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關押進黑暗的密室內,這次卻不再是獨身一人。
一走進充滿翳悶氣息的室內,思兒便忍不住哭了起來,她一把抓住花如言的手臂,抽泣道:“小姐,是我連累了你,我對不起你!”她雙眼早已哭得澀痛,“不如這樣吧,小姐你告訴老爺,一切都是我做的,我都把事情承認了,是我一個人做的,與小姐無關!”
花如言心內正自思量著事情的始末以及荊唯霖的眼神示意,聽到思兒的話,無奈地笑了一聲,把她拉到小天窗下的禾草上坐下,道:“你不要怕,我們什麼都沒有做過,問心無愧,一定可以平安度過。”她替思兒拭去眼淚,“傻丫頭,不要哭了。”
思兒漸漸停下了哭泣,情緒也慢慢平靜下來。
花如言想了一下,問思兒道:“你可還記得,小少爺遇害那天,你到達花園時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思兒腦中亂作一團,卻亦極力地回想著有關當日的每一個印象。她仰起頭,盯著從天窗外泄進的一絲光亮,回憶著道:“那天我到東院去找玲兒和虹兒,沒想到大夫人也在,她們正著急地找小少爺,聽到我說少爺在花園裏,便馬上跟我一同過去。我們快到花園的時候,遠遠看到小少爺捂著後腦一步步向後退,沒等我們趕上前去,他便倒在了地上,我們走近一看,才知道他頭受了重傷,血流不止,人也沒了氣息。”
花如言連忙問道:“你確是看到汝豪捂著後腦?那你有沒有看清,他當時身上有血嗎?”
思兒皺眉再細想了一下,突然眼前一亮,道:“我記起來了,我好像看到小少爺身後有個身影一閃而過,當時我隻道是別的家人,沒有在意。至於小少爺身上有沒有血,我沒看清,不過,少爺倒地後,原來捂著後腦的手,都是血,我素來怕紅,看了害怕,一直沒敢靠近。”
花如言若有所思道:“這就對了,汝豪是倒地前就受了傷,而且……有人故意傷害他,甚至……是想取他性命。”
思兒有點畏縮道:“小姐,為什麼會有這麼狠心的人,讓人害怕?”
花如言歎了口氣,道:“事出總是有因,也許很快便會知道真相。”
她知道荊唯霖自有他的辦法,找出那一直隱藏於暗裏連施毒手的元凶。她並不害怕,也不擔憂,她隻想全心地相信,靜心地等候。
她們主仆二人在黑暗中度過了兩天的辰光,除了看守的家仆送來一日三餐,她們接觸不到任何與外界有關的人和事,也得不著丁點消息。
思兒再度開始惶恐不安,“小姐,我們會被關一輩子嗎?”
她總會握著思兒的手,抬頭看著唯一的光源,並不多說什麼,隻是維持著一份帶著堅定的安靜。
直到第四天的傍晚,密室的門前響起了一陣開鎖的聲音,花如言和思兒警醒地站起身來,看著大門被打開,昏黃的燈光照進了室內,緊接著,荊唯霖的身影映入了她們倉惶而暗含期待的眼簾。
花如言立在原地,靜靜地注視著他。思兒快步地走上前去,激動道:“老爺,你快放了小姐吧,小姐是無辜的!”
荊唯霖對目光迫切的思兒微微笑了一下,並不回應什麼,徑自來到花如言跟前,道:“如言,委屈你了。”
花如言透過他手上燈籠的光影,凝睇著他微顯憔悴的臉龐,淡然微笑道:“可是找到了?”
