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且說董艾和茉莉被杭州府捕快抓走,裝入囚車,向著杭州一路行去。
四月份,這一行人到了杭州。杭州知府大喜,將茉莉交給了他的小舅子吳仁。董艾則被押到錢塘縣受審。鄔義因為這件事“立了功”,受到譚知府的嘉獎,從此成了譚知府的心腹。
茉莉回到春花院後,吳仁懷恨在心,對她每天非打即罵。即使她生病了,也要逼著她接客。她又一次落在了魔窟裏,一點也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她每天都在受著折磨,日子過得更加悲慘。她有時甚至想一死了之,但想到穆星,她又有了活下來的勇氣。是愛情給了她生存的力量。
董艾被押解到錢塘縣後,譚知府交代李知縣要從嚴從重審判。李知縣卻公正地宣判董艾救人行為失當,但該行為係激於義憤,且沒有造成嚴重後果,依律應打二十大板,以示懲戒。這封公文到了譚知府手裏,他自然很惱火。“好你個李知縣!竟敢把我的話當作耳旁風。上次窩藏強盜(在他看來董艾和穆星都是強盜),我還沒跟你算帳。這次公然不把我放在眼裏頭。總有一天,我會要你好看!”他想到這,對李知縣更加不滿。他總想找個機會收拾李知縣。他命令手下將董艾的案卷和本人一起提到府衙來。他要親自審理。
沒過幾天,董艾和他的案卷文書以及相關人等被一起帶到杭州府。譚知府宣布升堂。他坐在府衙裏邊中間堂前,師爺站在他的旁邊。頭頂上懸掛著“正大光明”四個大字的牌匾。“威。。武。。”衙役們大聲吆喝著,在府衙兩邊站好。鄔義也在其中。隨後吳仁和董艾被帶上堂來。董艾的兩隻手都被繩子捆在背後。譚知府將驚堂木一拍,說道:“下邊何人?所為何事?”吳仁跪下說道:“草民吳仁,係杭州府錢塘縣春花院樂戶。前年四月一天的晚上,一名強盜突然闖入,打傷數人後,將院裏頭牌茉莉劫走,並致使院裏其他姑娘逃走,令草民損失慘重。後來經官府查明,該案係董艾和另一名強盜合夥所為。請大老爺嚴懲董艾這惡賊,以慰民憤。”譚知府聽完,厲聲喝道:“董艾。你可知罪。”董艾跪下正色說道:“劫人之事確是草民所為。但此案另有隱情。茉莉原本是良家女子。她原來是浙江巡撫之子的小妾,後來不知何故被巡撫大人賣入春花院。吳仁明知茉莉是良家女子卻予以接受,並且逼良為娼。春花院裏還有不少姑娘是吳仁強行買來的。請大老爺明鑒。”董艾的一番話讓吳仁氣惱不堪。他連忙辯解道:“你胡說。茉莉原來就是淮安府百河縣怡紅院的一名娼妓。此事大人可以前去查證。草民春花院裏的姑娘都是正當來的,沒有一個是強買的,還請大老爺明鑒。”吳仁知道他的姐夫譚知府會向著他,所以這樣說道。“董艾。你這廝真是一派胡言!巡撫大人是朝廷命官,怎麼會不識朝庭法度,做出違法亂紀之事?分明是你這廝見色起意,進而圖謀不軌。你方才親口承認劫人之事是你所為。看你這模樣就像個強盜。快實說,你是哪個山寨的強盜?免得皮肉受苦。”譚知府板起麵孔,大聲斥責道。封建官場都是官官相護的。浙江巡撫正是譚知府的上級領導。他哪能容忍平民百姓說他的上級領導的不是呢?他知道董艾的身手不錯,怕董艾以後會報複,所以要把董艾問成重罪,讓董艾再也回不來。“大人。冤枉啊!草民本是良家子弟,隻因激於義憤才做出劫人之事。草民實在不是什麼山寨的強盜!”董艾掙紅了臉,心裏開始升騰起憤怒的火焰。“你還在此狡辯。不讓你嚐嚐厲害,諒你也不招。左右,給我重打六十大板。”