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等人走了一段路,董艾開口說道:“大舅哥。讓我來駕車。你和茉莉敘敘吧。”穆星停下車,進入車廂坐下。茉莉很快將身子偎在他的胸前。“公子。。我們。。自由了!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茉莉哽咽著說道,身子由於內心的激動而顫抖。淚水不由自主地順著臉頰滴下來,正滴在穆星的腿上。沒過多久便濕了一片。這是喜悅的淚。她隨即又說道:“公子現在變得讓我不敢相信。以前公子是個書呆子,現在卻成了軍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還以為今生與公子沒有緣分呢。這真像是一場夢!”“鳳仙,這不是在做夢。上蒼會保佑我們的。我們終於苦盡甘來了!”穆星的眼眶含著淚,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興奮地說道。這是一幅感動人的畫麵。在穆星的世界裏,隻有茉莉陪伴在身邊,才是幸福的,才是有意義的,才是完整的。他倆都在憧憬著未來的生活。他們哪裏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一場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麵。
他們三人在路途中討論了今後的去向,結果一致認為還是回家。畢竟吳仁那些人隻見過茉莉一個人。他們是有點大意了。他們沒料到譚知府會動用官府的捕快為他的小舅子辦私事。他們更不會料到李知縣的仆人鄔義會出賣他們。
六月份,他們三人回到淮安府百河縣安玉裏的家。茉莉跟隨穆星來到他的家。穆星把車子停在自家院門外。他推開院門,右手向前一伸說道:“姑娘請。”“還姑娘姑娘的叫著。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應該叫娘子。”茉莉的瓜子臉上現出俏皮的笑容。“姑娘說的是。啊不,娘子說的是。娘子請進。”穆星急忙改口,他一時還不能習慣。他倆進入了院子。對麵便是正屋。左右兩邊是幾間廂房。牆邊的鳳仙花隻開了寥寥幾株,大部分卻沒有開放。為數不多的幾朵大紅色的花朵掩映在綠葉叢中,顯得分外耀眼。“相公真是個有心人,竟然種了這麼多鳳仙花。”茉莉驚喜地說道。她還以為這些花是新近栽種的。”“也許我們前世有緣。我在童年時便喜愛鳳仙花,所以從那時開始便在院子裏栽種。到現在才會有這麼多。”穆星的語氣非常真摯。他又想:“奇怪。其餘的那些鳳仙花為什麼沒有開放呢?”但是他卻沒有時間仔細想。他的麵前很快浮現出父親那嚴厲的臉龐,心裏不禁忐忑不安。他誠惶誠恐地和茉莉一起進入堂屋。
穆明聽到聲音從房間裏走出來。“你。。你。。你。。”他看見兒子,火氣直往上冒,臉色瞬間晴轉陰。當他看到茉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萬萬沒有想到兒子這次居然把人領回家來。他的臉變得鐵青,半晌說不出話來。“兒子不孝。兒子對不住爹。請爹相信,兒子今後真的再不會離開了。”穆星跪在父親麵前,望著父親,語氣十分誠懇。穆明卻沒有說話。“祖宗在上,穆明教子無方,令祖宗蒙羞。實在愧對祖宗!”穆明沉默半晌後,突然麵朝北跪下說道。這完全出乎穆星的意料。他以為父親會大發雷霆,但父親一點沒有。他的心裏反而更加不安了。他的行為把父親的心傷透了。近兩年來,鄰居們的話像一支支箭向穆明射過來。有明的,也有暗的。它們從來沒有停止過。他再也無法忍受,他已下定決心要把兒子趕出家門。他接著把手一揮,看都不看穆星一眼,沉重地說道:“你走吧。你不是我的兒子,你也不是穆家的子孫。”“孩子他爹。你再原諒他一次。他畢竟是你的親兒子。”穆星的母親從房間走出來勸道。“不要再說了。我意已決!”穆明的語氣異常堅決。“相公。咱們走吧。”茉莉這時第一次開口道。她親眼看到穆星為了她而被父親逐出家門,心裏感到很內疚。穆星見事態已無法挽回,心裏非常難過。他覺得自己對不住爹。“爹。請受不孝兒子一拜!”穆星站起來,走到父親身邊,俯下上身,向父親恭敬地作了揖。
