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對歷代名家主要著録的評介(1 / 3)

第七章 對歷代名家主要著録的評介

研究歷代公私收藏,除了掌握作品上(包括裝潢材料上)收藏者留下的收藏印記、題跋觀款之外,公私書畫著録、編目也是重要的組成部分。前人往往把自己收藏過或者觀看過的書畫作品寫成文字,編成專門的著録書。這些著録書的體例基本相近,大多記録下該作品的題材、形式、內容、質地、尺寸、印章、跋文、裝潢,並評述其流傳過程,表達對該作品真僞好壞的鑑定意見等。著録書的作者多是對書畫很有研究的鑑賞家、專業學者,他們在作品鑑定上確實很有功夫,雖然部分作者某些觀點難免有誤,但是大多數還是正確的。這些著録書很值得我們重視,因爲這是我們鑑定書畫某件具體作品、瞭解該作品的流傳過程很好的參考依據,同時也是我們進行書畫史研究的重要史料。

先人留給我們的著録書大體可分爲三類:一類爲宮廷所編的皇家收藏著録,如《宣和書譜》《宣和畫譜》《石渠寶笈》《秘殿珠林》等;一類爲收藏家所編的個人收藏著録,如孫承澤《庚子銷夏録》、高士奇《江邨銷夏録》、安岐《墨緣彙觀》、龐元濟《虛齋名畫録》等;第三類則是經著録者過目的有關作品著録,如吳其貞《書畫記》、顧復《平生壯觀》、吳升《大觀録》等。由於各種著録書撰寫的時代、地區、方法、水平等都不盡相同,故應該下力氣弄清楚每一種著録書的具體內容及其自身特點,如此纔能更科學地利用它爲現實服務。

過去某些鑑藏家一味迷信歷史留下來的著録書,以其爲書畫斷代、真僞鑑定惟一依據,這是非常錯誤的。歷史上的任何一位收藏家或鑑藏家,由於受當時條件和自身眼力限製,誰都免不了有失誤之處,從北宋徽宗趙佶到近代大收藏家龐元濟,概莫能外。再者,前代著録書在抄傳刊印過程中難免産生訛誤,即使作者本人也會有筆誤的現象,比如吳升《大觀録》記録顔真卿《劉中使帖》時就誤記爲“黃綿紙本”,實際上原件是唐代碧箋本。此種現象在歷代著録書中甚爲常見,不一而足。最有甚者,某些著録書所録書畫作品皆爲僞品,如清末杜瑞聯的《古芬閣書畫記》所録漢、魏、晉、唐諸大家的作品應有盡有,名頭都很大,皆爲僞跡。還有,某些書畫商人爲兜售所製僞作,專門將僞作著録成書,如明人張泰階的《寶繪録》,該書所録全係僞品。因此,我們在工作中必須將歷史留下來的著録書與傳世至今書畫作品結合在一起研究,如此纔能得出正確的結論。

書畫著録書之祖當爲唐初裴孝源《貞觀公私畫録》,以後歷代襲此體例之著録書不絶於史。特別是明清兩代,著録書更是數量龐大,種類繁多,當然也良莠不齊。下麵,筆者將結合書畫鑑定工作的實際需要,選擇一部分重要的歷史著録書予以評介,以期讀者在研究中國書畫鑑藏史時參考使用。

唐代書畫著録書《貞觀公私畫録》之作者裴孝源,活動於唐太宗、唐高宗時期,曾任中書舍人、吏部員外郎和度支郎中等職。裴氏既注意搜録私人收藏和寺觀壁畫資料,又由於有太宗之弟李元昌之賞識可以得見秘府藏品,大量的材料積纍使其於貞觀十三年(639)寫成了《貞觀公私畫録》一書。該書又稱《貞觀公私畫史》,歷來被看作是著録書先河之作。全書著録作者所見曹魏以來名畫二百三十八卷(其時稱畫幅爲“卷”),載録了作者、畫名、版本(真跡或摹本,如係摹本則注明是梁官本或是隋官本)、件數、題識、印記、來源等情況;著録壁畫四十七處,注明了壁畫作者姓名和寺廟所在地,間有標明是否爲《梁太清目》(已佚)著録。遺憾的是該書所著録的名畫作品由於時代久遠,今日竟無一件可見。

