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內的世界很大部分太容易波動,太容易變動,它不是停放在那裏的。太經常的情況是我們不知道它將如何,那是難以預期的。顯然,它會受到“外界”發生事件的影響。
無論是自然世界,還是人的社會世界,它們都呼籲我們超越自我,從個人的內心世界中走出去。從一開始,我們就依戀母親,就像她依戀我們一樣,這裏同樣也有一個外在於我的那種現實開始形成。以這樣的方式,我們開始在我們和他人共享的主觀體驗和那些特別屬於我們自己的體驗之間做出區分。
正是這一世界和我們最終稱之為外部現實的共同享有的經驗相互關聯著,後者是你我都能指向的事物世界,即能在你和我的身上同時引起類似經驗的世界。在各種意義上,這一外部世界都是獨立於我們的願望、畏懼以及我們對它的注意等等之外的。
從整體來看,科學或知識是所有這些共有經驗的一種彙編、一種淨化以及一種結構和組織。這是一種使我們能夠把握這些經驗的方式,以統一和簡化的辦法使經驗容易理解。這種一元化的傾向,這種趨向簡約的壓力,這種渴望——從大量小公式構成一個單一的包容廣泛的總公式的渴望,曾被認為與科學、知識是一致的。
一般來說,科學的長遠目標,它的終點或者稱為它的理想和規定性本質,仍然是它的廣泛適用的“定律”,精致而“簡單”的數學公式,純化而抽象的概念和模型,終極和不能再簡約的元素和變量。因此,對於這些人這些終極的抽象已經變成最真實的現實。現實躲在表麵現象的背後,隻能由強論而不是觀察弄清。藍圖比房屋更真實,地圖比地域更真實。我隻能將這看成是科學發展方向的一個分支,一個它期望做到的限度。
另一個方向是綜合、全麵,對一切具體經驗的接受,原原本本,對每一事物的完滿豐富的美學欣賞而無須抽象。同樣對待兩種還原傾向——既避免還原到具體又避免還原到抽象科學,應該堅決反對任何限製它的範圍的東西,或任何武斷地縮減它自身追求知識的方法或角度。
行為主義雖是做過了有價值的貢獻,但時間對仍將表現力圖強加的限製有不幸的影響,使我們自己局限於研討外部可觀察的行為。把內在意義、學科、內在經驗的大千世界排除在研討範圍之外,這種做法似乎是閉上眼睛拒不觀察廣大的領域,而隻要我們看一看人類世界,就不能否認這些領域的存在。
相反,人們正在談論的新潮流將試圖麵對心理學王國中的一切現實的東西。它不主張約束和抑製,而是打開全部人類經驗的廣闊範圍,使之承受科學的研究。
有必要再強調一點,任何抽象都會喪失某些具體的、經驗的東西。如果我們要避免發瘋,如果我們還想在世界上生活,抽象就是不可或缺的。這一兩難困境的解決,在於弄清什麼時候該抽象化,什麼時候該具體化,在於兩者都能做到,都能從中得到享受,在於弄清兩者的長處和短處。在懷特海德那裏,我們既能“尋求簡約又不信任它”。
如果接受經驗論據作為科學論據這一事實,就會引出一些問題。當然,許多問題也會消失,除非我們能接受兩個世界:一方麵,我們應接受傳統科學的世界,使多重經驗統一起來組織起來,它向簡單、經濟、儉省、緊湊和一致運動;另一方麵,我們也接受主觀體驗的世界,肯定這些經驗也存在,肯定它們也是現實的一部分,也值得我們關注,甚至也有某種理解和組織它們的可能。而且科學的第一法則不否認任何現實,即接受一切存在物,把存在的一切作為真實的,哪怕我們不能理解它、解釋它或傳達它。
因此,科學有兩個方向、任務,而不隻是一個。它一方麵向抽象運動,即向統一、節省、經濟、簡單、結合、合法則、“可把握”運動。它同時也向綜合運動,體驗著每一事物,說明這些經驗,接受一切存在的事物。因此我們可以談論兩類現實,許多人已這樣說過,如諾斯羅普。
研究諾氏種種的著述,我們得到兩組說法描述這類知識或現實。一種是假定概念:事物的合理成分,理論的連續係統,理論上、科學上的認識,理論上推論的事實。與此對照的是審視或直覺概念:事物的美感成分,美學的連續係統,說不出的、純粹的、事實上給定的、瞬間的感覺材料,依據經驗的認識、印象上的認識、直接的理解、經驗上的直接、純事實、純經驗、純觀察、感官享受的性質。
經驗的世界存在著並包容著一切經驗,那是經驗的、現象的世界或審美體驗的世界。另一個世界是物理學家的世界,數學家和化學家的世界,抽象、“定律”和公式的世界,假設體係的世界,非直接經驗但有賴於經驗世界的世界,由經驗世界推論出來的世界,它是理解經驗世界、弄清它的意義、觀察其中隱藏的矛盾,整理並構建它的一種努力或嚐試。
物理學家的抽象世界是否比現象學家的經驗世界更“真實”?為什麼我們需要這樣想?難道有什麼東西能很容易受到這一矛盾陳述的保護?此時此地的存在和我們確實體驗到的東西肯定要比公式、符號、標記、藍圖、文字、名稱、圖式、模型、方程等等更接近真實。在一定意義上講,現在存在的東西要比它的本原、假想組成成分或原因、前項更真實;它比任何它能被還原到的東西在經驗上更真實。至少我們必須放棄把真實定義為僅僅是科學的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