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有句壺鎮話是怎麼說來著,穿皮鞋的怕穿草鞋的,穿草鞋的怕光腳的,木仔爛命一條,家徒四壁,兩手空空,怪不得在鎖廠老板麵前如此底氣十足,那鎖廠老板居然就怕了,不敢把木仔他們從女寢室裏攆走也不敢報警打110,得罪不起,反而還畢恭畢敬地遞上中華香煙,唉,如今這世道,真他媽的叫人沒話說。

我覺得再待下去也沒有意思了,就對木仔和小白臉說道:“那我們走了。”木仔和小白臉應了一句,木仔的女朋友也揚起手,說:“以後再來,Bye Bye。”我一聽就樂了,我也揚起了手,對她說了一聲“Bye Bye”,然後就走開。

走出女寢室的時候,我想起了母親的吩咐,夜色已經降臨,我該回家了。

再過二十多天就要過年了,在家裏有點閑,我就想到了開山辟地,我想在山上整出一片地來準備明年開春後種果樹,俗話說得好,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更何況如今的果樹也都是“早熟”,栽下三四年後往往就會長出果子。

我拿著柴刀扛著鋤頭斧頭走到一塊自留山上的時候,平平已經在果園裏忙著,兩家的自留山相鄰,他家的自留山早已經變成了果樹園,我家的自留山上還是鬆樹和灌木叢一片。我招呼他:“平平。”平平應了一聲:“哎。”平平哎了一聲就沒話了,平平本來不是一個話簍子,自從被楊四男和貴州姑娘合夥騙了一場後,他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往往是一個人整天地在地裏山上忙乎,就好像躲著什麼似的,我本想把娜姐在壺鎮的情況告訴他,但想想如果告訴他他的心情會更糟,我就忍住不說了。

不一會兒,阿花拎著一把砍柴刀氣喘籲籲地爬上來,奇怪,這麼冷的天,阿花爬上來幹嗎,她這個年紀一般不爬山,近年來也很少看到過她在山上幹活,平平也看到奶奶了,這會兒他還在一棵板栗樹上砍死枝,他停了下來,跟個傻瓜一樣愣在那裏,估計不會有好事情,果然,阿花走進果樹園後,話也沒說就操起柴刀往果樹砍去,平平就急得在叫著:“奶奶、奶奶……”阿花不理他,又繼續操刀在砍著,她麵前是一片楊梅,每棵楊梅樹都有一米多高,阿花肯定是瘋了。

我就朝阿花跑過去。平平也爬下樹來往奶奶那兒跑去了,他一邊跑一邊在叫著:“奶奶,奶奶,別砍了,別砍了……”這時候阿花終於開口了,她也在叫著:“我就要砍,我就要砍,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圍著果樹轉,有出息嗎?有本事你就死到外麵去,去偷也好去搶也好,別給我在家裏待著。”

原來阿花沒有瘋,她根本沒有瘋,她的腦筋還是相當靈清。平平說:“我到外麵去,誰照顧您呀?”阿花說:“我不要你照顧,我還會吃飯,我還會走路,我死了你回來把我葬了就夠了。”阿花說著又繼續在砍著,被砍的楊梅叫東魁,以後結出的果實成熟時紅中帶黑,圓圓滾滾,很大很大就跟個乒乓球似的,肉厚汁多味甜,到目前為止這是我們浙江省最好的楊梅品種,我看著那叫一個心疼。

平平到了奶奶的跟前卻又不敢去奪她手中的柴刀,他肯定是怕一不小心就會傷了奶奶的手,他隻是拚命地在叫著:“別砍了別砍了別砍了……”阿花的回答還是斬釘截鐵:“我就要砍,我就要砍,今天我不把山上的果樹砍光光我就不回去。”她說著又朝一棵果樹狠狠地砍了一刀。辛辛苦苦培育起來的果樹就這樣一棵棵地被砍掉,誰不心疼呀,平平也被惹火了,他跑過來的時候忘了扔下手裏的柴刀,這會兒他忽地舉起柴刀,一邊吼著:“老不死,老不死,你再砍……”豈料阿花就像當年的劉胡蘭一樣麵對著鋼刀臉不改色心不跳,她反而把脖子往前一伸,也吼著:“你砍、你砍、你砍……有本事你就砍過來,你砍死我這個老骨頭我就省心了。”平平隻是氣不過,他剛才肯定是一時衝動才失去理智,他當然不會操刀把奶奶給砍了,不過照這樣下去總不是事情,我就趕忙地奪下他手中的柴刀,這會兒山腳那邊也有人在叫喊著:“平平,她是你奶奶你就讓著點,別嚇了她老人家。”平平愣在一旁了,就好像是做了小動作的小學生被老師拎到黑板跟前一樣,估計他心裏已經是很後悔,再怎麼說也是奶奶呀,孫子豈能對奶奶舉起柴刀。阿花又說:“你就知道在家裏待著,屁個錢也賺不起,一萬五千塊錢給你白白扔在水裏了,你用了洋洋的錢你不心疼是吧?”