譚知府發下號令,滿以為板子打下去,董艾肯定會招。兩名衙役應聲走到董艾身邊,把董艾拖到堂中間,按住了兩肩,將董艾俯伏在地。隨後又來了兩名衙役,拿起板子一左一右向董艾的身上打下去。“你這個誣害人的昏官。將來總有一天要遭報應!”董艾氣得大罵不止,眼睛裏都能噴出火來。六十板子打完,董艾的身上遍體鱗傷,鮮血淋漓不止。真是舊傷未愈,新傷又至。但他並沒有屈服。他是決不會向惡勢力屈服的。“好一個大膽刁民,真是無法無天!竟敢辱罵本官。左右,給我掌嘴二十。”譚知府的眉毛豎起,一張尖臉顯得更長了。“啪。。”一陣聲音響過,董艾的臉變得更紅了。“你到底招是不招?再不招,就要大刑伺候了。”譚知府陰沉著臉,惡狠狠地說道。他還以為董艾會因害怕而招認。“我本來就不是強盜。要想我招認,休想!”董艾的態度異常堅決。“左右,給我上夾棍。看他的骨頭有多硬。”譚知府冷笑著吩咐道。兩個衙役答應一聲,把夾棍抬了過來。鄔義在一旁閉起了眼睛,不忍看下去。衙役們把董艾的褲子脫去,兩腿放入夾棍裏麵。譚知府發令後,衙役們把繩索漸漸收緊。董艾不愧是一條漢子,一聲都沒吭。過了一會兒,他吃不住,暈了過去。“退堂!此案擇日再審。”譚知府心不甘情不願地宣布道。他想要的結果沒有出現,自然非常失望。衙役們用冷水把董艾澆醒後,把他收了監。吳仁仍舊回家,隨時聽候官府的宣召。
退堂後,譚知府一直在冥思苦想。他在想辦法讓董艾招認。他想來又想去,終於想到了辦法。他很快把鄔義叫來,讓他明天去把吳仁請來。第二天中午,鄔義和吳仁來到府衙後院。譚知府把他的想法跟他們說了。他讓吳仁從春花院的家丁中選一人冒充某山寨的小嘍羅,來指證董艾。吳仁想了一會兒,想到了一個人。這人叫鄭枚,剛來春花院沒多少日子。此人沒什麼心眼,平時叫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吳仁很快跟譚知府說了。譚知府不禁喜上眉梢,叫他倆立即去辦。
晚上,鄔義和吳仁又來到春花院。吳仁把鄭枚叫到自己的房間來談話。他的妻子去主持院裏的事務了。在明晃晃的燭光下,鄔義、吳仁和鄭枚圍著桌子三麵坐下。“鄭枚。你來了有多少日子啦?”吳仁開口問道。“小人來了有兩三個月了。”鄭枚照實說道。他奇怪為什麼吳仁會叫他來。“如今有個好差事。我特意選中了你。不知你肯不肯?”吳仁試探著問道。在他看來,這是一份求之不得的好差事。“老爺要小人幹什麼事?”鄭枚的臉上露出喜色。他真以為一份美差落在他的身上。“前年有個強盜來春花院劫人,現如今被知府大人拿住了。知府大人懷疑他是山寨的強盜,苦於沒有證據。隻要你在公堂上指證他,對你會有莫大的好處。”吳仁把譚知府的意思跟鄭枚說了。他以為鄭枚為了好處會答應。“這可不行。這是犯法的。我幹不了。”鄭枚連忙搖著頭說道。他臉上的喜色瞬間蕩然無存了。他雖然沒什麼心眼,但是並不傻。他立即就拒絕了。“什麼?你敢不答應?這可由不得你。”吳仁的臉變青了,不高興地說道。“鄭兄。你聽我說。我鄔義原本隻是一個奴仆,蒙知府大人賞識,提拔當了一名衙役。現在每個月都有不菲的俸祿,在別人麵前也顯得很風光。在公堂上作個證,對你又沒什麼損失。何況知府大人還會有賞銀。等這件事過去,我跟知府大人說一聲,讓你也當一名衙役。將來咱們同為僚屬,豈不是一件美事?”鄔義之前一直沒說話,這時便將自身經曆說給鄭枚聽,希望這樣能打動他。鄭枚低著頭,沒有吭聲。“哼。你別不識抬舉。