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家鋤地砍柴挖蘿卜,幾天後,我又到壺鎮去了。
走到黑仔房間的時候,黑仔還是剛剛起床,他說道:“這幾天你都到哪裏去了,怎麼就不來?”我答道:“我在家裏待著,鋤地砍柴挖蘿卜。”黑仔笑了,說道:“你也真是的,還會在家裏待著,在壺鎮街上逛逛碰到‘豬’還可以放點血出來,在家裏有錢賺嗎?”
操,原來黑仔是以搓麻將為職業,專門想“斬豬”,我在家幹農活,他還笑我呢,我就懶得回答他。倆人走出房間,黑仔在街上吃過早飯後,就帶著我向後塘走去了。
後塘在壺鎮的東北角,那裏以一池塘而得名,新中國成立前,後塘在壺鎮一帶是赫赫有名,因為那時候後塘出了不少國民黨軍官,團長團副有幾個,營長連長就更多。辛亥革命時期,那更是了不得,有幾個人參加了光複會,和秋瑾一起鬧革命(秋瑾曾多次從紹興來到壺鎮),還帶兵光複了處州府(處州,浙江省麗水市的古稱)。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那一片地方一眼望去大多數都還是新中國成立前就有的二層樓的磚瓦房,同溪西那邊一大片新建的五層樓的高樓大廈相比那是差遠了,不過後塘卻有好幾處小賭場,那裏不論上午下午上半夜下半夜大晴天下雨天下雪天都有人搓麻將,估計黑仔這個小賭賭也已經在那裏混熟了。
壺鎮的房屋都不高,沒有參天聳立的高樓大廈,放眼整個壺鎮,高高的樓房一座也沒有。以好溪為界,溪東為老城區,溪西為新城區,溪東老城區如後塘一帶還有大片大片低矮的舊房子,溪西新城則由好溪改造而成,那本是一大片溪灘,開發以後,一幢幢樓房拔地而起,有不少房屋都是四層樓、五層樓。
說起我們壺鎮一帶的房屋,我就再補充說幾句,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們壺鎮人造房子,有很多是用廉價的“條石”壘上去,“條石”很笨重,運輸往往用拖拉機,壘牆的時候往往是兩個人一塊一塊地抬上去,九十年代逐漸減少,到如今,大多數是用紅磚來代替了。
把石頭鑿出來采成一條條的,我們壺鎮人就叫做打“條石”,據說這種石頭與很久很久以前的火山噴發有關,書本上叫做中生代火山岩,就是火山噴發形成的凝灰岩,不是很堅硬可以手工開采,用鐵錘敲鐵鑿一鑿一鑿地把它從岩床中敲出來,在我們壺鎮一帶,打“條石”曾經是一種職業,有很多農民青年都幹過,早些年,從壺鎮到五雲鎮,坐在客車裏一路上時不時地會聽到叮叮當當的聲音,那便是有人在公路邊的山上打“條石”。我們縉雲縣境內凝灰岩多,資源豐富,縉雲縣縣城五雲鎮,就曾是中國著名的石頭城。
七彎八拐後,走到了。這是一個院子,四周都是低矮破舊的二層樓,放眼一看,院子東邊的走廊上屋子裏有好幾桌人在搓麻將,也有幾個閑人站在一旁看著,麻將桌上煙霧繚繞,還有一間屋裏擠了一堆人,吆五喝六的,估計那裏麵是在賭牌九,或者是在玩我們壺鎮一帶還是剛剛流行起來的紮金花(又稱詐金花,一種類似於“沙蟹”的紙牌遊戲,往往用來賭博)。我還在東張西望的時候,忽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耳朵:“黑仔,怎麼現在才來呢,都等你大半天了。”我就想起來了,這是娜姐的聲音,順著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了娜姐,娜姐看上去比在小山村裏的時候是大不一樣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三分像人,七分像妖,就像是盤絲洞裏的蜘蛛精似的,她正在院子的西北角上曬太陽,她的旁邊還站著一個小青年和一個中年婦女。
我和黑仔就朝娜姐走過去,娜姐沒有叫我,隻是朝我微笑。
