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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消遣

——帕斯卡

人是不幸的,不幸到即便沒有任何可以令他感到無聊的事時,他也會因其自身的原因感到無聊,同時他又是那麼虛浮,以致於雖然充滿著千百種無聊的根本原因,但隻要有了最微小的事情,例如打中了一個彈子或者一個球,就足以使他開心了。

然而,請你說說,他的這一切都是基於什麼原因呢?無非是明天好在他的朋友們中間誇耀自己玩得比另一個人更高明而已。同樣,也有人在自己的房間裏滿頭大汗,為了好向學者們顯示自己已經解決了此前人們所一直未能發現的某個代數學問題。還有更多的人冒著極大的危險,為的是日後好誇耀自己曾經攻打過某個地方。最後,還有人耗盡自己畢生的精力在研究某一事物,而這並不是僅為了增加智慧,最重要的是為了要顯示自己懂得這些事物,而這種人是所有這幫人中最愚蠢的了,因為他們是有知識而又愚蠢的。反之,我們卻可以想到另外的那些人假如也有這種知識的話,他們就不會再是這麼愚蠢。

每天都賭一點彩頭,這樣的人度過自己的一生是很有情趣的。但假如你每天早晨都要給他一筆當天他可能贏到的錢,條件是絕不許他賭博,那你可就要使他不幸了。也許有人要說,他所追求的乃是賭博的樂趣而並非贏錢,那麼就讓他來玩不贏錢的賭博,可他卻一定會感到毫無趣味而且無聊不堪的。所以,他所追求的就不僅是娛樂,一種無精打采的、沒有熱情的娛樂會使他感到乏味的。他一定要感到熱烈,並且要欺騙他自己,幻想著獲得了在根本不賭博的條件之下別人能給他的那些東西自己就會幸福,從而他就得使自己成為激情的主體,並且為了達到自己所提出的這個目標而在這方麵刺激自己的願望、自己的憤怒和恐懼,就如同是小孩子害怕自己所塗出來的鬼臉一樣。

幾個月之前剛喪失了自己的獨生子,並且今天早上還被官司和訴訟糾纏著而顯得那麼煩惱的那個人,此刻好像把這些事都忘記了,這是什麼緣故呢?你用不著感到驚訝,他正在專心琢磨六小時以前獵狗追得起勁的那頭野豬跑到哪裏去了,此刻他別的什麼都不再需要。一個人無論是怎樣充滿憂傷,但隻要我們能掌握住他,使他鑽進某種消遣裏麵去,那麼他的憂傷就會被專注和快樂所取代。而一個人無論是怎樣幸福,但假如他並沒有通過某種足以防止無聊散布開來的熱情或娛樂而使自己開心或沉醉,他馬上就會憂傷和不幸的。沒有消遣就絕不會有歡樂,有了消遣就絕不會有悲哀。而這也就是構成有地位的人之所以幸福的那種東西了,他們有一大群人在使他們開心,並且他們也有權力來維持自己的這種狀態。

請相信這一點吧!作了總監、主計大臣或首席州長的人,要不是其所處的地位使從一清早就有來自四麵八方一大群人不讓他們在一天之內可以有一刻鍾想到他們自己,他們一定會有無盡的煩惱,但公務瑣事拖住了他們,使他們無暇自顧;可是,當他們倒台之後,當他們被貶還鄉的時候,——回鄉之後,他們既沒有財富,又沒有仆從來伺候他們的需要,——他們就不能不是窮困潦倒的了,因為已經再沒有人來阻止他們想到自己。

那個因為自己的妻子和獨子的死亡而那麼悲痛的人,或是一件重大的糾紛使得他苦惱不堪的人,此刻一臉泰然的樣子,居然能擺脫一切悲苦與不安的思念,這又是什麼緣故呢?我們用不著感到驚異,是別人此時給他打過來一個球,他必須把球打回給對方,他一心要接住上麵落下來的那個球,好贏得這一局。他既是有著這另一件事情要處理,你怎麼能希望他還會想到他自己的事情呢?這是足以占據那個偉大的靈魂的一種牽掛,並足以排除他精神中的其他一切思念。這個人生來是為了認識全宇宙的,生來是為了判斷一切事物的,生來是為了統治整個國家的,而對捕捉一隻野兔的關心就可以占據了他,使他無所分心。但假如他不肯把自己降低到這種水平,並且希望永遠都在緊張著,那麼他無非是格外的愚蠢不堪而已,因為他在想使自己超乎人類之上,而這必然會使他生活得異常累。換一句話說,他既不能做什麼卻又能做得很多,既能做出一切卻又不能做任何事,他既不是天使,也不是禽獸,而隻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