若想掌握北宋宮廷書畫收藏情況,必須瞭解《宣和書譜》和《宣和畫譜》。《宣和書譜》是宋徽宗趙佶敕令侍臣編撰的,共二十卷,對當時內府庋藏之法帖予以了記録整理。該書首卷著録的是晉、唐、梁、周諸代帝王書跡,從第二卷至第二十卷依次列篆、隸、正、行、草等體各家書帖。每體均有敘論,並於法書目録前列書家小傳、品第、風格、源流。最後一卷還附有製誥。該書所録之歷代名家之作,皆爲精選之品,同時也因政治原因將“元祐黨人”蘇軾、黃庭堅、文彥博、司馬光等人作品排斥在外。儘管如此,《宣和書譜》仍屬體例完善、敘論精當、價值巨大之佳作,是研究北宋以前的書學和書跡流傳的寶貴史料。

《宣和畫譜》與《宣和書譜》一樣,同爲敕命侍臣所編撰。該書二十卷,一一一九至一一二五年六年時間編撰而成,共集録了內府所藏魏晉以來二百三十一家六千三百九十六件作品,分爲道釋、人物、宮室、番族、龍魚、山水、畜獸、花鳥、墨竹、蔬果十個門類,每門類下依朝代序列畫家人名(附其籍裏、職官、修養、專擅等小傳)以及宮中所藏其作品名目與數量。依筆者之見,此書所載很有可能不是當時內府全部收藏,例如書中就沒有記録趙佶本人及其畫院畫家的作品;再如張擇端,其當時就供奉於內廷,所作《清明上河圖》即在宮中,然卻不見《宣和畫譜》記載。此乃其一。其二,該書的體例也有不完備之處,如當時有的畫家並非專工一門,而是多才藝者,書中未能互見;有的作品衹記圖名,不記流傳和款識,致使後人無由考訂。其三,書中所録之畫,有後人指爲贋筆者。如清代汪琬的《堯峰文鈔》中説:“《宣和畫譜》前有徽宗禦製序。徽宗善繪事,嘗置畫學所,所聚畫士甚夥,宜其工於鑑賞者也,及考禦府所藏,有韓滉畫《李德裕見客圖》。按《新唐書》,滉事代、德二宗,德裕事穆、敬、文、武四宗,相距甚遠,其爲贋筆無疑。又有李贊華畫《女真獵騎圖》。贊華歸唐時,契丹方與渤海相攻擊,而女真部落猶未盛,不應贊華有此畫,恐亦非是。然則徽宗之賞鑑殆與吳中好事相類。其譜中所載,豈亦真贋各半耶?”汪氏所論確實有其一定的道理。但總的看來,《宣和書譜》與《宣和畫譜》畢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較爲完整係統記載宮廷書畫收藏的目録書,篇幅之大,堪稱巨著,其在瞭解、研究繪畫史方麵的功用是不可忽視的。

研究北宋私家藏品目録以及總結書畫閲讀心得的著録書當以《畫史》《書史》《寶章待訪録》爲要。三書皆爲米芾所撰。米氏在《書史》《畫史》中記録了其自家所藏以及雖爲他人私藏但經過米氏過目的書畫作品,間有二三非親見者,均注明出處,無欺世之嫌。二書以考訂僞謬、品題真贋爲主,或評其好壞,兼及印章、紙絹、服飾、裱褙等內容。書中文字看似簡略雜亂,沒有章法,然而這種筆記雜談式的著録之風卻爲後代開闢了先河,同時書中內容多關乎鑑定,頗資辨僞參考使用。《寶章待訪録》一書是有關米氏在私人收藏家中“目睹”和“耳聞”過的重要作品的記録。據以上三書數據統計分析,米氏當時所接觸到的收藏家有百位以上,所著録的作品皆符合其個人情趣。在我們今天研究米芾三書的時候,關於米氏品鑑書畫態度以及個人收藏特點,後人必須知曉。