很快地,五個人就走進了旁邊的一個小房間,原來中年婦女就是這裏的主人,麻將早已擺在桌上,中年婦女說道:“你們四個剛好了,坐下來搓吧。”我靠,要是就這樣坐下來搓著,那等下我和黑仔不是把娜姐也當“豬”了嗎,我於心不忍,畢竟娜姐以前是平平的媳婦是同一個村子裏的人,這點人情還是有的,昧著良心贏她的錢這種事情我還幹不來,我就說道:“你們四個搓吧,這裏收桌錢的搓法我還沒搓過,我先看看,學會了再搓。”中年婦女又說:“麻將還是一樣搓嘛,你不會算我給你算好了,你要是贏了錢,他們又不會來賴你。”我又說:“你搓你搓,你自己搓,我就先看看吧。”我堅決不坐下來中年婦女就自己陪上去了。
我在一旁看著,麻將一開始黑仔和娜姐就和呀碰呀好呀自摸呀在叫著,再看看他們的手,一會兒伸開一會兒又握起拳頭,我心裏就明白,原來是黑仔和娜姐在牽咀,把小青年和中年婦女當著“豬”。我心裏也好笑,嗬,什麼時候黑仔竟和娜姐搭上了,麻將桌上竟然是一對好搭檔。
不知不覺一二個小時過去了,吃中飯的時間到了,麻將就散夥。走出屋子的時候,娜姐朝西北角走去,黑仔朝東南角走去,我明白他們故意地不走在一起是為了避免引起人家懷疑,黑仔走在前麵我走在後麵,倆人走出院子後,走在街上的時候,我心裏奇怪了,因為黑仔沒有走過去和娜姐分錢,我就問道:“她贏了多少,你贏了多少?”黑仔答道:“她大概贏了四十塊,我贏了二十多,那十幾塊錢分分也沒意思,就送給她了。”我就想起來了,以前在村裏的時候,黑仔對娜姐還想入非非,現在混在一起,這點體麵他當然要做。
黑仔又說:“其實娜姐也有點不老實,昨天下午倆人一起搓麻將,她明明是贏了八十塊錢,分錢的時候,她就說隻贏了四十塊,她想吃獨食,我就是懶得同她爭,所以我就喜歡同你一起搓麻將,贏了錢大家都不會藏起來。”我笑笑,心裏想娜姐做過小姐,她身上的壞水當然比一般人要多些。
中飯在街上吃,黑仔贏了錢,他買單是理所當然,其實我也吃不了幾塊錢,因為我喜歡吃燒餅,我喜歡吃餛飩,壺鎮的燒餅香噴噴,壺鎮的餛飩味道好,燒餅用木炭炭火烤,剛出爐的時候味道特別好,燒餅就著餛飩吃,我吃了兩個燒餅一碗餛飩。
吃過中飯後,倆人又向上午搓麻將的那個地方走去,走到後,卻發現院子裏搓麻將的人都吃中飯去了,於是就站在一旁曬太陽。
不一會兒,娜姐出現在西北角那個小胡同的口子上,她朝我和黑仔招招手,然後回過頭,我和黑仔就跟過去了。
三個人走在一起的時候,娜姐說:“有個‘豬’等在我那裏了,就像是以前我們村裏的木哥。”黑仔問:“怎麼會送上來呢?”娜姐就笑了,說:“有人想把我介紹給他,他就麻著膽子找來了,他說上午賣了一拖拉機木頭,估計他身上有幾百塊錢,我就說反正是閑著沒事做就找幾個人來搓麻將玩玩消磨一下時間吧,他就等在我那裏了。”黑仔也笑了,等下贏點錢對他來說是十拿九穩,就好比五指捏田螺。我心裏也很高興,因為等下就有錢分,就好比天上嘩啦啦掉錢隨手撿起來一樣。
不一會兒,走到了。原來娜姐的房間就租在後塘附近,房間並不大,裏麵的東西也不多,不過那張床和床上用品都很華麗,房間裏還飄蕩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撩人心醉,讓人心旌搖曳,想入非非。那個中年男人也已經等在房間裏,就坐在一張桌子旁,桌子上已經擺了一副麻將,瞧一眼就明白,他真的像木哥,娜姐朝他笑笑,說:“搓麻將的人來了,後塘那邊找來。”中年男人說:“那就搓幾圈吧。”我問道:“搓多少?”娜姐說:“其實搓著也手酸,幹脆就玩大一點,寧願少搓一會兒,我看就搓五塊好了,玩刺激一點,麻將搓起來就有味道。”
娜姐真不愧是小姐出身,殺人不見血,如果麻將搓一塊,那他口袋裏的幾百塊錢恐怕一天一夜也輸不完,如果麻將搓五塊,那他口袋裏的幾百塊錢輸光光就不需要很長時間。
黑仔也附和著,說:“那就搓五塊好了,現鈔,不能欠。”
娜姐故意地說:“這裏誰沒有錢,誰會欠?”
