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誰拿走了他的家

言希又辦了休學。第二次。

依溫老的意思是要立刻打電話到美國告知言家的。但是思莞攔住了,說是病情興許有轉機,這樣貿貿然就打電話,言家肯定會以為溫家平時沒有照顧好言希而心生嫌隙。

溫老思量了許久,給了思莞、阿衡三個月,三個月之後,言希病情若沒有轉機,他是一定要給老友一個交代的。

阿衡沉默,也沒有說什麼,帶著言希回了家。

門外,原本是釘門牌的地方,現在光禿禿一片。阿衡向身旁沒有動靜的那人索要門牌,他卻是恍若未見,號碼牌在手中,攥得死緊。

吃飯時,攥著;洗澡時,攥著;睡覺時,攥著。

左手的指節很是突兀,握緊的拳,蒼白而毫無血色。

阿衡著實不確定癔症實際是個什麼病,心中模糊地聯想,大概就是鄉間老人所說的瘋病。可是,她看言希的樣子倒像是變成了小孩子,誰也不認得,吃飯、沐浴以及生活的種種方麵,僅僅是靠慣性。甚至一連串完整的動作,如果被打斷,他就會卡在那裏,維持之前的動作,一動不動。

言希洗澡的時候,阿衡給他遞睡衣,明明放在門外,他卻在聽到了阿衡的腳步聲後,停止了揉頭發的機械動作,站在花灑下靜止起來。頭發上、臉上,還滿是白色的泡沫,還有那一雙大眼睛,即使被泡沫欺紅了眼,也依舊未眨一下。

阿衡望著他的眼睛,輕輕敲了敲窗。

靜靜地轉向窗,他的眼睛有了短暫的聚焦,看著她,毫無波瀾,如同死水一般的目光。

阿衡輕輕把手放在發上緩緩揉動著,向他示範著動作。

他望著她許久,手又開始揉動頭發,那動作,與她,幾乎完全相同。

隻是,左手握著門牌,動作笨拙。

阿衡笑,由著他。

言希以前吃飯時有個壞習慣,總是不消停地對著她說個不停,眉飛色舞的,口水幾乎要噴到南極。從誇自己長得好看能扯到夏威夷的草裙舞很帥,從阿衡我討厭這道菜能說到鮑魚煮熟了其實很像荷包蛋。每次,她總是恨不得拿平底鍋敲他的頭,話怎麼這麼多,吵死了,吵死了……

現在,沒人對著她吵了……

那個少年坐在那裏,一勺一勺,像個剛剛學會吃飯的娃娃,認真而專注。他的動作很僵硬,右手小心翼翼地把勺子放入口中,再放下,咀嚼,咽下,連頭都不低一下。

她給他夾什麼菜他吃什麼,再也不說“今天的排骨怎麼這麼肥呀”“阿衡我不吃這個菜不吃不吃打死也不吃”……

這樣,多乖……

她給他盛了湯,他乖乖喝著,隻是依舊不低頭,湯零零星星,滴在了衣服上。

阿衡拿了紙巾幫他擦,笑著問他:“言希,為什麼不低頭喝?”

他迷茫地看著她,阿衡低頭,做了個喝湯的姿勢。

他卻突然扔了湯匙。湯匙落入碗中,濺了滿桌的湯水。他捂住鼻子,小心翼翼,歪了頭,開口:“鼻子,疼。”

阿衡愣了,伸手撥拉掉他的手,鼻子上除了被他捂出的紅印,什麼都沒有。

她放手,望向這少年,想要尋個答案,他卻已經重新機械地握住勺子,目光注視在某一點,卻又似乎蒙了一層布。

上學的第一天,她說:“言希你乖乖在家待著,中午張嫂會給你送飯,知道嗎?”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慢慢遊移到遠處。

然後,晚上放學,她飛奔回家,隻看到言希坐在飯桌前,手中還握著勺子一動不動,而桌上的飯菜早已涼透。這少年的嘴角還沾著飯粒,衣服,被湯湯水水汙了個徹底。

阿衡歎氣,撥通了溫家的宅電:“爺爺,明天不用麻煩張嫂送飯了。”轉身,凝望著這少年,眉眼柔軟溫柔。

她說:“言希,你乖哈,明天我帶你上課,你乖乖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