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圍響起一片驚天動地的叫好聲,我才恍然驚覺翠柏已然種植完畢。剛才我竟是出了神。我看到嶽哥哥站幾案旁,笑向眾人拱手致謝。而案上宣紙墨跡猶未幹,赫然是嶽哥哥剛才一揮而就的詩:根深枝葉翠,河陽百姓心,歲歲盼崢嶸,代代留芳馨。
人們顯然是被嶽哥哥這種清廉自守的品德所鼓舞,一時間激動起來。在當今這個講究“清談”的亂世,有幾個為官之人能真正胸懷天下,想著為百姓謀福呢?我看到幾個小姑娘悄悄擠到那株翠柏近前,偷偷伸手摸了摸,不知是要感受翠柏還是感受嶽哥哥遺留下的氣息。那些個當地權貴一擁而上,將嶽哥哥圍在中間,或是恭維,或是道賀,府衙門前,一時間人聲嘈雜,沸沸揚揚。嶽哥哥在眾人的簇擁下回到府衙,緩緩關閉的朱門擋住了門外女子留戀的目光。我停住腳,轉過頭,從漸漸合上的門縫中望著她們。然後,悄然退到府衙後院的書房。我已下定了決心。
“怎麼在這兒?找了你半天了,咱們回去吧,天陰了,這一會兒說不定就要下雨。”嶽哥哥從回廊處轉過彎來,一眼看到蹲在書房外一角的我。
我站起來,拍拍裙子,笑問:“人都散了?”
“都散了。”嶽哥哥有些疲倦的笑,可是眉梢眼角都是誌得意滿的喜悅。
“忙了一天,累壞了吧?”我走向嶽哥哥,輕輕將嶽哥哥按著坐下來。一邊細語低問,一邊輕輕為嶽哥哥按著肩膀。
嶽哥哥的肩膀漸漸由緊繃放鬆下來,他似乎是舒服的微歎了一聲,口氣也不自覺露出些倦意。“是有些累,不過,都很值得——”嶽哥哥突然停下來,似是一怔,突然輕抖著肩膀自顧自的笑了。
“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嶽哥哥邊笑邊說,“隻是你現在的舉動,你剛才的問話,都極像蘭兒,我一時不察,竟恍惚以為蘭兒在身邊了……想起來,未免有些好笑……”
“你不喜歡我這樣?”我問。
“不,怎麼會?我的兔兒也長大了,懂得心疼人了……”他笑,透著一絲父兄似的寵溺。
“那我天天這樣對你可好?”我平淡悠然的說道,“天天、月月、年年……一輩子。”
嶽哥哥的身子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良久,嶽哥哥笑道:“說什麼傻話?你長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不早了,咱們回去吧……”他站起來,起身欲走。
我身子一閃,已是擋在他麵前,我固執而堅定的直視著他的眼睛。“嶽哥哥,我喜歡你。”我道。語調平穩,竟無顫抖。
“我也喜歡你啊,傻丫頭……”嶽哥哥勉強笑應,他眼神卻有一絲飄忽,在我毫不退讓的逼視下節節敗退。
“可是我的喜歡……和你的喜歡並不一樣。”
“能有什麼不一樣?兔兒,我們快些回去吧——”他突然身軀猛震,眼睛瞠大,似是驚訝至極的望著我。
我雙頰嫣紅,身子不自覺的微微顫抖,我的心如擂鼓般咚咚作響,可我還是執著的攫住他的目光。他單薄的唇瓣上尚有淡淡的水汽,那是我剛才飛快而輕盈的一啄所遺留下的氣息。
“兔兒……”他隻能喃喃,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嶽哥哥,我喜歡你。從初相遇那刻便喜歡你。”我心裏此刻反倒是一片安然寧靜,輕籲一口氣,大膽而直率的說道,“我勤學詩書,循規蹈矩,都是為了你。隻要是嶽哥哥喜歡的,我便努力去喜歡,努力去改變。你對我而言,是皓如朗月的君子,是中心不忘的良人,我想一輩子都呆在你身邊,長相守,不相離。”
嶽哥哥漸漸從訝異中恢複,他臉上慢慢浮起一種似悲似喜的神情,仿佛早有預料,又仿佛無限惋惜。他歎息著,輕道:“兔兒,我已經有蘭兒了……”
“那又如何?”我打斷他,固執道,“我並不是要求你愛我!我隻是希望能永遠呆在你身邊。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再將我看做小孩子,你隻要給我一點點的喜歡就夠了,一點點而已。我希望你看到,隻要你喜歡,我會成為多麼出色的女子,我會成為不遜於蘭姐姐的知己。嶽哥哥,我隻要一點點喜歡而已,不是對妹妹的那種,而是對一個女人,隻要一點點。這樣也不行嗎?”
嶽哥哥不說話。四周安靜的仿佛時間停滯了一般,隻有風吹起衣衫飄動的簌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