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舊時的日常生活向有興趣,如所謂“衣食住行”,就是一個平時關心的題目。古往今來,“衣食”無疑是最基本的生活資料,如成語就有“衣食父母”、“衣食租稅”、“衣食不周”等,戲文小說裏更有“衣食飯”、“衣食碗”等等。在我想來,衣與食比較起來,食更是人賴以生存的首要條件,應該置食於衣之前的。但如果衣不遮體,就去進食,大概儒家禮儀不允許,那就隻好先穿好衣裳,整好冠帶,然後再來填飽肚子,盡管這並不符合上古先人赤裸著去漁獵采集吃食的情形。如果換一種說法,那就是酈生對沛公說的,“王者以民人為天,而民人以食為天”,則悠悠萬事,惟食為大也。前人因此創造了一個詞“食天”,姚勉《沁園春·壽陶守》詞曰:“春雨慳時,千金鬥粟,民仰使君為食天。”
就自己來說,呱呱墜地已半個多世紀,無日不食,曾有過饑餓歲月,也有過飽食的舒坦,美食的滿足,時至如今,還隔三差五上酒樓飯館去,品嚐美味肥甜。但吃過以後,卻並沒有留下什麼,甚至連什麼滋味也講不清楚,隻會說好吃或不好吃,至多像某些學問家那樣,引兩句前人的詩詞,說說“通感”罷了,其實隻是應付的辦法,並不是真正的“知味”,更不是對飲食的理解和研究。至於廚下經驗,則更是少得可憐,煮飯之外,隻會炒青菜、雞蛋兩樣。這倒沒有什麼難為情的,像袁簡齋,何曾下得廚房,照樣寫出《隨園食單》;像陸文夫先生,也是君子遠庖廚,不會弄幾個菜,乃是寫了《美食家》之後才成為美食家的。比起兩位來,我見聞既狹窄,學識更淺薄,隻是對飲食的事兒感興趣,特別是關於蘇州的情形,因為這是傳統生活內容的重要組成,似乎也是應該去知道的。
於是就查檢文獻,梳理舊聞,寫了這樣一本書。讀者一看就明白,在這本書裏,過去談得多,現在談得少。這是有原因的,我的這本書,本來不是介紹烹調經驗或品嚐體味,隻是想提供一點曆史故實,提供一點昔年煙景裏的細節,讓讀者比較全麵、係統地了解蘇州過去的飲食生活。再說,如今既能品嚐,又能說出道道來的作者很多,有的還經常參加公私舉辦的各種飲食活動,聽到的看到的吃到的自然也多,這就應該輪到我藏拙了。
這本書印於十年前,雖然尚有讀者,自己卻並不滿意。這次趁重印的機會作了修訂,費時四個多月,稍許調整了結構,補寫了一些題目,增加了十四萬字,已超過初版字數的一半還多,可見內容確實補充了不少。但可談的話題似乎還有一些,一來篇幅已經不小,二來幾個月來一直在弄一本書,實在有點倦怠了,就此打住,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二〇一三年八月十六日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