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養沉吟片刻說道:“你們中國有句話,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戰場上的情況千變萬化,我們又不是在消遣巡邏,哪能一概而論呢?”違拗命令肯定是要追責的,想想,犬養便有了主意。他叫過一個日軍小隊長,吩咐道:“派人給佐藤一郎太君送信,就說我們被抗日縱隊一部襲擊,我們正在追擊中。”
集合好隊伍走出村外,就見皇協軍們押著幾個人過來了。這幾個人都是衣衫不整,萎縮著身子,凍得“哧溜哧溜”的吐出一團團熱氣。走近一看,原來是俘虜的抗日縱隊士兵。犬養心頭一喜,忙詢問怎麼回事。皇協軍頭目精神抖擻,聲音洪亮的簡單報告了事情的經過。犬養正要審問一下,就見其中的一個人跪行幾步,口中叫道:“犬養太君,我是王小鵬啊。我有重要情報,重要情報……”
站在旁邊的張全福被這熟悉的聲音所吸引,覷著眼一瞧,沒錯,是王小鵬。這是安插在縱隊裏的內線,別人一概不知,如今不經請示擅自暴露身份,惹得他心頭火起。王小鵬也看見了張全福,聲音淒涼哀婉,委屈的說道:“我在那邊呆不下去了,帶了幾個弟兄投奔皇軍。我知道抗日縱隊躲在哪兒。”
張全福忙讓人把其他幾個人帶走,遂對犬養介紹了王小鵬的身份。犬養點頭首肯。張全福轉而對著王小鵬,壓著心中惱怒,沒好氣的問道:“誰讓你擅自行動暴露身份?簡直是活膩歪了。那你說,抗日縱隊有多少人?躲在哪兒?”
王小鵬見張全福不問青紅皂白就是訓斥,臉色難看,語氣粗暴,心中頓感悲涼,有點後悔自己太莽撞,不該上了這條賊船。然而此時人在屋簷下,說啥也晚了,想著,兩行熱淚不禁湧出眼眶。“我在那邊已經受到了監視,待不下去了,見是個機會,索性棄暗投明算了。”王小鵬知道,給RB人當一條狗也得有個見麵禮,鎮靜了一下,用袖子擦擦眼淚,對著犬養說道:“攻打後土鎮炮樓,伏擊皇協軍的是抗日縱隊的兩個中隊,後土嶺這邊剩餘三個中隊,昨天傷亡了七八十個人,還有不到二百的人馬現在躲到了‘燕窩崖’。”
犬養扭頭問張全福:“‘燕窩崖’在哪兒?好進攻麼?”
張全福眨巴眨巴眼睛,滿臉諛笑著,沒有直接回答犬養的問話,而是對著王小鵬說道:“你把‘燕窩崖’的地形畫出來,提出攻打意見。”張全福從小生長在鍾鳴鼎食之家,養尊處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最多也就到溝邊或淺溝裏玩耍一下,哪裏去過什麼‘燕窩崖’,可他是本村人,說不知道肯定讓人不相信,所幸有眼前的王小鵬頂杠,讓他說清楚不就結了,於是,他就地找來一根樹枝,協助王小鵬把‘燕窩崖’的地理形勢標清楚,並說出進攻路線。
王小鵬膽怯的看了看犬養,拿起樹枝在地上勾畫起來,邊畫邊說:“‘燕窩崖’就在東麵深溝裏,隻要把住路口,一個人也逃不脫。我知道路,我帶皇軍去。”
“吆西。”犬養興奮的搓著手,把頭一擺,說道:“開路!”