你要是不答應,我就要你好看!你的小命還捏在我們的手心裏呢。”吳仁帶著威脅的口氣說道。他非常惱怒,臉色突然變黑了。“老爺。別這樣。小人答應就是了。”鄭枚看著吳仁的臉,恐懼感布滿了全身每一個細胞。他終於妥協了。“鄭兄。這件事可千萬不能在別人麵前提起啊!”鄔義鄭重地說道。“這個我曉得了。”鄭枚點頭說道。吳仁的臉上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鄔義又把在公堂要講的話教了鄭枚一遍。鄔義和鄭枚從此成了“朋友”,來往也很密切。鄭枚不會想到今天的事會為自己埋下禍根。鄔義回去後把情況稟報了譚知府。譚知府喜不自勝,連聲誇獎鄔義會辦事。鄔義自己也感到挺得意。
一周後,譚知府再次升堂審理董艾的案子。他將手中的驚堂木一拍,厲聲喝道:“董艾。快照實說。你是哪個山寨的強盜?”“大人。冤枉啊!草民確是良家子弟,真的不是什麼山寨的強盜。”董艾跪下真切地說道。“你還想抵賴?”譚知府將手一揮,繼續說道:“把證人帶上來。”鄭枚被帶上堂來。“你姓甚名誰?”譚知府發問道。“草民名叫鄭枚,見過知府大人。”鄭枚跪下回稟道。“你可認識此人?”譚知府指著董艾問道。鄭枚抬起頭看了董艾一眼,說道:“認識。此人乃我們山寨新任寨主‘草上飛’董艾。”“你且將事情經過詳細說來。”譚知府吩咐道。“是。大人。我是莫幹山清風寨的一名小嘍羅。去年,董艾來到清風寨奪了寨主之位後,便開始屯積糧食,打造兵器,操練兵馬。前些天,我接到命令,要我到杭州城打探消息。當我來到餘杭縣時兵士們起了疑,將我抓住扭送到了杭州府。董艾這樣做是為了占據杭州城,進而圖謀不軌,反叛朝廷。”鄭枚將鄔義教他的話一口氣吐了出來。他說得很快,幾乎沒有停頓。“你血口噴人!我根本不認識你。你睜著眼睛說瞎話。這些話都是你編出來的。”董艾大聲說道,頭側過去,兩隻眼睛憤怒地瞪著鄭枚。鄭枚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不得咆哮公堂!董艾。現今有人證在此,你還不低頭認罪?”譚知府嚴厲地嗬斥道。“草民無罪。草民是冤枉的!”董艾大聲呼喊道。但他的呼喊是那麼無助。在他看來,眼前的一班官吏哪裏是人,分明是一群惡狼。“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招認。左右,給我重責六十大板。”譚知府非常惱怒,惡狠狠地說道。一陣板子聲響過,董艾剛結疤的傷口又打爛了,鮮血從身上流下來。董艾並沒有一絲屈服的表示。他的確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過了一會兒,譚知府見董艾仍舊沒有招認的跡象,他明白了董艾是不會招認的。他便朝師爺使了個眼色。師爺會意地走下去朝前排的幾個衙役擠了擠眼睛。於是兩個衙役走到董艾身邊按住了他。另一個衙役從書吏手裏接過剛寫好的供狀,來到董艾麵前抓起他的手指強行按了手印。“這是什麼世道?我要告你們去。我一定要上告。”董艾氣憤地喊道。他確實不夠冷靜,也不明白官場的險惡。“嘿嘿。你的命都快保不住了,還想上告。”譚知府想道,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一件冤案就這麼誕生了。在那個時代,這樣的冤案又何止這一件呢?這真是讓人悲哀的事!