中年男人也說:“不能欠,不能欠,欠著搓起來就沒勁頭。”
估計他心裏還怕我和黑仔輸了不給錢呢,真是好笑,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就這麼定了,麻將搓五塊,現鈔。
麻將開始後,我就不時地瞧瞧中年男人,嗬,果然是個“豬”,連他自己麵前的麻將牌都有點看不過來的樣子,我就麻著膽子偷牌了,說實在這輩子搓了一千次麻將我還是第一次偷牌,心裏那個慌呀,在“長城”邊上偷起兩張麻將牌的時候手都在抖著,就好像有一隻獅子在一旁似的,幸虧沒有被中年男人發現,坐在我對麵的黑仔就在桌底下踢了我一腳,就好像在警告我這樣做太危險,我心裏琢磨著萬一被中年男人發現了那麵子丟了不說說不定還會把他嚇跑,於是就下定決心不再偷牌,隻得和呀碰呀好呀自摸呀在叫著,一邊叫一邊打手勢把“秘密武器”搬出來,豈料我叫了大半天,口水都快要叫幹了,娜姐和黑仔都沒有把我想要的牌打出來,我心裏就奇怪了嘿,有這麼牽咀的嘛,你們自己懶叫了不叫,那我在叫了你們幹嗎還不把我想要的牌打給我呢,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娜姐和黑仔在桌底下你來我往似的在遞牌,要贏錢當然是換牌最快,換上幾張麻將牌就很容易做成一副好牌,我索性不叫了,輸了隻管掏錢。
搓著搓著,我和中年男人身上的錢就像雪片似的飛向娜姐和黑仔,倆人和牌那真叫一個罕見,我身上隻有幾十塊錢,不一會兒就輸光了,我拍拍口袋,冰雪聰明的娜姐就捏了一疊錢在桌底下遞過來,遞了又輸,輸了又遞,反正桌麵上是要現鈔付出去,輸一次付一次,一次都不能欠。
為了分散中年男人的注意力,娜姐還講了些“黃段子”,插科打諢說幾句,麻將桌上也時不時地引出一陣哄笑聲。娜姐做過小姐,她滿肚子都是些花花故事,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一個多小時過後,中年男人站了起來,他連聲歎氣,說:“不搓了,不搓了,不搓了,今天的手風真是臭,真他媽的有點邪了。”我心裏好笑,卻也裝著很倒黴的樣子,說:“你的手風臭,我的手風也是臭,都輸了好幾百了。”娜姐畢竟是見過世麵的人,我和中年男人這麼說話她臉上一點反應都沒有,黑仔卻忍不住地笑了,說:“手風會變嘛,三十年河東三十河西,說不定等會兒就好了,坐下來接著搓吧,恐怕下一局你就摸到三財神了。”中年男人說:“都輸光了,都輸光了,沒錢了。”黑仔問:“輸了多少了?”中年男人說:“剛好輸了四百塊。”我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中年男人摸摸口袋,又說:“隻剩下幾塊零錢,剛好還剩下回家的車費。”娜姐也站了起來,她伸伸腰,一邊說道:“那就算了,不搓了,也真的有點累了。”娜姐說得肯定是實在話,你說搓麻將桌麵上要打牌,桌底下要遞牌,眼睛還要看牢人家,能不累嗎?