荊唯霖神色滿是沉痛,垂下了頭來,道:“其實,我並不願是她。”
花如言並不出言追問什麼,隻伸手扶著他的臂膀,猶如過往的某一個共處的時分,給予他支撐下去的力量。
“你被關進密室後的第二天,我便召集了荊家上下,宣布要將你投井處死。到了當天子時,我命徐管家找來你的衣衫,撕出幾塊碎布棄於井旁,做成你在投井前曾有掙紮的痕跡。到了第三天,我再告知所有人,已在深夜把你處死。然後,她果然找來看守密室的家仆,向他們打聽是否真有把你押出處死。我雖然對她心存懷疑,但是,親眼看到她的所為,我……”他聲音顫抖,再說不下去。
花如言喟然歎息,片刻後,道:“所以,你仍未向她問清事情究竟,對嗎?”
荊唯霖點了點頭,沉聲道:“正是。我今日跪在芸兒和汝豪的靈牌前,我對她們說,我痛恨將他們母子二人置之死地的人,但是,我更恨我自己沒能及時發現這個凶手的意圖,沒能好好保護我的家人,更可恨的,是我居然不忍心將凶手懲治,我一想到……一想到映霏,我就不忍心……”
花如言靜默了一會兒,再問道:“可有從姐姐的藥中查出什麼?”
荊唯霖道:“也許她也早想到,芸兒過去的藥渣並沒有留下多少,隻有當晚煎的一服,大夫從中發現有過量的虎掌。芸兒本就體虛,根本無法承受這寒毒之藥,想來,芸兒的藥中,必是長久有異,怪不得她的病一直不見好轉,隻日益加重。”
花如言恍然道:“怪不得那日姐姐不願服藥,原來她當時已經有所察覺,隻是為何不直告老爺?”
荊唯霖又是愧疚又是隱恨,咬了一下牙,道:“芸兒該是不願打草驚蛇,又生怕直接告訴我,我會不予采信。所以才會著青兒暗地查探,可恨我隻一心牽係外間的事,對家中的異樣沒有半點察覺!”
花如言心下亦感難過,隻得勸慰道:“所有的事情都早有預謀,我們根本防不勝防,老爺也不必過於自責。”
思兒在一旁聽著,雖覺驚心,卻也放下了心來,道:“老爺是不是會放過小姐了?”
荊唯霖剛想回答,徐管家這時匆匆從門外走進道:“老爺,不好了,二老爺被三姨娘從房裏放了出來,挾帶了府中許多財物,離開了荊府!”
荊唯霖和花如言均為之一驚,旋即,荊唯霖立刻下令道:“馬上派人去追!發密信給縣中以及河原府邊防的人,讓他們無論如何要截下唯浚!”他想了想,又道:“三姨娘可是和他一起走了?”
徐管家連忙道:“三姨娘隻是把二老爺放走了,她自己並沒有離開。”
荊唯霖不及思索,道:“你快命人把唯浚追回來。”再轉向花如言道:“我和你一起去找映晴。”
然而雲映晴並不在房中,荊唯霖和花如言二人遍尋西大廳、東大廳、正庭花園、後花園、品茶居、水榭廊台等處,均不見其蹤影。
“也許她已經走了。”荊唯霖輕輕地喘著氣,目帶痛怮地環視偌大府內黑洞洞的四周,夜的天幕似沉沉地壓在頂上,灰暗了他的視線,也壓抑著他的呼吸。他從來沒想過,這座入夜後的家府,麵目竟猙獰得如此讓人恐懼。白日裏富麗堂皇的亭台樓閣,巍峨壯觀的假山,精秀別致的小橋流水,此時此刻仿佛正化為大厲鬼狂魔,張牙舞爪地要向他撲來,將他撕咬吞噬。
無容身之處,隻能坐以待斃。
他不甘於自己的沮喪,狠狠咬牙,以期使自己更清醒一些,道:“荊家就此散了嗎?不,不會。”自父親把荊家以及背後那一個秘密的籌謀一並交予自己後,他便再沒有自我選擇的餘地,他行走於謀算中,周旋在形形色色的權貴間,每一步,每一日,均以性命為籌碼。但他偏偏忽略了,他身後的這一個家,不知何時起,已失了護障,不堪一擊,一推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