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讓錦娘印象深刻的是一件雲錦掐絲金紋鬥篷,上麵用各色不同的金、銀、絲線繡了一幅鬆鶴延年圖,仿佛散發著泥土香氣的山坡上野菊叢生,吐出勃勃生機,地麵用青絨線密密地織就,上麵立一體態優雅的丹頂鶴,繡者用線粗獷熟練,全用粗線點染,鶴隻形態、動勢、神情卻被表現得極為傳神,似乎隨時都能夠展翅從衣服上撲麵飛出來,看這行雲布雨的針觸,濃豔奪目的顏色,哪裏是一副繡圖,分明是一副鐵劃金鉤形神兼備唐寅的《仙鶴圖》,創者的繡工畫工在此可見一斑。
這一切倒都罷了,最讓她意外的是這件華貴大方、古豔絕倫的鬥篷的進獻者竟然是和她有一麵之緣的人,就在剛剛她還為她當過一次免費導遊小菊呼之為錢小姐的那位舉止有些異常宮外陌生女子。
她當時還奇怪來著,一個無品無級普通的民間女子怎會蒙此恩寵被特詔進宮呢?現在看來她有此絕技自然也是不奇怪了。
現在,她知道了她叫錢淑貞,都指揮僉事錢貴女。
也許,她今日也更深地認識了她也未為可知,錦娘苦笑,下意識地不由看了看傅紅雪。
突然,她愣住了。
傅紅雪竟然也在看著她,她看到錦娘扭項過來也看向她這邊,她突然笑了,那是一個很奇怪的笑容,錦娘突然有種極不好的預感。
她看到傅紅雪突然低下頭去,在孫太後的耳邊輕輕地不知說了句什麼,孫太後抬起頭看了錦娘一眼,然後笑著點點頭,卻並沒有說什麼。
如果這些都不能明確地說明什麼,那麼站在孫太後身後另一邊的烏蘭投過來那一瞥擔憂的目光卻讓錦娘心驚膽戰了。
這一刻,她突然更加厭惡朱祁鎮了,沒事非拉她在他身後站著幹什麼,害得她都不能聽到傅紅雪又在使什麼詭計對付她,她正在害怕忐忑之際,又一件精美絕倫的貢品被展示完了,就在執事人員將要拿出下一件的時候,孫太後在此刻突然開口說話了,“慢著!”
接著她聽到孫太後笑吟吟喚她道,“錦娘,聽紅雪這丫頭說你今日也給哀家備了一份大禮,不知可真有這事?快拿出來讓哀家瞧瞧。”
周錦娘聽到太後的這一席話,隻覺得一顆焦雷“轟”得一聲在她耳邊炸開了,直炸得她兩耳嗡嗡作響,魂不附體。
她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慘白的,就像被人一下子抽走了所有的血液似的,連一直站得筆直的身子都有些搖搖欲墜了。
永壽宮曆年的規矩,主子生辰,服侍的太監宮女不必送賀禮,一頭因當奴才的月俸單薄,就算傾身送上來的賀禮主子們壓根就看不上眼;另一頭借此也可以展示著主子們宅心仁厚,體恤下人艱難困窘之意,所以往年每每到了孫太後的生日,像他們這些侍奉太後的宮女太監不但不要送賀禮,隻要當日進去給孫太後磕個頭,還能領到一筆不菲的打賞。當然如果誰要是手頭寬裕也是可以私下裏備一份壽禮的,不過,這些年來,錦娘還沒看見過誰有這麼大手筆破了這個舊例呢?
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自己究竟備了壽禮沒有?
這些天她忙得暈頭轉向,腳不點地,哪有什麼功夫出什麼風頭去辦什麼壽禮?
往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今年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可是,她更清楚的是,此刻她萬萬不能回稟說“沒有”,那樣會直接要了她的命的。
她長時間的靜默終於引來了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這些目光中有同情、有嘲諷、有鄙視、有無動於衷、更多的是看好戲的。有的人甚至迫不及待地在下麵竊竊私語起來了。
孫太後的臉色頓時也極其難看了起來,
就在她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時,坐在她身前的朱祁鎮突然咳嗽了一聲開口說話,“母後,她。。。”
可是他的話還沒開始,就感覺到有人在拉他的後麵衣襟,他詫異地回過頭去,就見到錦娘蒼白著一張小臉,無聲卻又堅定地對他搖了搖頭,接著她就見到她跨前一步,撩起裙擺在禦花園有些清冷的鵝卵石上跪了下來,後背挺得筆直筆直的,接著他就聽到她高聲說道,“奴婢回娘娘的話,奴婢今日確實備了一份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