穆星黯然地離開家,和茉莉來到他的叔父家。叔父在鐵匠鋪裏,不在家。董艾聽到聲音從房間裏走出來。他邀請穆星和茉莉到房間裏坐坐。他的妻子也在房間裏。他們都在凳子上坐下。“唉。我被我爹攆出家門了。我都不知道該咋辦?”穆星的眉頭緊緊皺著,愁容滿麵地對董艾說道。“你是為了我才被攆出家門的,叫我怎麼過得去?”茉莉微微紅了臉,帶著羞愧的神氣說道。“大嫂不用難過。這有什麼?你們可以住在我原來的家。”董艾大方地說道。“相公說的是。大嫂,我們都歡迎你。”董艾的妻子真心地說著。她也跟著丈夫管茉莉叫大嫂了。她以前不能接受一個**做她的嫂子,甚至在心裏非常厭惡。說來也奇怪,當她見過茉莉的麵後,她的看法完全變了。她現在一點都不討厭,甚至非常歡迎。她已經從丈夫那裏知道了從春花院救人的事。她剛才還責怪丈夫不該去做那樣的事。“屢次承蒙妹夫相助,我的心裏真過意不去!”穆星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流露出感激之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們練武之人的本色。更不用說你是我的弟兄,還是我的大舅哥。”董艾慷慨激昂地說著,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他永遠都是那麼豪爽。“妹夫真是一位義士。令我好生敬佩!”茉莉的臉上露出讚許的神色,語調充滿感激。她見董艾夫妻倆接受了她,便以妹夫稱呼董艾。“大嫂。你別太相信他。他這人就是愛吹牛。”董艾的妻子笑著說道。她對丈夫倒是很了解。“你們別聽她胡說。她這人就愛耍貧嘴。”董艾連忙分辯道。他的臉微微紅了。“看不出來,你們倆倒是一對冤家。”茉莉也笑著說道。大家紛紛笑起來。快樂的氣氛彌漫在房間的空氣中。
董艾和穆星、茉莉一起坐車向他原來的家而去。此前,穆星已經回家將書本和行李取了過來,放在了車上。董艾原來的家距這裏有二十裏遠,過了半個鍾頭便到了。董艾將穆星和茉莉介紹給他的母親和爺爺奶奶認識,自然說他們是自己的朋友,因為落難來到這裏躲避。他的家人對待穆星和茉莉態度很友好,彼此相處很融洽。
第二天,穆星帶著茉莉到縣城的關帝廟去進香。在關帝廟內,穆星虔誠地跪下,對著關帝的塑像千恩萬謝,終於還了心中的願。
沒過幾天,茉莉因為太想念父母(她已經多年沒回家了),便要求穆星無論如何也要回家一趟。穆星覺得去一趟應該沒什麼要緊,所以就同意了。他們先經過安玉裏董艾的家,然後向新明裏茉莉的父母家行去。茉莉的父母家離安玉裏董艾的家尚且有三四十裏。他們行了一個多鍾頭才到。他們將車子停在門外。
茉莉進了家門,見到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中年婦女,激動地說道:“爹,娘。女兒回來看你們了!”淚水在她的眼眶裏泛濫起來。中年婦女仔細盯著茉莉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對中年男子說道:“沒錯。這真是我們的閨女。”這位中年婦女便是茉莉的娘,而那位中年男子便是茉莉的爹。茉莉離家那年才十歲,離現在已有七八個年頭了。現在她長大了,相貌發生了變化。她的母親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才最終確定。她的母親感到了驚喜。茉莉的爹用一雙眼睛看了看茉莉,又看了看穆星,感到很驚奇。“相公。這是我爹和我娘。”茉莉回頭對穆星說道。“小生穆星見過伯父伯母。”穆星上前一步,對著茉莉的父母行禮道。茉莉的父母還了禮。茉莉向她的父母行禮後,便關上了門窗。她的父母都感到很奇怪。堂屋裏的光線顯得有點黯淡。
大家先後在堂屋桌旁凳子上坐下。茉莉的母親隨後倒上茶來。穆星朝四周望了望,家裏的擺設很平常,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茉莉看著這個闊別多年的家,頓時感慨萬千。“閨女啊!爹娘對不住你。當年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才送你到那樣的地方。爹娘實在是迫不得已的呀!你會不會怨恨爹娘啊?”茉莉的母親帶著歉意,再也忍受不住,淚水漣漣地說道。“女兒當年是恨過爹娘。後來長大懂事了,明白了爹娘的苦楚,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茉莉的眼圈紅了,淚珠從眼眶裏湧出來。“唉,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麼?現在閨女好端端的,還找了個俊俏的相公。這不是一件大喜事嗎?”茉莉的父親不以為然地說道。“這多虧了穆郎。是他設法讓我逃離了苦海。我才有了今天。”茉莉的水汪汪的鳳眼看著穆星,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滴著。穆星低著關正在感慨茉莉的身世,聽到茉莉的話,便抬起頭向茉莉看過去。兩人的目光相遇了。穆星呆呆地看著。茉莉那梨花帶雨的麵容寫滿了感激。在茉莉看來,穆星就是她生命中的一盞明燈,照耀著她的過去照耀著她的現在,並將照耀著她的未來。過去固然痛苦,但自從遇見穆星,她再也不覺得痛,再也不覺得苦。她知道光明就在前方,所以她要勇敢地向前。“你們女人就是愛淌眼淚。這有什麼好難過的。隻要穆相公今後對我們的閨女好,不就行了。”茉莉的父親帶著不屑的神氣大聲說道。這句話一下子將穆星驚醒。他連忙鄭重地說道:“伯父伯母請放心。小生在此發誓。我會一輩子對她好。如有違背,叫我不得好死。”“穆郎。我相信你。你又何必發毒誓呢?”茉莉心疼地說道。茉莉的父母臉上都露出欣慰的微笑,互相對望著。
