤痕體質,偏偏這道傷總是有印子。

不過今天參加完張毅的婚禮,她終於想明白了,傷好不了,是因為藏在心裏,她可以回避和壓抑,但它一直都沒有痊愈。

現實已經一次又一次殘忍地揭穿她,她甚至親眼見證了張毅對馬璃莎的誓言。

安妮終於對著鏡子笑了,慢慢把頭發梳通,洗過臉之後氣色好了一些。她緩了一會兒覺得恢複了力氣,於是對著鏡子自嘲,既然手腳還有知覺,既然還能說話,還能走路,也就還能工作……

她沒人可依靠,她是自己的王。

熱水讓人放鬆,安妮好好洗了個澡,最後穿胸衣的時候突然又有些難過,裹著毛巾站了好一會兒。

浴室裏的牆上貼了冰涼的瓷磚,淺色反光,顯得她泡過熱水後的皮膚更加白皙。

她抱住肩膀,擋住那道傷疤,慢慢靠在牆上,心底湧出莫名的悲涼。

她和張毅的初次見麵,既不浪漫也不正式,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件糗事。

一個夏日的午後,暴曬是安妮對於天氣唯一的印象了。當時,她還在中戲上學,住的是老式的宿舍樓,樓下的轉角背陰,總有男生聚在那裏。

那天可能其他係的課多,因此背陰處一直很安靜。

安妮剛剛洗完內衣,想要趁著人少晾幹,結果手一滑,夾子沒夾住,眼看自己那件最愛的粉紅色胸罩掉了下去。

她傻眼了,趕緊轉身跑下樓,祈禱樓下千萬別有人,她隻想趕緊偷偷把內衣撿回來。

結果她剛跑到轉角處就呆住了,她的胸罩被人拿在手裏,而且是個男生,她隱約有印象,知道他的名字……張毅。

最關鍵的是,他實在是個好看又有氣質的男生。

安妮覺得自己的耳根都燒起來了,尤其那會兒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北京的氣候幹燥悶熱,陽光充足,隻有宿舍樓轉角這裏有片暗影,陽光一直從她背後打過來,讓她渾身都熱。

她結結巴巴地比畫著,想開口要自己的東西,又覺得丟人。

張毅當時手邊還有燃著的煙,明顯他今天也沒課,正躲在角落裏抽煙,誰想到會從天而降這種東西。他一開始也有點錯愕,但很快見到安妮跑過來,她扭扭捏捏憋紅了臉,像隻窘迫的兔子,於是他臉上隻剩笑意。

大男孩的手骨節分明,襯得她那件內衣可憐巴巴的,又醜又小。

安妮僵硬地想找點話,可是說什麼都覺得尷尬,最後她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張毅總算有了表示,他把胸罩遞給她,安妮飛快抓過去藏到身後。

他更覺得好笑,忍了又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讓她別說話。他很快將煙頭熄滅,沒再和她多說什麼,雙手插兜就離開了。

安妮記得那天樹影很少,她一路都想找個躲避的地方,卻四處都是炙熱的光。她把胸罩掩在衣服下擺裏,一邊往回跑卻又一邊回頭看。

那個太過幹淨簡單的學生時代,一件小小的糗事在她心裏都顯得驚天動地。

後來,張毅真的成了她的愛人,他們一起從中戲畢業,踏入這個外人眼裏紛亂而又複雜的圈子。兩個人都有固執的秉性,堅持自我,最難得的是,他們還有一樣的文藝氣息。

安妮對事業的企圖心並不大,她不像圈裏其他女人那樣爭名奪利,也從不接拍尺度大的劇作,甚至可以說是保守,因而一直沒能有好機會紅起來。他們曾經一度被傳為最配的情侶,因為都不是能輕易低頭的性格,他們熱愛表演,充滿熱情,看起來都不慕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