原來阿花還有氣呢,怨氣還積著,這也難怪,那一天她沒見著楊四男她的氣往哪兒消,要是那天她在楊四男的身上咬下幾塊肉,她今天就不會發這麼大的火了。

阿花又繼續在砍著,她已經砍了幾棵楊梅樹,這會兒她又在砍板栗樹,我估計她是把麵前的樹幹當作楊四男的脖子砍了,我索性也不勸了。我心想,阿花你就砍吧砍吧砍吧,你想砍多少就砍多少,砍光了果樹,你的氣也消消,砍光了果樹,平平就會離開小山村到外麵賺錢去。

阿花卻是不砍了。也許,她砍累了,她砍不動了;也許,她也心疼了,她不想再砍了。扔下柴刀後,阿花就踉踉蹌蹌地走著,才走沒幾步,她忽地跌倒了,畢竟是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估計這會兒還有一口痰堵在她的胸心,平平還失魂似的站著沒看到,我就趕忙地朝她跑過去,吃力地扶起阿花的時候,我心裏就升上了一個不祥的念頭,燈快沒油了,燈快沒油了,她在這個世上的日子不多了。我又生出了悲情,哎,阿花也是命運多舛,這輩子沒過上多少好日子,如今她一條腿都邁進棺材了,還要替孫子操心。

我扶著阿花走到山腳後,就讓她獨自一人走著,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知怎麼一來,我就想起孟母三遷的典故,我感慨萬千,昔有“孟母三遷”,今有阿花砍樹教孫。

我做了一個怪怪的夢,夢醒的時候,估計是半夜了。

被窩外麵很冷,冷得讓人不敢鑽出被窩,窗外的世界很靜,靜得跟個墳墓似的……忽地,傳來了“天目山”的聲音,格外清晰。奇怪,半夜裏怎麼還有“天目山”駛進小山村裏來,我也想起來了,早幾天半夜裏也有過這種聲音,那會兒我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現在我肯定這絕對不是夢。

不一會兒,房屋後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房屋的後麵是一條山路,那是通往長毛穀的山路,我心裏就更奇怪,半夜裏黑咕隆咚的,到底是什麼人又到底在做什麼,這麼冷的天,躺在被窩裏麵還感到很冷呢,我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勁,我又想起了十幾天前村裏僅有的兩條狗也莫名其妙地死去,莫非是有人先藥死狗再幹壞事,想到這裏後,我立馬就爬起床來,外麵就是冷死人我也要出去看看把事情弄個明白。

穿好衣服下了床,我就從後門摸出去,這樣不會吵醒睡在隔壁房間裏的父母親,後門朝北,隔著一條滴水溝便是李家山,我很快就走到山路上,月黑風高,寒氣逼人,鬆濤陣陣,十步之外就看不到人影。

走著走著,我忽然看到長毛穀上空有一團紅光,難道半夜三更還有人在長毛穀裏放火,太可惡了,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下雨下雪,天幹地燥,長毛穀著火了,那李家山就會著火,我立馬就跑著,我一邊跑一邊想,等下我不把那個縱火犯打死才怪,我忘了帶柴刀,我就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該死的壞蛋,等下就用石頭砸死他。

翻過李家山,我一看,原來是一塊空地上有一堆東西在燃燒,火焰紫亮紫亮的,火苗躥起來很厲害,火光中還照出了兩個人影。那兩個人是誰,究竟在燒什麼東西,我就警惕起來,快要接近的時候,兩個人影中忽地有一個轉過身來,叫道:“誰?”原來是小白臉的聲音,我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扔掉石頭,一邊問道:“你們在幹什麼呀?”再仔細一看,原來另一個是木仔。木仔說:“津兒,半夜裏你怎麼也會摸過來?”我答道:“我剛剛從夢中醒來,感覺有點不對就摸過來了,剛才我看到天空上有一團紅光,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誰在放火燒山哩。”木仔和小白臉都笑了。