過了兩天,穆清到了杭州。他從錢塘縣衙役那裏得知,董艾在杭州府衙裏。他又來到杭州府衙,向衙役打聽董艾的消息。可那些衙役沒有一個理睬他。他隻好花了點銀子,才打聽到董艾被判謀逆的消息。這個消息如同一個雷響在半空中。他差點被震倒了。他希望這不是真的,但衙役們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反叛朝廷可是死罪啊!他非常震驚。如果罪名被認定,不僅本人性命不保,甚至會牽連到整個家族。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定住了神。回到客棧後,他收拾好行李,立即趕回家去。他要回家去報信。
五月底,穆清回到百河縣的家中。他把董艾的消息告訴了他的父親。經過慎重考慮後,他的父親覺得如此重大的事情應該召開家族會議。
第二天上午,穆星的祖父(他是族長)召集了穆家所有的男丁在穆星家裏召開家族會議。會議由他來主持。穆彬也參加了(他這時正在老家)。大家紛紛在堂屋裏杌子和凳子上坐下。穆星的祖父讓穆清先將董艾的情況彙報給大家。大家聽了沒有人說一句話。一種沉悶的空氣籠罩著整個屋子。每個人的心都很沉重。“穆星。你將事情的整個經過跟大家說一遍。”穆星的祖父終於開口打破了沉悶的空氣。他皺著眉頭,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穆星便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真沒想到你為了一個**會做出這麼荒唐的事。簡直不像話!”穆星的祖父咳嗽了一聲,氣憤地說道。他曾經因為穆星考上進士而感到榮耀,所以親自出麵讓穆星回了家。他沒想到穆星的風化事件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他的心態發生了變化。他現在對穆星也不滿意了。“實在是不像話!”“真是太不像話!”穆星的叔父們不約而同地說著。穆明紅著臉,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他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穆辰的心上不好受,很想替哥哥說幾句話。但在座的都是他的長輩,他不敢說出來。“鳳仙不是***我並沒有錯。”穆星爭辯道。他覺得自己沒有錯,並不感到羞恥。他的臉色沒有改變。他也從來沒有把茉莉當**來看待。他始終以平等的態度對待茉莉。在他的心中,茉莉就是他的全部。為了這份愛情,哪怕整個家族都怪罪,他也在所不惜。穆星的叔祖父看到穆星那高昂的表情,急得直跺腳,再也坐不住,站起來大聲嚷道:“畜牲!你到現在還不知悔改?占據山頭,反叛朝廷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啊!一旦罪名坐實,整個家族都會因為你們而遭殃。穆家就要大禍臨門了!”他都氣得快要跳起來了。“我教子無方。對不住大家。對不住祖宗。我都沒臉見人了!”穆明的臉更紅了,覺得沒有比這更讓人羞愧的事了。“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一點用都沒有。如今最要緊的是商討一個應對的辦法。”穆彬看到穆星受窘,便說出這樣的話來替他解圍。屋子裏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我看大家還是逃吧?”穆星的一個叔父提議道。“這不行。我們這麼多人能逃到哪兒去?別人還以為我們是畏罪潛逃的呢!這樣反而會有嘴說不清。如果被抓住,豈不是罪加一等?”穆星的祖父立即駁斥了他的侄子的主張。“我看還是到浙江省提刑衙門上訴吧!不過這也難說,因為如今的官場都是官官相護的。但是也沒有別的法子啦!”穆星的叔祖父沉吟半晌,開口說道。他在這之前已經坐下了。“好!就這麼辦。”大家紛紛表示讚同。最終大家決定讓穆清、穆辰和穆彬(因為他常年在外,對外麵的情況有所了解)一起去鳴冤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