麻將散夥。麻將散夥後,我和黑仔就往門外走,中年男人也垂頭喪氣地走開,娜姐把他送出房間門後,隻是笑笑話也沒同他說一句就走回去了。
嗬,真好笑,這個中年男人也真是的,也不撒尿自己照照,呆頭呆腦跟個傻瓜一樣也還想同娜姐耍對象,你做夢去吧,就是男人都死光了你也輪不到,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現在該死了這個心了吧。
離開娜姐的房間在外麵走了一會兒,看到那個中年男人走遠後,我和黑仔就走回娜姐的房間,回到房間後,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一邊笑一邊掏錢,每人把自己的錢放回口袋後,桌子上果然多出了四百塊,看著這些錢,黑仔說:“我看就這樣分好了,每人一百塊,‘豬’是娜姐找來,‘豬頭’一百塊。”我們壺鎮一帶有個風俗,就是打獵的時候,如果打下野豬則所有參加者一律平分,而誰的土槍打下了野豬,豬頭就歸誰,照黑仔的這種說法,這四百塊錢就好比是一頭從山上打下來的大野豬。娜姐說:“這樣分也好。”黑仔又問我:“這樣分好嗎?”我連聲地說好好好,別說是分給我一百塊錢,就是分給我五十塊我都沒意見,簡直是天上掉錢撿起來一樣,而且還這麼搞笑,讓我樂得一塌糊塗,就這樣,娜姐分到了兩百塊,我和黑仔各分到一百塊,黑仔一邊把錢塞進口袋一邊還在感歎著:“這樣的‘豬’碰到了也真是罕見。”我和娜姐都笑了,的確是罕見,壺鎮之大也找不到幾個吧,就是把整個壺鎮都翻個底朝天,恐怕也找不到幾個。
娜姐又衝了三杯蜂蜜,每人一杯,三個人說說笑笑,喝過蜂蜜後,我和黑仔就走開了,走向上午黑仔搓麻將的那個地方。
快要走到的時候,我和黑仔在一個小巷裏碰到了木仔和小白臉,木仔嘻嘻地笑著,問道:“你們兩個是不是來搓麻將?”我也笑了,說:“沒錯,是來搓麻將,你們兩個怎麼也會在這裏呢,是不是剛剛搓了麻將走出來?”木仔說:“我們的房間就租在這附近,我們剛剛從房間裏走出來。”我就奇怪了,說:“你們把房間租在這裏幹嗎?李小海林黛玉那兒不是可以住嘛,把房間租在這裏房租費也要七八十塊錢一個月吧。”小白臉說:“還是自己租房子清淨。”我心裏就想,肯定是木仔和小白臉整天遊嬉浪蕩不幹活,李小海和林黛玉說過他們,他們兩個不想受閑氣所以就自己租房子了。
黑仔問木仔和小白臉:“你們兩個想到哪裏去?”
木仔說:“想去看錄像,你們兩個也一起去好了。”想想今天已經贏了一百塊錢,夠了,看錄像就看錄像吧,我和黑仔就掉過頭,四個人一起往老車站那個方向走去了。
在老車站附近的一家錄像室裏看過錄像後,走出錄像室,已經是傍晚時分,於是四個人就一起朝不遠處的一家飯店走去,走進去後,我和小白臉在桌子旁邊坐著,木仔和黑仔走過去點菜,不一會兒,菜一個個地上來了,嗬,雞爪豬蹄泥鰍水蝦都有呢,就好像滿漢全席一樣擺滿了一小桌,我就奇怪了嘿,又不是大老板請客,點這麼多好菜幹嗎呢,就跟搶過銀行擺慶功宴似的,不過既然已經擺在麵前,那就美美地享受一頓好了,我就不時地揮舞著自己的雞爪子一邊狼吞虎咽著,說句實在話,自從出了娘肚子,吃得這麼好我還是沒幾次,畢竟是“貧下中農”的兒女嘛,你說要是經常這麼大吃大喝可能嗎?
