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語禍根,莫知其他(1 / 3)

夜離殤回到府裏,少不得要先跟夜雲杉回稟。雖然他也知道,定會有人早早跑前頭去敘述過了。但是君臣父子,先君臣後父子,他須得走這個過場。夜雲杉心腸冷硬,平日裏少溫情多嚴苛、又受王妃憎恨輕視、且無生母照顧嗬護。是以,夜離殤常常謹小慎微,唯恐哪裏不慎再被父親給看輕厭棄了。

此次,他自覺處理的倒還算可以,又細細回想一番,不覺臉上帶了笑意。兜頭師傅曹子儒正迎麵走來。曹子儒抬頭剛看見夜離殤麵有得色,倒把他給氣得麵色陡然沉了下來,大為光火、很是惱其愚笨不爭氣。曹子儒嘖嘖地冷笑聲,才冷著臉說道:“公子好得意麼?”

夜離殤聽見曹子儒聲音,身子微微一震,就忙上前執手問好,見師傅臉色不大好看,也就識趣地不接這話,可心裏卻有三分不解。

夜離殤身份擱著、縱著又能上房揭瓦的頑劣脾性,硬是讓個文人曹子儒給擺弄得老實服帖、再不敢去逃早課溜著玩。自然,是有夜雲杉的威嚴給壓鎮著,卻也可見幾分曹老頭軟硬不吃的正直性子、霹靂厲害的精明手段。

曹子儒向旁邊掃視一圈,這才回頭瞪著夜離殤,低喝道:“文臣者。在外,不能抵抗防禦外敵的構陷誣蔑;對內,蠅營狗苟、不足取信於民夫夥伴,卻花言巧語地擅取主子寵愛、常用阿諛奉承來迎合主子喜好,以此保全自身位子。所做成績,不夠抵其不顧道義公理、暗地豢養黨羽、迷惑主君所謀得私利;所造危害,卻足以深垢君清、力毀君明。此謂國家的賊害。這種人常伴隨身畔,也會招引得更多同樣奸邪的小人聚集。主君被他們圍著,長久以來難辨人心的真偽、難視世道的清楚,還不如戲狎身邊的惡禽猛獸更安全!敢問公子,您可還能記得老朽何時講過這段課業?”

夜離殤轉眼看了看曹子儒,也不吭聲。

他明白曹子儒的意思,也明白曹子儒所言不假,更信曹子儒待己的赤誠愛護,可他到底還念著與黎濤的友人情誼。權衡再三,心頭的想法滾來滾去,仍有意偏袒庇佑黎濤,更不多想隻急著繞開話。

夜離殤聽完也不作何反應,打個哈哈,接著說道:“師傅是正直君子,是以,離殤有幸能常聞聽到精辟深奧的高明道義。可您這突然問起某個道理,離殤年少愚笨的,眼下倒還真記不清了。”緊接著又笑笑,道:“師傅,您瞧我還急著去求見父親,改日再向您請教,可好?”

看他明顯避開、不想談及。曹子儒更是惱怒,隻覺這得意弟子如今還真被豬油蒙了心,冥頑不靈得很,立即冷笑道:“公子,您且耐心聽完老朽的囉嗦吧!公子覺得這人言辭華美有趣、識趣懂事便去偏寵回護,您覺得王爺心裏頭就沒一點掂量?他是您手裏用慣的人,老王爺不想您多心、反傷父子感情,又看這廝隻是個小人物,不足為慮,便暫且不去管他。可為著這種人,您也值得自垢己清、自毀已明麼?”

這話正就狠狠砸在夜離殤心窩裏的最深處!

他神色猛地變了,接著就沉默不語。不得不說,王府裏的人不管麵上如何風光,實質都是依附夜雲杉而活的。為他一人的開心而放鬆高興,為他一人的發怒而畏懼小心。便是夜離殤也不敢不聽命行事。況且,黎濤做的壞事,夜離殤大多都清楚,隻是裝傻閉口不揭開,不願使彼此的情誼尷尬難堪。

曹子儒懂得夜離殤最顧忌的,也知道該怎樣進言才能有效。他對夜離殤寄以厚望,自然地就很不喜歡夜離殤和些個酒肉損友、紈絝子弟隨意嬉笑玩耍,害了自身的見識修養、也毀了他費心栽培的滿腔心血。曹子儒一代大文士,很不喜夜雲杉的一些做法,卻又對他的兒子傾全力去教導。所謂師承,大概就是這般奇妙的東西吧。

夜離殤頓了頓,恢複常色,卻又微有為難不忍,執手道:“師傅提醒,離殤記住了。隻是,與友人交,不該不替其思慮援助的。因而,還請怒離殤沒法效仿裏麵的‘清君側’之舉。讓師傅失望了,離殤真是羞慚。”

