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雨嘩啦啦地下了起來。
急促的雨點敲打在屋簷上、庭院中的芭蕉葉上、地上……那麼多的聲音以各自的調子彙聚成了一首雜而不亂的曲子,在靜謐的夜中嘩啦嘩啦作響。
閑敲棋子落燈花。
燈燭下,齋亭趴在書案上沉沉睡去。今天和蒼玉遊玩一圈回來之後,想到暄和竟然連蒼玉這麼厲害的妖獸都能降服,她看著暄和的目光裏便多了幾分敬佩。於是軟磨硬泡地纏著他教自己術法。暄和被她纏得煩了,隻好提筆隨意寫了一行咒語,叫她背起來之後再細細領悟去。
她將那行咒語讀了又讀,讀了不下幾百遍了還是沒有任何領悟,反而越讀越困,上下眼皮在意識的掙紮中漸漸合了起來,最終一頭磕在書案上,咚了一聲,她便發出輕緩均勻的呼吸聲。
暄和隨意寫出的咒語其實是沒有多大用處,如果非要說有用,那麼唯一的用處就是能讓人念著念著最後呼呼大睡。如果齋亭知曉自己被師父給坑了,不知道心裏會是什麼感受。
相朗君輕輕地在她身上披了一條薄毯,轉身走回書案左邊的窗下。
窗下燭光明亮,橘黃的光透過燈罩照出了燈罩上描畫的蘭草圖案。燈下,暄和閑懶地坐著,懷裏的兔子正縮成一團在沉沉入睡,他倚靠著身後的軟枕,身前的茶幾上是一盤下了一半的棋局。他手裏捏著白子,側耳傾聽外麵的雨聲。
相朗君在他對麵坐了下來,瞄一眼棋局,便執起一枚黑子,一邊落子一邊道:“這丫頭,越大越難管了。以前呢,以為這孩子也算苦命,兩歲時便父母雙亡,是以不想太過約束這孩子,讓她活潑一些也開心一些,卻不想落到這種地步。我真是大錯特錯。”
下了一子,他看著棋局繼續嘮叨:“都怪我!好好的一個女孩子,我卻沒有用心將養。喝酒應酬帶著她,奔跑於各地時也帶著她,與人談判也帶著她,甚至連逢場作戲去青樓……咳咳!我實在是愧對兄嫂啊!”相朗君說著說著想到麵前這位超凡脫俗目下無塵的術師大人也許、可能、說不定長這麼大還沒有去過青樓那樣的地方,連忙以幾聲幹咳掩飾了過去。
暄和隻是沒有任何表情波動的聽著,默默下了一子。
相朗君雖然下棋時也和平時一樣聒噪愛嘮叨,但是棋力和棋品都不錯,兩人今晚連下了三局,竟也難分勝負。
他睨了暄和一眼。
這個術師看起來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即便總是安靜不愛說話的樣子,但是眉宇之間還帶著少年的稚嫩——相朗君卻心知肚明,這一切隻不過是表象。坐在他麵前對弈的術師,真實年紀幾乎可以當他的爺爺了。
他又下了一子,才有些遲疑地問道:“不知……不知大人打算在這裏待到幾時?咳!大人能在光臨敝府乃是相家的福氣,您肯屈尊教導敝侄女更是我們三生有幸。相某實在是求之不得,並沒有逐客的意思,請大人勿要多慮。相某的意思是……”他的目光瞄向了睡得正香的齋亭。
暄和的目光也隨著他望了過來,清冷的眸子在燭光下閃了一閃,密長的睫毛便不著痕跡地半掩住了一雙眸子。他下了一子,又捏著一顆棋子輕輕地在棋盤邊緣敲打著。
相朗君凝視著棋局,臉上帶笑:“相某的意思是大人日理萬機,我總不能為了自家侄女而強留大人在此,耽誤了您的大事。況且很快就是十月了,您應該也沒空吧?祭司大人!”
他說完,指尖稍稍用力地將一枚棋子敲打在棋盤之上,聲音清清脆脆。
祭司大人。
四個字一出,便直接明了地道出了這位年輕術師的真實身份——秋原國的祭司樊桐。
對於樊桐的身份,相朗君自然是一直知曉的,正是相朗君放出了傳信的小獸將他召來此地。
至於樊桐為何一接到他的信就來了,這還得從三十年前的相家開始說起。
其實相家原姓穆,祖籍是在秋原國的酆州。祖上也是殷實之家,良田千傾,豪宅美婢。家主是一個守成之人,雖不能夠將相家經營得大富大貴,但光是田產就足以讓這家子人三輩子也不愁吃穿。
然而,這戶殷實之家在無意中迎來了家族最大的榮耀,也迎來了最大的危機。家主穆瞿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人眼中至高無比的榮耀會給家族帶來來滅頂之災。
當年秋原國的祭司樊桐剛剛完成修行步出靈過宮,在天下人翹首以盼之下,選擇了剛滿十六歲的少女為王,史稱肄王。
這位少女就叫穆苜,正是穆瞿最小的胞妹。
一時之間,穆家從普通的富農之家變成人人爭搶不及的皇親國戚。這是一國之君的家族啊!從此富貴逼人自是不用說了,封地千裏,族中子弟們加官進爵,甚至手握大權自由出入卑移宮才是貴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