四個人一邊吃一邊喝一邊說說笑笑,氣氛也上來了,好不熱鬧,木仔冷不丁吐出了一句話卻讓我的腦子裏立馬就缺氧了,差點兒就讓我把一口飯都噴到他的臉上去了,他說道:“津兒,明年或後年,我打算開個大酒店,你有文化,你就來給我當總經理好了。”這是哪兒來的話,癩蛤蟆打嗬欠,口氣也大了點吧,想開個大酒店,拉倒吧,你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半撇都沒有,估計他是喝高了,說話也不著邊際起來,我就笑了,說:“木仔,你酒喝多了隻管吹牛,明年後年你要是開個大酒店,那大後年我就當總統去了。”木仔說:“要說當總統你是沒有那個能耐,不過想開個大酒店嘛,隻要有錢就行,到時候,我和小白臉是董事長,津兒你就是總經理。”黑仔問道:“那我呢?”木仔笑了,說:“黑仔你這副德性,當總經理根本不行,當個看門的你這張臉太黑了也會把客人嚇跑,真的想到我的酒店裏幹活,那就給我掃地好了,要不,就在廚房裏洗菜洗碗也行,至於搓麻將嘛,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專門的房間,不過贏了錢要充公,你隻管拿工資和獎金得了。”這會兒飯店老板娘剛好在一旁走過,她聽到後嘻嘻地笑著,說:“木仔,你要是開了個大酒店可別忘了我,我也給你去洗菜洗碗好了。”木仔也很開心地笑著,說:“不敢勞駕,你是老板娘我哪兒能叫你去洗菜洗碗,那不是太委屈你嗎?”老板娘又說:“那我就去給你當個收銀員好了,那活兒輕鬆。”木仔說:“那還差不多,老板娘你長得漂亮,嘴巴又甜,往那兒一站,我酒店的生意肯定是好得不得了。”他們的幾句對話又把我給逗樂了,我哈哈大笑,說:“木仔,在壺鎮開個大酒店少說一點也要幾十萬,你是做夢的時候搶過銀行吧。”木仔也哈哈大笑起來,說:“津兒你是高中畢業,有句書麵詞兒是怎麼說來著,長風破浪會有時,是不是?”嗬,木仔小學畢業,算是半個文盲呢,怎麼也能說出“長風破浪會有時”,這是唐朝大詩人李白的才氣和抱負呀,真是狗嘴裏吐出象牙來了,這會兒我更是樂得一塌糊塗,就說道:“是的是的,長風破浪會有時,說不定你木仔明年後年真的會變成一個酒店大老板。”黑仔這個小樣兒也忍耐不住那個樂勁兒,他捧起一瓶啤酒站了起來,說:“來,來……大家都站起來,祝木仔和小白臉早日成為酒店大老板……幹了。”我們三個也都捧起一瓶啤酒站了起來,哈哈大笑,碰一碰後,大家就對瓶吹,咕嚕咕嚕沒幾下後,瓶就空了,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四個人都很開心,又吃又喝,又說又笑,個把鍾頭過後,一桌子飯菜就吃得差不多了,雖然是大冷天,啤酒也放倒了好幾瓶,站起來要走人的時候,木仔和黑仔就搶著要買單,我心裏明白,木仔搶著要買單那是他有哥們義氣,就好像我們這四個人裏麵他是“老大”,掏錢買單是他的分內之事一樣,黑仔呢,我估計他是有點想巴結木仔和小白臉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想找點黑道上的小靠山,因為他一個人在壺鎮混日子,是個“麻將專業戶”,總是要“出千”,專門想“斬豬”,誰敢保證以後不會生出事端呢,要是有人想找他算賬要揍他什麼的,說不定他還指望木仔和小白臉替他出場。