走到火光麵前一看,原來是在燒電纜線,電纜線的主要原料是銅,現在他們倆就是在燒殼取銅,盜竊電纜線,那可不得了,我不由地問道:“哪裏弄來的呀?”木仔答道:“郵電所。”

壺鎮郵電所就在溪東北路上,就在後塘附近,怪不得木仔和小白臉在後塘租了房間又不睡覺,原來就是這個用途,我又問道:“你們怎麼會幹上這個事情?”木仔答道:“那天我和小白臉一起去為木哥借錢,借不到一萬塊我心裏很懊惱,回到壺鎮後,剛好在郵電所大門口旁邊歇著的時候,一個永康‘蘿卜’走過來,他悄悄地問我能不能把裏麵大滾筒上的電纜線弄出來,要是能弄出來的話,那就去了皮把裏麵的銅賣給他好了,七塊錢一斤給多少他收多少,他還給我留下了他的地址,所以當天晚上就幹上了這個事情。”

永康“蘿卜”是我們壺鎮一帶傳統習慣的說法,其實這也叫借代,以物代人,因為以前縉雲盛產番薯永康盛產蘿卜,素有縉雲番薯永康蘿卜之說。如今永康已經變成了中國科技五金城,銅的用途就多了,怪不得就連壺鎮郵電所裏麵的電纜線也被那個永康人盯上了。

那個永康人也真聰明,自己不去偷,卻讓木仔和小白臉去偷出來再便宜一點賣給他,我就想起了一個寓言叫做“火中取栗”,我也替木仔和小白臉擔心,說:“你們這麼幹,有沒有想過後果呢?”小白臉看在熊熊的火焰上,說:“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想發財就是要冒風險,一句話兒是怎麼說來著,富貴險中求,如今這年頭,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小白臉一邊說著一邊還嘻嘻地笑了。嗬,還富貴險中求,這明明是與法律對著幹,等著去坐牢,我就說道:“這種事情幹不得呀,被公安抓住了就是坐牢,那是去坐牢,明白嗎?”木仔說:“坐牢就坐牢,就跟賭牌九一樣了,運氣不好就進去,運氣好就賺一把,這個來錢快,一個晚上辛苦一點就有好幾百。”

怪不得那天木仔身上有那麼多錢,也怪不得他和小白臉還想在壺鎮開個大酒店,原來答案就是“晚上辛苦一點”,我忍不住地歎氣了,一個人走到了這一步,不是那麼簡單,我無法看清木仔的內心世界,從他的話裏我明白,要打開他的心鎖已經很困難,火焰漸漸地小了,一團團銅絲發出紫紫的光,我看著看著,也不知怎麼一來,就想到了林小賢,林小賢曾經約我們三個人一起到三溪嶺去“收費”,我估計那小子十有八九是進到局子裏去了,於是就故意地問道:“林小賢呢,他現在在哪裏了?”木仔說:“他進到局子裏去了,三溪嶺沒有去他後來偷東西被抓了。”我就借題發揮,說:“你們兩個也趁早收山吧,否則也會像林小賢一樣,夜路走多了必遇鬼,這個道理你們懂嗎?”木仔說:“再賺一點再說吧,的確有點危險,壺鎮派出所可能知道了。”我問道:“壺鎮派出所怎麼會知道?是不是壺鎮郵電所發覺了去報案?”木仔說:“壺鎮郵電所倒不一定會發覺,反正這種東西裏麵也很多,少了一點也很難感覺到,事情還是出在我們自己身上,有一天半夜裏,我和小白臉把兩袋電纜線運到後塘外麵的田野上去燒,不料一燒起來後火光衝天嚇死人了,有人追過來我們隻得丟下電纜線就跑,所以我就懷疑壺鎮派出所已經盯上我們了。”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我就說道:“那你們的膽子也太大了,出了事還會繼續幹。”木仔說:“那次出事後,壺鎮郵電所是再也不敢摸進去了,現在要去也隻能到其他地方去,這點東西是剛剛從黃碧街弄來的,真好笑,我們在大滾筒上割,不遠處職工宿舍裏燈亮亮的在搓麻將,二筒八萬都聽得清清楚楚,聽得我心裏癢癢的,真想就停下來走過去陪他們搓幾圈。”黃碧街郵電所就在330國道線的旁邊,木仔一邊說一邊笑,我忍不住地也笑了,真是電視劇一樣的傻B,估計隻要不把汽車開進去,那裏的東西偷光了恐怕他們都還是不知道,因為麻將搓起來的那個興頭我曉得,東南西北坐在那裏牛都拉不動,雷轟也聽不到。