夜離殤話裏沒一點反悔的意思,話直撂下也沒半點轉變,可曹子儒卻立即放心了,也就不再逼他出言。曹子儒明白,其實他已聽進去、也有所留心了,跟著就微微頷首、淡淡道:“如此也好,公子快去忙吧。”夜離殤躬身一禮,退後幾步便轉身走了。

別人的話倒也算了,曹子儒不同於別人。私底下倆人的情意暫且不提,曹子儒站的也是跟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位置。曹子儒的話,夜離殤總要仔細掂量、好好想想的。

夜離殤往院門快步走著,可巧周路也趕著迎麵奔上去。今兒也是奇怪了,這個周路納罕地滿臉的笑意,這剛看見夜離殤,他就咧著豁牙嘴、神色頗有自得,讓夜離殤不由就一愣,隨即心裏有點不大痛快。

周路拱手笑道:“公子,您請回吧,沒您什麼事了。王爺在園子後麵,說今兒讓您早歇著、不用再回話給他了。”剛看過酷刑慘死,又還猶豫不決,夜離殤心緒正亂,聽著周路的語氣如陡然得到靠山一般洋洋得意,抬眼又瞧見他連腰似乎也硬了幾分。

夜離殤這臉色更不大好看了,又不明所以,就隻皺眉道:“周叔,父親在園子裏做什麼?”周路專門等著他開口問,順著話便得意搖著頭,滿臉假笑,說道:“公子,您還不知道呐?嘿,今兒王妃郡主她們打皇宮那裏回來了。”

哦,為這事。夜離殤立即明了,跟著就起了怒氣,心道:“嗬,你這刁奴,原來真是你的‘靠山’回來了,難怪這樣得意忘形,跟小爺我說話都生硬了三分!”但聽姐姐回來了,夜離殤還是很驚喜,這人一高興,就又懶得跟周路較勁了。

他轉頭往園子那邊看了眼,問道:“姐姐可有問起我?她給我帶什麼好玩東西了麼?”周路眯眼直嘿嘿笑,瞧著比夜離殤還高興,笑得堆起滿臉褶子:“可巧呢,剛才老奴過去,郡主正提起您。好東西?這老奴可沒敢替您問郡主要,要不明兒您去找郡主問問?郡主作姐姐的,平日可最疼您了,想來是少不了好東西給您的!”夜離殤聞言更是愉悅歡喜,立馬展顏笑道:“那是自然!明兒不行,我可等不了,這就得找姐姐要去!”說著轉身就往郡主的院子跑去。

剛跑又被周路慌忙地一疊聲給叫住:“公子,您別走呐!哎呀,公子您別走!”夜離殤聽見了頓住腳,回頭不耐道:“周叔又有什麼事?不要緊的回頭再說,我著急見姐姐。”

周路甚為難,臉色變了幾次,到底還是支吾著訕訕開口了,道:“那個,您這幾天手頭不斷事地忙,擔心您累著了,王爺王妃說您回來就不用去請安了。新帶回的廚子手生沒做好,今兒家宴的菜品大多油重膩歪,想著您這胃口淡、定是吃不消的,王妃說您也不用去陪著了,就撤了您的席位。叫老奴來告訴您一聲,說您早早回去歇著、明兒再請安就好。”

夜離殤立即就明白德佳意思了,合著王妃又在甩臉色給他看呐,左右也不是頭一次了!他沒曾想德佳身為國家的嫡公主、做著諸侯國的王妃,卻像市井婦人般粗鄙可惡,居然這麼小家子氣的算計、上不得台麵。想來這剛從皇宮回來,得了兄嫂撐腰說話,又眼裏沒人了。

剛剛的開心喜歡被冰冷兜頭澆滅了,在心裏又漸生涼泠入骨的恨意來。夜離殤臉色猛地就沉了,惱怒憤恨得牙癢,卻仍按耐住,頓了頓,又突地笑了。他淡淡道:“好,我知道了。周管家,有勞你了,好生代我謝謝父王王妃的慈愛體諒吧。”

但凡夜離殤開口叫周路“管家”,都不會是多好的心情。周路也知道夜離殤這是惱得很了,更自覺苦不堪言,得意立褪又另添畏懼擔憂,卻隻能畏縮著賠笑、小心地稱是,然後規矩地做完禮趕快走人。

王妃的父兄皆為皇帝、自己嫡出公主身份,在王府裏一貫驕縱妄為。兼性子猜疑善妒,不能容別的女子,曾暗地命人謀害夜離殤生母的性命,又滅口堵話。雲親王子嗣凋零,過半就因著這妒婦的心狠惡毒。德佳膝下隻有一女,多年無子,再拖延不得。無奈,便隻得主動張口提出讓夜離殤做雲親王世子,小心順了夜雲杉心思讓他高興。而這周路便是王妃給一手提拔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