賭博,我們壺鎮人又稱打賭,則又打又賭的意思,就是說賭錢和打架往往不分家,黑仔會搓麻將不會打架,被人家打得頭破血流,哭爹喊娘,那是遲早的事情,有一句很江湖的話兒是怎麼說來著,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飯店老板說:“一共二百零六塊,就付二百塊好了。”
木仔和黑仔同時把手伸到衣袋裏去掏錢,異口同聲,都大大咧咧地說:“我付我付,我付我付。”
木仔手裏是二張紅紅的百元大鈔,黑仔手裏也是二張紅紅的百元大鈔,倆人都拚命地往飯店老板手裏塞,飯店老板真不知道該收誰的,看樣子,飯店老板與他們兩個也都已經很熟悉,飯店老板說道:“我看你們兩個都很有錢,這樣吧,你們兩個比比看,誰口袋裏的錢多,我就收誰的錢。”黑仔聽了,立馬把口袋裏的一疊錢都掏了出來,嗬,一大遝呢,雖然大多數都是十元、二十元的麵值,但這麼一大遝鈔票,毛估估一下,少說一點也有五六百吧。木仔往黑仔手上的那疊鈔票瞟了一眼,嘴角上掠過一絲冷笑,然後不緊不慢地摸出一疊錢來了,黑仔也往木仔的手上瞟了一眼,他頓時目瞪口呆立馬沒屁了,小巫見大巫,他麻將桌上弄來的錢簡直是木仔的零頭,木仔手上那是一疊粉紅的百元大鈔。
哇噻,真的沒搶過銀行吧?怪不得他剛才酒喝多了大話也吐出來了,說是明年後年想開個大酒店,照這樣下去,那真的是“長風破浪會有時”,不過我心裏也更懷疑,木仔和小白臉在壺鎮街上遊嬉浪蕩不幹活,以前木仔為木哥借的錢也已經還給人家,他平常裏連一張百元大鈔過過手都很難,哪來這麼多錢呀?飯店老板笑眯眯地把錢接過去,一邊問道:“木仔,這幾天在哪兒發財呢,賺了這麼多?”木仔也是笑眯眯的,說:“這幾天手風好,賭牌九贏得時候多。”飯店老板說:“趁著這幾天手風好,就再去多贏一點。”木仔說:“老板你真會說話,以後我們經常來照顧你的生意就是了。”飯店老板就笑臉彎腰地把我們送出門口,同時還很客氣地說道:“慢走,慢走……”看到飯店老板那副哈巴狗一般的模樣,我立馬就想起了那部小說《百萬英鎊》,咦,不管怎麼說,有錢就是好。
酒喝多了,走起路來也晃晃悠悠。走到街心的時候,小白臉飯後水果飯後水果不停地在叫著,於是四個人就一起向一個水果店走去了,走到後,小白臉買了二串香蕉。小白臉小時候根本不喜歡吃香蕉,他說那香蕉吃起來很惡心,難吃死了,如果他媽媽趕集回來給他買了香蕉他也會把香蕉給扔掉,不過近年來他卻很喜歡吃香蕉,原來其中有一個變故,說出來也特搞笑,那是因為三年前我們縉雲縣出了個浙江省的高考狀元,有記者問那個高考狀元平常裏喜歡吃點什麼,那個高考狀元回答說他平常裏喜歡吃香蕉,結果那一段時間裏縉雲縣縣城五雲鎮的香蕉特熱銷,小白臉從報紙上看到這個事情後,竟也變得很喜歡吃香蕉,估計他也是想多吃些香蕉讓自己變得更聰明一點吧,哈哈哈……小白臉買了二串香蕉後,一串就手裏拎著,一串就四個人分著吃,木仔和小白臉一邊吃一邊往南走。
黑仔問:“你們想到哪裏去?”
木仔說:“到女朋友那裏去。”
黑仔問:“女朋友在哪裏?”