隊伍疾步前進,向東麵深溝開去。突然,遠遠傳來一聲喊:“太君,太君!”犬養駐足一看,一個小夥子提著步槍飛奔而來,跑到跟前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彎著腰,隻顧喘氣,哪裏說得出話來。張全福眼尖,一眼認出是阮經緯,附在犬養耳邊說了句什麼,便迎上前去,把他拉到一邊,語氣不快的問道:“有急事麼?怎麼跑來了。”
阮經緯吐了口唾沫,吸溜著鼻子,焦急的說道:“我有重要情報報告太君。”阮經緯沒有見過犬養,見是個挎指揮刀的鬼子,便趨前說道:“抗日縱隊一百七八十人逃到‘老鷹嘴’了,快派人拾掇了他們。”
犬養一聽,頓時愣怔在那兒,滿頭霧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今天這是怎麼啦,先是內線人員帶人投奔,後是又一個內線人員提供情報。一個說在“燕窩崖”,一個說在“老鷹嘴”,到底哪個說得對。犬養瞪起眼珠子,放出凶狠的光,在這兩個人身上來回掃視,仿佛要看穿兩人的五髒六肺。張全福見狀,知道和自己脫不開關係,慢慢將二人的主要表現簡要的說了一遍。單從政績上看,阮經緯顯然比王小鵬要好一點,比如,後土鎮濟仁堂給阮財旺的老婆看過病,抗日縱隊的武器裝備和人員數量,“掃蕩”的具體建議等等有價值的情報,深得張全福的好感。然而眼下的事情他也吃不準,眨巴著眼睛,思謀著哪一個是真的。
就在這當兒,犬養“嗖”的拔出指揮刀,一下便放在王小鵬的脖頸旁,凶狠的叫道:“你的撒謊,良心大大的壞了,死啦死啦的。”王小鵬見阮經緯前來投奔,心下高興,可一看也是提供情報,便知道是來搶功勞的。正思量如何贏得犬養的信任時,猛然被犬養的舉動嚇得三魂出竅,五魄紛飛,臉龐蒼白的近乎青灰色,結結巴巴的表白道:“太君息怒,我……我對皇軍忠心耿耿,早……早就為皇軍效勞了。我說的……絕對準確。我……我帶皇軍去……”說著,委屈的哭了,擤一把鼻涕,擦一下眼淚,指天發誓,言之鑿鑿。少頃,王小鵬突然止住哭聲,指著阮經緯說道:“他可是個班長,為啥要投奔皇軍,我看說不定是來誘騙皇軍上當的。”
“小鵬,我就是個班長,咱倆也不在一個中隊,我也沒有擋了你的升官路,你為啥要胡說八道,置我於死地?”阮經緯見王小鵬誣陷人,就知道他亂了方寸,正色道:“我為啥投奔皇軍,犬養太君明白,張隊長清楚,沒有必要讓你知道。今天,咱倆隻有一個說真話的,看看究竟是誰在欺騙皇軍。你們幾個人走後,宋雅琴派張虎生去追你,你知道吧?”王小鵬木然的點點頭。“追你不上,宿營地也就泄露了。因為你早就被監視了,你一走肯定是投降去了。再說,‘燕窩崖’是個死仡佬,宋雅琴不會那麼傻吧。所以,你一走,宋雅琴立馬改變決定,到‘老鷹嘴’躲避。我早是皇軍的人了,見這是一個消滅抗日縱隊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趕緊來了。想一想,如果我不來,或來得遲了點,你給皇軍提供的假情報,貽誤了戰機,應該怎樣懲罰你,你心裏清楚。我雖然來遲了一步,但情報卻是真實的,無意中還救了你一命,可你,不感謝倒也罷了,竟然血口噴人,想栽髒陷害我,你還是個人麼?”阮經緯說的天衣無縫,滴水不漏,既入情入理,又義正詞嚴,站在旁邊的吳長順和張全福都不由得點頭認可,犬養也覺得有道理。是啊,“燕窩崖”是個死仡佬,誰也不會鑽進去束手待斃,從各方麵分析,躲避在“老鷹嘴”的可能性比較大。
“你是個班長,這一跑,宋雅琴難道就不會改變躲藏地點嗎?”吳長順問道。