我和木仔在說話的時候,小白臉已經把一團團銅絲拉出來涼著,然後把它們裝在兩個麻袋裏,不一會兒,小白臉就把地上的銅絲全部裝好了。

夜風微微地吹,木仔和小白臉用腳踩滅地上的最後一粒火星後,扛起東西就走,我就跟在他們的後麵。木仔說:“津兒,我們兩個就回壺鎮去了,‘天目山’還在那兒等著,明天早上也還要把這兩袋東西運到永康去賣掉,這兩袋東西賣了就有一千多,你是不是也入夥,要是以後我們三個人一起幹,那賺了錢也是三個人平分,我們三個辛苦一點,辛苦一二年,說不定以後真的可以合夥開個大酒店。”嗬,還辛苦一二年,還合夥開個大酒店,你這來得是什麼錢?恐怕酒店還沒有開,人就進去了,真是小孩子頭腦,我都忍不住地要笑了,我說道:“得了得了,木仔你就趕快金盆洗手,等到抓進去,後悔就晚了。”小白臉說:“人各有誌,木仔你就不要勸他入夥了,李津是個有文化的人,書讀多了膽就小,他肯定不會幹這種事。”小白臉說對了,我高中畢業,書讀得多,而且母親懂事體,家教好,什麼事情幹得,什麼事情幹不得,腦子裏靈清,盜竊犯法這種事,我當然不會幹,我的心卻揪緊了,小白臉的話裏我明白,他和木仔像著了魔一樣,骨髓裏麵都是這種思想了,山路兩旁是密密的杉樹林,恍惚間,我仿佛看到他們正走向陰森森的地獄之門。

三天後,我又看到了木仔,我吃過中飯挑著水桶在木仔家新房子麵前路過的時候,看到他獨自一人站在走廊上,一臉憂愁。

我問道:“木仔,愁眉苦臉個啥?什麼事情惹你這麼不高興?”木仔說:“麗莉跑了。”怪不得垂頭喪氣的,原來是女朋友跑了,我又問:“她怎麼會跑掉?”木仔說:“那個事情她知道了。”怪不得女朋友也會跑掉,原來是盜竊電纜線的事被她知道了,我又問:“她怎麼會知道?”木仔說:“那個夜裏回壺鎮後,第二天早上還沒有運到永康去,她們兩個就找過來了,在房間裏剛好被她們看到,之前我和小白臉都是騙她們說是給某個公司跑業務。”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之前王麗莉還以為木仔有能耐會賺大錢,這下子一露餡,木仔在王麗莉心中高大偉岸的形象就轟然倒塌,她選擇了離開也是很正常,我就問道:“她是哪裏人你知道嗎?”木仔說:“南鄉人。”縉雲縣南部山區的那些地方,我們壺鎮人習慣上稱之為南鄉,而我們壺鎮一帶則稱為東鄉,這不是行政區劃分而是傳統習慣上的地域劃分,素有縉雲三鄉之說,則東鄉、南鄉和西鄉,相比較而言,南鄉就比我們東鄉窮一點。我又問:“她現在在哪裏,你知道嗎?”木仔說:“她在五雲鎮的一個鎖廠裏,原來她以前還有過男朋友,那個青年一直來都是在那個鎖廠裏上班,現在她又回到那個青年身邊去了,小白臉那個花心大蘿卜哄女人有本事,他們兩個還是黏在一起,這些事情是小白臉的女朋友告訴我,昨天我找去了,原來是真的,想想也真是不甘心。”嗬,他還不甘心呢,我又問:“她用了你很多錢嗎?”木仔說:“我給她買了衣服買了化妝品,四個人又一起遊了一天杭州西湖,粗粗算算在她身上總共花去了兩千多塊錢,其實這點錢花掉我是不心疼,隻是她走了我感到很失落。”我終於明白木仔也渴望愛情也渴望有一個家,不過我還是問了一句:“你真的還很想她嗎?”木仔點點頭。我心裏就琢磨著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愛情可以改變一個人,我改變不了木仔的思想,我相信王麗莉一定能夠改變他,木仔的人生走到了十字路口,浪子回頭金不換,我就決定幫他一把,讓他遠離“賊路”,我就說道:“那我們就到她那裏去好了,也許事情還有轉機,我幫你說說,讓她回到你身邊,你呢,以後就不要再幹那個事情了,她知道了心裏怕,換成其他姑娘,心裏也是怕,這是人之常情,你說是嗎?”木仔沒有回答我,他抿抿嘴唇不說話,我估計他心裏已經是翻江倒海,於是我又說道:“去吧,把麗莉找回來,從此以後,你也要好好做人,再也不要幹那個事情。”

