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章 命運交錯(1 / 3)

天明的日曙透過雨過天青色的窗紗灑遍於一室。花如語幾乎徹夜未眠。

田海福於卯時便到臨了荊府,以複查花氏罪責的名義與她私下會麵。

當從他手裏接過了那一小紙方包,她的手有些微的顫抖,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內難掩倉惶之色。然而心內卻是極其雀躍,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充斥於胸臆間,她知道,那是得償所願的喜悅。

案桌上放著一杯清茶,熱氣嫋嫋,香醇撲鼻。她小心翼翼地展開小紙包,澀痛的雙目使得視線有點模糊,卻足以看清當中那灰褐色的粉末,足以扭轉她一生命運的假死藥。指尖抑製不住地微顫,掌心滲出薄汗,她屏著呼吸,生怕一點氣息,便會將這細薄的粉末吹散。不容多想,她抬起手,把藥粉灑入了茶水中。

溫熱的茶水緩緩地淌過了她幹涸腫痛的咽喉,直至飲盡。

茶杯自她手中滑落在地,淩厲的聲響激蕩著她的心神。她站起身,打開房門往外走去,滿臉憂色的思兒慌忙迎上前來,一迭聲道:“小姐,那些官兵還在外麵,他們根本搜不出罪證來,為什麼還不走?”

花如語並不正臉麵向思兒,亦不予以回應,隻加快了腳步走在她前麵,一徑兒走出庭院外。

來到正庭中,看到田海福正率一眾衛士對荊唯浚和徐管家細加盤問,而荊府中的下人們均已齊集在院中,誠惶誠恐地立於兩旁,等待接受問詢。

花如語容白無色的臉龐在茫茫的日光下愈顯慘淡,她倏地在庭院中跪下,待所有人的目光均向自己聚攏過來後,方用哭啞了的嗓子嘶聲道:“田大人,不必再盤問民婦的家人,他們並不知情。民婦前往遙陽鎮,本隻為尋夫音訊,不想卻意外得知皇上聖蹤,民婦愚昧無知,泄露了風聲,致令皇上遇襲……民婦自感……罪孽深重……”說到這裏,她忽感腹中如受烈火炙燒,五髒六腑均灼燙不已,劇痛難忍,這股熾熱的痛感正無可遏製地向心胸蔓延,化成一團濃烈的、意欲衝破胸腔的腥澀悶氣,喉中更覺哽塞難言,她雙手緊緊地按住熾痛難禁的腹部,忍著一口氣,啞聲道:“……民婦犯下如此彌天大罪,不該再……苟活於世……”腥澀的悶氣湧上了喉嚨,她一口吐出了發黑的血水,身子虛脫地往地上倒下。

當意識慢慢地返回身軀,當花如語漸次感覺到周遭的溫暖舒適,她知道,她成功地從鬼門關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再度從容回到了人間,從此魂兮不複往昔,終將改頭換麵,徹底告別灰敗黯淡的過往,身膺榮華,義無反顧地走上那一條屬於她的錦繡之路。

花如語身子完全恢複過來後,便隨田海福上路離開了河原府,日夜兼程地往他口中所述的定茂府趕路。

在路上時,花如語已聽田海福說過,從今開始,她再不是河原府平縣的荊門花氏,而是定茂府同知樊之慶失散已久的小女兒樊氏。她初聽此言時,心覺嘲諷,又感慶幸,世事如棋,繞了一個彎,她花如語終究還是同知大人的千金。

到達樊府後,田海福叮囑道:“姑娘,這兒便是您的家府,您須在此停留十日。奴才已經安排了宮中的教引姑姑在這十日內為您教習宮中的禮數。在宮中每一禮數均關係重大,姑娘應好生留心謹記。”

於是連著數天,均是聽從教引姑姑瓊湘的安排練習宮中各種繁縟禮節,細小到走一步路的姿勢,亦自有一番講究,花如語卻絲毫不覺著疲累,隻加多了十分的心思往嫻熟裏學習。

靜心而待的日子在明媚的日光中從容地流淌過去,總覺著每過一天,便意味著自身多一分與過去告別的昭示,難免會愈加多的希冀,自心而生,漸漸地彙成一股意欲衝破過往的氣勢。當等待已久的時刻到來,花如語更多了一份天命所歸的淡定與自若。

進宮旨意下詔之日,花如語在侍女棠兒和箏兒的侍候下梳洗更衣。

田海福等人已於院外等候,籠罩於珠光寶氣下的花如語施施然步出房門,款步往大院中走去,遍身金翠璀璨,在燦爛的陽光下相得益彰,明豔耀眼,令人炫目讚歎,心生敬慕,不敢直視。

田海福端然肅敬地展開手中的黃綢卷軸,朗聲道:“樊氏接旨!”