天色快要日暮,茉莉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臨走時,她叮囑父母道:“爹,娘。我們是從妓院逃出來的。如果有人問起,你們千萬不要說我們來過。”茉莉的母親點點頭,肯定地說道:“閨女。這個娘自然曉得。你就放心吧!”茉莉上了車,和穆星一起回他們暫時的家。他們這趟行程沒有被別人發現。
沒過多少天,就有杭州府的捕快來造訪茉莉父母的家。自從春花院發生那件事後,把守城門的人又沒有捉到人,譚知府便下令全城大搜捕。杭州城被鬧得雞犬不寧。百姓驚惶不安,人人自危。這樣搜查了兩三個月,仍然沒有一點頭緒。吳仁便請求譚知府到茉莉的老家查查看。譚知府派人到崔公子處問明茉莉的老家後,便派了府裏的一班捕快在春花院的一個家丁陪同下,以辦公事為名來到百河縣查訪。他們從驛站出發,一個星期便到了。這幫人在百河縣公差陪同下來到茉莉父母家。麵對公差的詢問,茉莉的父母一口咬定沒有來過。捕快們沒有輕信茉莉父母所說的話,又在附近搜查了一個月,仍然一無所獲,隻好回去向譚知府複命。譚知府將情況告訴了他的小舅子吳仁。吳仁氣得不得了。因為茉莉逃走後,春花院沒了頭牌,生意一落千丈。吳仁這時便開始在窮苦人家物色一位美貌女子來接替茉莉。他以前就沒少幹這種強買民女的事。雖然這是不合法的,但他仗著姐夫給他撐腰,絲毫不在乎。
時光老人的腳步從來不會停歇,不知不覺一年過去了。這一年來穆星有了茉莉的幫助,才能夠全心全意地複習功課,為參加科舉考試做了充足的準備。他躊躇滿誌,盼望這次一舉成功。而茉莉卻改變了很多,從一個**變成了平常人。她完全沒有了過去的冷傲,有的是平易近人。
這年秋天,穆星再一次參加了南直隸的鄉試。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果然沒有辜負茉莉的期望,成功考取了舉人。穆星從省城回來後,便設宴邀請董艾夫妻倆來一起慶祝。這樣正好一桌人。屋內的氣氛既歡樂又熱鬧。穆星頻頻舉杯向董艾的家人表示感謝。他感到心裏很暢快,酒喝了不少,後來終於喝醉了。董艾喝得更多,醉得更厲害。醉酒的人說話自然無所顧忌。茉莉也微微醉了。但她的腦子還是清醒的。她屢次阻斷穆星和董艾的話,希望他們不要再說下去,卻不起作用。她隻有幹著急。他倆忘乎所以地說著,終於把過去的事泄露了出來。董艾的家人這時才知道穆星是董艾的大舅哥,是被父親趕出家門的。他們也知道了茉莉過去的身份。因為茉莉平時待人不錯,並且穆星又考取了舉人,再加上礙於董艾的麵子,所以董艾的家人沒有說什麼,沒有讓茉莉當麵難堪。他們還是讓穆星和茉莉繼續住在這裏。
第二天,董艾夫妻倆回家後的傍晚時分,董艾來到穆明家閑走。穆明和穆辰都在家。穆辰今年十六歲了,已經從私塾出來不念書了。董艾向穆明和穆辰行了禮。他們隨即向董艾還了禮。然後大家在堂屋桌子旁的杌子上坐下。奉過茶,董艾驚奇地說道:“小舅弟今天沒有去念書嗎?”“他年紀不小了。不念啦。”穆明回答道。“實在慚愧。這書我念不下去,辜負了父親的期望。”穆辰微微紅了臉,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大舅哥已經考中了舉人。”董艾壓製住心裏的喜悅,裝做平靜的樣子說道。但他的眉眼間仍透露出興奮的痕跡。“哥哥真是好樣的!這次終於考中了。”穆辰的臉色由陰轉晴,激動地說道。穆明卻陷入了沉思,心裏湧起了波濤。他曾經對穆星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但穆星的行為卻讓他非常失望。就在他不抱希望的時候,穆星居然重新給了他期望。他時而痛苦,時而喜悅。他的心被攪亂了。他沉吟半晌,終於開口說道:“隻要穆星跟那個**一刀兩斷,他還可以回來。”他做出了決斷。他希望穆星能夠懸崖勒馬,回頭是岸。隻要穆星肯回來,他可以既往不咎。他仍然抱著一線希望。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希望很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