“我想不會。”阮經緯的口氣篤定,不容絲毫的懷疑。“王小鵬幾個人走的時候,天還麻黑著呢,來得及轉移,而且都知道小鵬因為和張玲玉的婚姻暗中為皇軍做事,他一走自然就得另換地方。我不同啊,一貫表現很好,還以為我膽小開了小差呢。再說,昨天開小差的人好幾個呢。小鵬,你說是吧。”
“啊?啊。對對對,有好些人都不想幹了。”王小鵬還處在愣怔中想心事,猛然聽見阮經緯問他,忙收攝心神,含糊的答應道。想著有阮經緯替自己扛著,錯了,全是他的;對了,我也能分一份功勞。何樂而不為呢?於是又補充說:“抗日縱隊人心不穩,好多人都想回家呢。”
“你知道‘老鷹嘴’在什麼地方嗎?”吳長順又問。
“當然知道。”阮經緯輕鬆地說道:“我常去那兒采藥呢。”
“我們昨個白天夜裏都在‘老鷹嘴’,肯定熟悉。”王小鵬補充說道,聲音低的像蚊子叫。此時王小鵬才知道自己早被抗日縱隊監視,他這一走,轉移到別的地方當在情理之中,看來,阮經緯說的有道理。王小鵬真的感謝阮經緯,心想,要不是阮經緯,鬼子撲了空,豈能放過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他又一次感到後怕。
“聽說‘老鷹嘴’地形複雜,易守難攻,你給皇軍送信,這很好。可如果打不下來,你可得負全責。”吳長順不想和抗日縱隊對陣,要打那麼個溝岔岔,衝在前邊的肯定是皇協軍,他想借此咋呼一下,讓犬養知難而退,收回成命,到光華鎮參加圍剿行動,那兒人多,安全係數要大得多。張全福也感到為難,這兩個內線人員都是他發展的,如今都來送情報,肯定是一假一真,無論成功失敗,對他而言都存在著極大的風險,授政敵以把柄,時刻都能拿出來說事。所以,他也不讚成打,希望犬養能體察到他們的良苦用心,改弦易轍,趕緊向光華鎮開拔。想著,便附和道:“要是打不下‘老鷹嘴’,可要拿你是問。”
“兩位長官,這話就說的不地道。”阮經緯已經聽出了這些漢奸頭目的膽怯之意,有點後悔的說道:“我就是來送情報的,打得下打不下,我都負不了這個責任。早知道你們怕抗日縱隊,我就不來送這個情報了。”阮經緯深怕犬養不相信自己,離開後土嶺還就罷了,如果要到“燕窩崖”呢,那就糟了。他見犬養和幾個漢奸頭目嘀嘀咕咕,難以決斷,就大著聲音說道:“‘老鷹嘴’地形易守難攻倒是實情,可也有弱點,一旦抓住軟肋,就能輕而易舉拿下它。”阮經緯撿起一根棍棍,在地上邊畫邊說:“‘老鷹嘴’對麵隔空有一個不大的溝嘴子,相距不過三五十丈遠,居高臨下,隻要占據了這個製高點,宋雅琴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怎麼上去呀?人家沒有崗哨麼?”吳長順冒出了一句幼稚話,說完就後悔了,忙補充道:“我是說抗日縱隊不會占據啊。”阮經緯輕鬆的笑笑,說道:“大模大樣的肯定上不去,我們可以兩邊佯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然後悄悄上去幾個人,帶一門迫擊炮和一挺機槍,整個戰局就是我們占據了主動。至於為什麼抗日縱隊不占領這個製高點,因為這個溝嘴子遠遠看起來距離‘老鷹嘴’不遠,其實分屬兩個溝梁,從‘老鷹嘴’到這個溝嘴子要用幾個時辰呢。另外我推測,抗日縱隊之所以不占這個溝嘴子,一是沒有長期固守的打算,二是可能認為皇軍不敢到深溝作戰因而放棄吧。抗日縱隊目前已是饑寒交迫,缺衣少穿,戰事不順,士兵們怨聲載道,真打起來,實在是不堪一擊。王小鵬幾句話都能帶出來幾個人,真要大軍壓境,估計一通喊話就能瓦解軍心,活捉宋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