木仔說:“在壺鎮醫院那邊,她們兩個都在鎖廠裏上班,現在天都快黑了肯定是在寢室裏。”
我和黑仔就跟過去了。造鎖業也是我們壺鎮一帶的主要產業之一,壺鎮有不少鎖廠,木仔和小白臉的女朋友在打工的那個鎖廠幾乎在壺鎮的最南端,鎖廠的女寢室就在公路邊,走進去後,燈光下我看到了十幾個姑娘,寢室就像一個普通教室那麼大,床是上下層的學生床擠在一起有十幾張,有幾個姑娘已經躺在被窩裏,估計是天冷了就想早點睡覺,木仔和小白臉的女朋友也已經躺在床上,她們兩個剛好相鄰而且都是睡在上麵的那一層,這會兒一個在看雜誌,一個在照鏡子,小白臉走進去後,一邊叫著香蕉來了,一邊就把那串香蕉遞過去。
左看右看,我大吃一驚,啥?我看到一個相貌還比較英俊的小夥子躺在一個角落裏的床上,還和一個姑娘抱在一起,就好像這裏是他們的小天地這裏是他們自己家裏的房間,黑仔也朝那邊看過去了,看著看著他眼睛裏都冒出綠光來了,然後我看到他流出了口水,估計他已經是羨慕死了,心裏也肯定是酸溜溜的癢癢的就像是貓抓一樣的難受。
我就這樣傻愣著,不一會兒,兩個姑娘把一串香蕉吃完了,小白臉捧著香蕉皮跑出去扔掉後,跑回來他就自言自語地叫著:“冷冷冷,早點睡覺算了。”然後他就脫下鞋子爬到女朋友的床上去了,接著他又脫下外衣外褲把女朋友的棉被拉開鑽進了被窩,原來女寢室裏還有不少空床位,他的女朋友一人占了兩個床位所以小白臉躺下去也有空間,我很是吃驚的時候,木仔也爬到女朋友的床上去了,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天底下有這樣的嗎,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當然不會相信這是真的,現實生活真比電影裏還離奇,比電視劇還讓人跌破眼鏡,我不由地問道:“你們兩個晚上就在這裏睡覺?”小白臉說:“這大冷天的,人都快要凍死了,你說是一個人睡覺暖和,還是和姑娘抱在一起睡覺暖和?”小白臉的話把我問得夠嗆,當然是和姑娘抱在一起睡覺暖和,可這是女寢室呀,鎖廠員工的女寢室呀,有那麼多姑娘在這裏睡覺呢,沒吃錯藥吧。
黑仔問:“那你們晚上搞不搞?”
小白臉很得意似的,一臉壞笑,答道:“當然搞,當然搞……要是不捅捅,身上還憋著,晚上怎麼睡得著。”
黑仔又問:“那床板咯吱咯吱響起來,其他姑娘還怎麼睡覺?”
小白臉笑了,說:“有時候寢室裏我們三個男的一起搞,床板嘎吱嘎吱響起來彙成了做愛交響曲……”他的女朋友猛地把手中的那本薄薄的雜誌砸在他的頭皮上,小白臉就立馬不說了。
喲,還做愛交響曲,你說做愛交響曲響起來的時候,三對男女都欲死欲仙在大戰,寢室裏的其他姑娘還怎麼睡覺?就算人躲被窩裏隻露出二個頭,聲音還是捂不住呀,畜生,畜生,真比畜生還不如,別說這是女寢室,恐怕就是雞窩狗窩裏也不會有這種情況,我再仔細看看,有幾個姑娘還很年輕呢,一張張稚嫩的臉,估計都還是初中剛剛畢業,我就問道:“寢室裏有幾個姑娘?”木仔答道:“十八個。”我又問:“你們三個男的晚上睡在這裏,鎖廠老板不來管嗎?”木仔輕蔑地一笑,說:“他來了又怎樣,還不是每次看到了還要遞支中華煙給我們抽抽,他要是多管閑事,他的鎖廠不想開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