涉及宋代私家藏品著録書還有趙與懃《趙蘭坡所藏書畫目録》、賈似道《悅生所藏書畫別録》可作參考。

《廣川畫跋》六卷、《廣川書跋》十卷是由以精於鑑賞考據擅名的北宋藏書家董逌完成的書畫著録之書。跋文不以品評爲尚,而是以考據鑑賞爲主,兼述理論技術以及時代風尚、章程儀式。董氏考據之法,於今亦未過時,有助於我們對古書畫真僞之鑑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論此書曰:“其中如辨正《武皇望仙圖》《東丹王千角鹿圖》《七夕圖》《兵車圖》《九主圖》《陸羽點茶圖》《送窮圖》《乞巧圖》《勘書圖》《擊壤圖》《沒骨花圖》《舞馬圖》《戴嵩牛圖》《秦王進餅圖》《留瓜圖》《王波利獻馬圖》,引據皆精。”非常遺憾的是董逌考證的這些名跡今日均已佚傳,無緣核校,但治書畫史的學者仍可從中瞭解一些書畫資訊。

《宋中興館閣儲藏圖畫記》爲南宋光宗時四名監司之一的楊王休所編撰,今日所見該書一卷是從已佚的《宋中興館閣書目續録》中輯出的,故版本間闕訛比較普遍。此書實爲藏畫目,所録畫家起自晉而迄於北宋末,未收南宋諸家之畫。從書中載録的作品來看,顯然是南宋高宗至光宗間所搜集的、原由內府所藏後交付秘書省鑑藏的前代畫作。書末記雲:“以上圖畫,慶元五年十一月秘書監楊王休劄子。”可見所録除秘書省藏品外,尚有禦前收藏之畫,故而間有用禦寶者固不乏數。當然,不曾用印記的也很多。爲防止盜換,“至嘉定三年(1210)六月,並用堂印(尚書省印)畢,仍於畫背用秘書省印爲識”。由此可見,是書所録之畫雖真僞並存,但今天用以佐證鑑定尚有一定價值。值得注意的是:此書首録徽宗皇帝畫作三十一軸,一冊,畫數下雙行小字夾注禦書文字,或年號幹支;次爲徽宗禦題畫三十一軸,一冊,目下録有禦題詩,或禦書或禦押,其中前列八軸除有禦書詩外還有“宣和殿禦製並書”七字。該書關於徽宗畫作與題跋的記録,對今日研究趙佶作品當有一定價值。這一話題以後章節有專述,此不贅言。

瞭解南宋宮廷書畫收藏情況還可參考元周密的《思陵書畫記》及王惲的《元破臨安所得故宋書畫目》。

《雲煙過眼録》,宋末元初周密(1232—1298)所撰。周氏字公謹,號草窗,晚年號弁陽老人,山東歷城(濟南)人。入元不仕,流寓杭州、吳興。工詩詞,能書畫,家富收藏,精於鑑賞。《雲煙過眼録》一書是以收藏家爲綱的書畫目,所録其品有簡有詳。其中除“宋秘書省所藏”一節外,多爲入元以後私家收藏。計録收藏者三十五家,名家畫作五百四十九件,書法碑帖三百七十六件。其中如喬簣成收藏的李唐《晉文公復國圖》上卷、張益謙收藏的李成與王曉合璧《窠石讀碑圖》、王芝收藏的李公麟《五馬圖》卷、徐琰收藏的王晉卿(詵)《煙江疊嶂圖》、胡存齋收藏的展子虔《遊春圖》、楊彥德收藏的林彥祥臨《盧鴻草堂十誌圖》等作品,今天仍有蹤跡可尋。特別是有的還詳加記録,略品甲乙,雖不甚考證,但在元朝初年著録書畫之風未盛之時,有此詳録,已是研究元初書畫收藏、流傳情況極爲可貴的文獻資料了。是書除作品外,尚記作者題款,收藏者題記、鈐印形式及裝潢式樣,內容十分豐富。周氏一生著述甚豐,除此書外尚有《誌雅堂雜抄》《武林舊事》《齊東野語》《畫鑑》《癸辛雜識》等書,這些筆記體著作雖不是以書畫爲主,但也或多或少敘及,均是研究南宋以前書畫難得的資料,可以相互參考。