把井水挑回家,洗過頭換上衣服後,我和木仔就到壺鎮去了,然後坐上了壺鎮開往五雲鎮的客車,五雲鎮是我們縉雲縣的縣城,離壺鎮有六十多裏路。

客車快要到達五雲鎮的時候,木仔說下車了,於是倆人就在公路邊下了客車,五雲鎮我不熟悉,這裏是什麼地方我也不曉得,跟著木仔往北走,過了公路邊的一個村莊,麵前是一片丘陵地帶,再前麵不遠處是一個山凹,那裏橫七豎八有幾排低矮的房子,木仔用手一指,說:“她就在那裏上班。”

走到了一看,原來地麵很肮髒,泥土黑的發臭,一棵很大的枇杷樹下麵還能夠依稀地看到很多發幹發黴的雞糞,我估計這裏以前是一個養殖場,這些房子本來是用來養雞養豬什麼的,而如今變成了廠房。

哎,這種鬼地方也是廠房,想想這個辦廠的,也真是夠可憐。

其實不僅僅是這個辦廠的可憐,簡陋的廠房,在我們壺鎮一帶也很多。

走進一間又長又矮的房子,果然看到不少工人在忙碌著,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數是些小青年,而且每一個工人都是衣服髒兮兮手上臉上黑黑的像個鬼。王麗莉這會兒正專心致誌地在弄著鎖坯,我和木仔就悄悄地走到她的身邊,然後木仔輕輕地叫了一聲:“麗莉。”王麗莉這才感覺到,她抬起頭來看了我和木仔一眼,然後又埋頭安裝著鎖坯,她看起來很平靜的樣子,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不過我明白她是裝的,她的內心肯定很不平靜,估計已經是“洪湖水呀浪打浪”,因為我看到一粒彈簧在她手上都大半天也塞不到鎖洞裏去,她後麵不遠處有一個小夥子也時不時地朝這邊看過來,我估計他就是王麗莉現在的男朋友。其實王麗莉心裏根本用不著這麼害怕,因為我和木仔不是找她算賬來著,也不知道為什麼,木仔說了一聲麗莉後竟一句話也不說了,隻是站在她的旁邊傻愣著,宛如一隻呆頭鵝,我心想就這樣傻愣著也不是事情,於是就說道:“麗莉,你出去一下好嗎?我有話想同你說說。”想對她說些什麼話在路上的時候我就想好了,先是代表木仔向她保證一下,保證以後不會再去碰電纜線不會再去盜竊,再對她說說木仔這個人很豪爽,有義氣,朋友喜歡,是一塊幹大事的料,憑良心說,我真想力挽狂瀾,我真想讓她回到木仔的身邊,木仔死要麵子,不會自我檢討,說起話來也不利索,我想還是我出麵同她談談比較妥當。王麗莉說:“等下吧,我先去拿點鎖坯過來。”原來她麵前的鎖坯都安裝好了,她說著就捧著一個盒子走出去。我和木仔就在她的位置旁邊上等著,等呀等呀等呀,等了十幾分鍾也等不到她回來我和木仔就走到門外去等她,又在門外的大路上等了一會兒,卻還是怎麼也看不到她走回來,時間一分鍾一分鍾的過去,我也漸漸地明白過來,原來她是溜掉了,躲起來了。

木仔接二連三來找她,她肯定是怕木仔會纏著她,陰魂不散,她肯定也擔心木仔會亂來會走向極端。這也難怪,因為以前我們縉雲一帶發生過幾次這樣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戀愛不成姑娘同男朋友分手後男的氣不過就身藏炸藥包抱著女的與她同歸於盡,炸得血肉橫飛,那種悲慘的場麵我也看到過一回,看到一回後那是接連好幾個晚上都在做噩夢。這種事情說起來都讓人感到可悲感到可怕,我心裏也曾經琢磨過如果諾貝爾看到那場麵他也一定會後悔發明了炸藥,不過你要是把這種事情也怪到諾貝爾身上去那就太不應該,人家發明炸藥是為了炸岩洞,誰叫你用來炸肚皮,你要怪也隻能怪這個社會還很愚昧,這些人的素質還太低,不過如今的情況好像有了某種變化,那就是炸藥和雷管已經被公安部門管製起來,想要弄點炸藥把自己炸死也不比以前那般容易。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本該好好珍惜,為情所困,竟用炸藥把自己炸了,哎,這樣的男人,想想也真是的,他們真是生錯了年代,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回到八年抗戰的時候,幹脆就叫他們都參加“敢死隊”打日本鬼子去得了,身抱炸藥包去衝鋒,死也死個光榮,哦哦哦,我是在說笑了,其實時光不能倒流,這些想拉上“女朋友”一起去逛西天的人,如果真的叫他們去打日本鬼子,也不一定就會這般不要命。