花如語和樊之慶一同跪下,這才感覺到藏在廣袖中的手竟在微微發顫,她斂神屏氣,把顫抖的雙手往腰間收一收,凝神細聽田海福的宣旨。

“谘爾定茂府同知樊之慶十六歲女樊如語,秉性柔嘉,丕昭淑惠,溫恭懋著,善心可昭。今冊為正二品柔妃,即日進宮。欽此。”

田海福尖細的聲響在空曠的院落中蕩起一陣接一陣的回響,在花如語心中激起激蕩神緒的漣漪,層層擴散成為足以銘記畢生的無上殊榮,引領她的身心暢通無阻地走向那一條得來不易的康莊大道。

她垂首婉聲敬呼:“謝主隆恩。”款款站起,麵向樊之慶流了幾滴清淚,以作泣別後,棠兒和箏兒上前來扶著她的手肘,在田海福的引領下往大門走去。

門外金絲精繡芍藥彩仗在日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早有身著淺灰衣袍的侍者整齊成列地跪候於妃子專用的翟雀肩輿旁,肩輿頂上的綢緞簷頂在徐徐和風中飄揚,猶如一朵紫金祥雲,簷下四角所墜的金鑄風鈴正隨風發出清脆的“鈴鈴”響聲,是為趨吉避凶之意。

花如語衣裙重重,珠圍翠繞,在棠兒箏兒的扶助下小心翼翼地上了肩輿,一時位於高處,眼光不經意地往地上眾人掃視而去,每張臉龐上呈現的恭敬謹慎一覽無遺。身上不由更挺直些許,眼角的淚珠無聲無息地滑落,在揚起完美弧度的朱唇邊凝成一點冷冽的光亮。這一刻,她隻願以最為尊貴的姿態把握那已然屬於她的榮華錦繡。

肩輿到達京城淩霄皇城外,花如語遠遠便看到那巍峨高聳的宮樓城門,肩輿卻不是於正門進入,有垂眉斂目的內侍及宮女自偏門寧德門魚貫而出,迎接貴人從偏門進宮。

迤邐進得宮門,肩輿並不停頓,徑直往右側大道而去。宮內出迎的宮人俱靜立無聲,每待花如語的肩輿經過,所在之處的宮人便不約而同地跪下,動作整齊相近得形同牽線木偶一般。

一路過得迢長的宮道,花如語透過珠簾看向宮內的觀景,隻見四處層樓高起,朱梁畫棟,琳宮合抱,玉欄繞砌,瓦簷琉璃如玉翠,在灑金豔陽下泛折著耀目的絢麗燦華,無可言喻的美輪美奐,富麗堂皇,直教人歎為觀止。

暗自讚歎感慨間,肩輿在一座宮宇前停了下來。有小太監飛快地上前為她在輿下放置腳踏,隨同進宮侍候的棠兒和箏兒二人忙伸手扶她下來,侍立於宮門前的一眾內監宮女頓時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為首一名身著綠衣宮裝的宮女率眾人叩頭請安道:“奴婢(奴才)拜見柔妃娘娘!叩請娘娘金安!”

花如語蓮步姍姍地走前數步,目光從眾人低垂的腦袋上一一掃過,喉中輕輕地“唔”了一聲,抬手淡然道:“平身。”一邊仰首看向宮門上方流金匾上所書的赤金大字:清宛宮。

那綠衣宮女上前來一步,恭聲道:“奴婢為清宛宮主事宮女翠萍,請娘娘隨奴婢進宮內。”花如語向翠萍看去,隻見對方麵容清秀,目帶恭順,行止得宜,應是位識大體知進退的伶俐人兒,方微微放下心來。隨其進入清宛宮內,穿過儀門,繞過一個廣闊的院子,便到達清宛宮正殿。花如語走進殿內,在正間主位上坐下,翠萍率了十數名於宮內侍候的宮人進得殿內,向新主子引見了一番。花如語一邊品著茶,隻感茶水甘香,卻不過是尋常的普洱,想起瓊湘所說宮內的節儉之風,不由微笑了一下,放下茶杯,轉頭吩咐棠兒取銀子賞一眾宮人後,方要說話示下,抬眼間發現堂下有宮人的麵容上流露出一股不易察覺的不屑來,隻不過是轉瞬的間隙,便又回複了低眉順眼的謙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