《鈐山堂書畫記》,文嘉(1501—1583)所撰。該書是作者奉官府之命,於嘉靖己醜(1529)五月查閲籍沒奸相嚴嵩父子所藏書畫記録後經過整理而成的書畫目録。是書以作者爲目,所録諸家或一人一作,或一人多作,圖名下雙行小字夾注。所注有簡評,如隋展子虔《遊春圖》,注雲“精妙絶倫”。或注以筆墨真贋及臨摹者,如李思訓《海天落照圖》,注雲“內惟一卷爲真,有跋者,乃沈文和筆,頗逼真。餘二卷,乃仇英所臨者,不及多矣”。或注以原藏者姓名或題詠,如揚補之《墨竹圖》,注雲“即王疑鶴所藏,後歸蔡林屋,匏庵詩雲:‘補之舊擅梅花手,忽向人間見竹枝’者,即此也,今詩猶在”。該書於隆慶二年(1568)付印,我們可以從中得知嚴氏父子家藏書畫的情況。嚴氏父子橫徵暴斂,所藏甚豐,明中期可稱海內第一,時至今日尚有許多藏品傳世。由於嚴氏不明鑑賞,藏品也不鈐印,借助文獻瞭解這批作品的價值意義重大。關於嚴氏收藏情況,我們也可參考《天水冰山録》《分宜清玩籍》《江右名畫記》等書,從中予以瞭解。

《寓意編》,都穆所撰。都穆(1458—1525),字元敬,江蘇吳縣人,著名的鑑藏家。《寓意編》一書爲雜記體,共六十條,記録了作者所見古代書畫名跡及收藏處所,並鑑定真僞,其見解比較精當。該書成書約在弘治、正德間,從書中所記,可以大概瞭解當時收藏家之情況。

《珊瑚木難》,明代朱存理撰。朱存理(1444—1513),字性甫,江蘇長洲人,著名鑑藏家。該書八卷,著録作者生平所見書畫碑帖名跡和題跋,所記以文徵明、文嘉、王穉登、王鵬程四家收藏居多。書中內容主要是抄録詩文題跋,有些作品後加附記,簡述收藏處所。朱氏工於考證,凡所記都有依據。其所録不僅有書畫題跋,且有前人詩文著作,這種形式體例爲前代書畫著録所未有,堪稱明代私人鑑藏家最早的一部記載比較完備的書畫著録。後來的著録書的編輯形式多濫觴於此。雖然該書編排次序、類別比較雜亂,但仍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是書成於明中期,直至清雍正年間纔有刊本。傳寫脫訛頗多,使用時應注意。

《鐵網珊瑚》,明人趙琦美編。是書約成書於弘治、正德之間,歷來傳爲朱存理撰,後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根據書末趙琦美的自序將作者定爲趙氏。趙琦美(1563—1624),字玄度,號清常道人,江蘇常熟人。從該書趙氏序文分析可知,此書似乎是幾家集録增補而成,並非出自一人手筆。書中將歷代名跡分爲“書品”十卷、“畫品”六卷,所收作品自唐迄明代正德年間,按時代記録作品的款識和題跋,除個別作品外,一般沒有考證。該書搜集豐富,文字內容著録較詳,如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張擇端《清明上河圖》、揚補之《墨梅圖》、趙孟頫《水村圖》等諸多名跡至今仍在人間。這是有明一代較有價值的著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