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奇怪的感覺,這麼大的世界,這麼喧擾的人群,卻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阿衡,你要去哪裏?”思莞擔心的聲音被人群淹沒。
她從一側走上了舞台,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把手中的座椅砸向陳倦。
她覺得自己,想要殺死他。
當音樂戛然而止,當所有人鴉雀無聲,她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舞台角落裏的那個少年。
“言希,回家。”
少年站在黑暗中,看著她,來不及收起的是眸中模糊的疏離和猜忌。
驀地,他笑了,姿態柔軟地由她牽著手,抬頭時,眼底卻是一片,小心翼翼的冷漠和尖銳。
她回望著他的目光,一點點傷心憤怒起來。
有些珍惜的東西揣在胸口,踉踉蹌蹌,找不到出口。
她抓住言希的手,不再看他一眼,隻是向前一直跑。腦中,當時,隻回旋著一個念頭:回家,快些回家。她要帶言希回家。
可,當到了家,阿衡的動作卻隻餘下一片機械。她直接把言希帶到了浴室,打開了淋浴,拿起噴頭,用手心試著溫度。
冷的、熱的、溫的。
“阿衡,你在做什麼?”言希一笑,臉上,是比平時還要明澈十分的美麗。
“閉上眼。”阿衡麵無表情。
“噢。”言希乖乖地閉上眼。
她拿著毛巾,蘸了水,輕輕擦拭他麵上精心雕琢過的妝容。
“疼。”言希開口,噘嘴。
“忍著。”阿衡冷著臉,麵容帶著怒氣,手上的動作卻更加輕柔。眉、眼、鼻子、嘴巴……緩緩地呈現出本真。
她擦拭著少年的額角,直到望見平日熟悉的那一撮有些稚氣的絨毛,呼吸的紊亂才稍稍緩解。
過了許久,阿衡複又開了口:“低頭。”
言希乖乖低了頭。阿衡皺眉,一點點解開少年頭上的絲帶。
“不好看嗎?”言希開口,開玩笑的語氣。
阿衡卻不作聲,望著自己滿手的發膠和發卡,靜靜地取了洗發膏,輕輕用手心揉著少年濕了的黑發,揉了許久,衝幹淨了。柔軟的黑發上依舊是發膠的味道,難聞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第二次,第三次,依舊是去不掉的似乎帶著印記的味道。
浴室裏,安靜得隻剩下緩緩的水流聲。
驀地,一聲巨響,那女孩扔了手中的噴頭。
“到底哪裏好看了?一個男孩子不好好地做你的爺們兒,學什麼小姑娘,紮什麼辮子,醜死了,難看死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醜、這麼難看的人!”
阿衡吼著、顫抖著,聲音很大,大到近乎失控,全然不是平日的溫吞和費力。
“知道了。”言希看著她,低頭,垂眸,沉默起來。
半晌,她沙啞著嗓音,清晰質問:“你知道什麼!”
他抬起頭,狼狽著,想要開口,卻發現,那女孩已然皺著麵孔,隱忍著發紅的眼眶中的晶瑩。
他看著她,把頭小心翼翼地抵在她的頸間,安靜依賴的姿態,像個孩子一般,帶著無措:“對不起。”濕漉漉的發,水滴安靜地掉落。
阿衡輕輕推開了他,背過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卻因為巨大的壓抑,眼淚滾燙掉落。
“言希,在你學會不去猜忌溫衡這個陌生人之前,不要說對不起。”
電話響起。
清晨六點鍾,這個時候,會是誰?
阿衡拿著電話,開口:“哪位?”
對方笑:“我,陳倦。”
阿衡冷了音調:“有事?”
“我還以為你會感謝我。沒想到……實在太傷同桌情誼了。”陳倦聲音帶著戲謔。
“你哪裏來的這麼多的自以為是?”阿衡聲音冰冷刺骨。
“難道不是嗎?我取代了言希的演唱,沒有把他推向Ice的後塵。我想你不會看不出言希和Ice性格中黑暗叛逆的部分有多麼相似。”陳倦語氣篤定。
“你一直恨言希,是嗎?”阿衡深吸一口氣,冷靜開口。
“如果你是我,如果你迷戀得無可自拔的人深深地眷念著言希,你會怎麼做?”對方依舊笑,像老友聊天似的輕鬆。
“所以,就報複言希?”她的語氣變得益發冷硬。
對方輕笑:“起初我是這麼想的,可是突然覺得累了,發覺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就想要停手了。
“後來的你都看到了,雖然言希未稱心如意,但我也沒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他覺得自己再理直氣壯不過。
“畢竟,我沒給言希造成任何實質的傷害,對嗎?”
隻是,卻遭到差點毀容的待遇,實在讓人鬱悶。阿衡那一日的衝動,完全超出他的預想。這女孩一向理智,雖然比起那人的冷清睿智有所不及,但是,至少比起思莞,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聰慧通透。
至今他還不知,阿衡那一日到底為何惱成那副模樣,爆發的神情,像是欲殺之而後快。
連溫思莞都未如此,究竟是他猜得過淺,還是她藏得太深?
電話彼端卻一直是沉默冰冷,陳倦聽得到那一端那人的呼吸,湧動的、壓抑的,分明是陰暗中隱藏的無法見光的憤怒。
過了許久,她開了口,驚雷一般炸在頭頂:“別他媽的告訴我你看不出來,言希最怕的不是像那什麼狗屁Ice一樣長埋地下,而是,被全世界拋棄!”
這少年握著話筒,無法動彈,無法言喻的……震撼。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聽阿衡說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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