木仔站在一棵枇杷樹下久久不說話,我看著心裏都發寒了,他從蒼茫的天空中收回目光以後,聲音從牙縫裏擠了出來:“打,動手打。”

“打誰?”

“打她男朋友。”

“裏麵有那麼多人,怎麼打?”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木仔往東邊的方向一指,又說:“要是打起來後他的人越打越多,那我們就往那個方向跑,然後在公路邊會合。”

東邊是一片丘陵地帶,那種地形的確有利於撤退,說實在真的打架了,那打人我不是內行,但萬一打不過人家那逃跑卻是一般人比不過的,畢竟是山裏娃嘛,腿腳早就練出來了,跑起路來那是比野兔還要快,不過我認為這種事情與她的男朋友無關,盡管剛才看著有點不順眼,把他打得頭破血流也是冤枉,王麗莉躲起來了,打他有什麼用,我就勸道:“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算了,算了,人家不想跟你了就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木仔聽了就不說話,他又向蒼茫的天空望去了,仿佛在凝視著什麼,他的眼光也變得很特別,好像很憤怒,也好像很無奈,顯得有點悲愴……過了一會兒,他收回目光,說:“那就算了,走吧。”我的心懸著呢,早已提到了嗓子眼,這個時候木仔的情緒極易衝動,也許就潛藏無法預料的危險,我真怕他克製不住會失去理智會走向極端,我巴不得腳底抹油就走人,聽了他的話,我立馬就走開,免得他過會兒又改變主意。

沿著大路一起往公路方向走去的時候,木仔還不時地回過頭,我明白他的心情,他還希望能夠看到王麗莉走出來,我心裏也明白,奇跡是不可能出現了,我又想,感情不能勉強,強扭的瓜不甜,分手就分手,可分手也不要躲起來呀,不是說好聚好散嗎,哎,要是這會兒王麗莉能夠走出來與我們揮手告別,說一聲“Bye Bye”,那該多好呀,然而,每一次回頭,一次又一次,希望都好像變成了空氣。

木仔的心裏頭肯定是很難受了,估計就像是油鍋的一根油條一樣在翻滾煎熬……我也不由地在想了,愛情怎麼往往都是狗屁,娜姐這麼無情還能夠理解,為什麼王麗莉一個打工妹也這麼無情,他們以前同床而睡,究竟有沒有過“恩愛”,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這點事情,真讓人猜不透摸不準……以前,生米煮成熟飯,女的就是你的人了,一輩子都是你的人,海枯石爛都不變,現在時代變了,就算把生米煮成爆米花都不管用了,女人一個不如意,轉眼就翻臉,想走開就走開,就像是小孩子玩過家家遊戲似的,來的時候還充滿了信心,我真是太傻太天真,車費也是白搭了,我連連搖頭。

五雲鎮回壺鎮的路上有一個風景區叫做仙都風景區,仙都風景區位於縉雲縣城東七公裏處,峰岩奇絕,山水神秀,堪稱人間仙境,有鼎湖峰、倪翁洞、芙蓉峽、小赤壁、婆媳岩等多處景點。那鼎湖峰是仙都風景的核心,鼎湖峰東靠步虛山,西臨練溪水,狀如春筍拔地而起直插雲霄,高約一百七十米,堪稱“天下第一峰”,又稱“天下第一筍”。峰頂有小湖,湖周有樹木。相傳黃帝曾置爐於峰頂煉丹,丹成黃帝跨赤龍升天時,丹鼎墜落而積水成湖,故名鼎湖。除了架繩索,至今無路可攀頂。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曾有詩雲:“黃帝旌旗去不回,片雲孤石獨崔嵬。有時風激鼎湖浪,散作晴天雨點來。”那鼎湖峰的旁邊還依偎著一小石峰,又稱“小石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