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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名聲

——叔本華

當然,我所謂的名聲不是那種稍現即逝的名聲,而是具有高度的、真正的意義的名聲。榮譽是我們每個人在相似的條件下都應當去獲取的一種東西,而名聲則不可能賦之於每一個人。我們都有權利讓自己具備“榮譽感”的品格,而名聲則須由他人認可或賦予。擁有榮譽最多能使他人相識,而名聲則意味著出類拔萃的成就,使我們能為人懷念銘記。人人皆能求得榮譽,而名聲則隻能為少數人所獲,他們都是具有卓越成就的超常之輩。

通向名聲的途徑有兩條路,一是立功,一是立言。就基本條件而言,立功者需要有一顆偉大的心靈;而立言者則需要一個偉大的頭腦。兩條道路有區別,其得失也顯而易見:功業若過眼煙雲,而著作則永垂不朽。即使最為輝煌的豐功偉業,也隻能影響一代人或幾代人;然而一本才華橫溢、飛珠濺玉的名著,卻是生機勃勃的靈感泉源,曆經千年歲月仍光華四射。

功業留給人們更多的是回憶,而且在歲月的流逝中會逐漸遺忘變形。日複一日,人們對它漸漸不再關心,直至消失殆盡,除非曆史將它凝化為石,流傳後世。而著作本身便可不朽,一旦書篇寫成便可與世長存。例如亞曆山大帝王,我們所能記起的隻是他的威名與事跡;而柏拉圖、亞裏士多德、荷馬等人,他們的思想言論至今仍然在每個文人學士的頭腦中閃耀,其影響與他們在世之時並無衰減。梵書與奧義書今天還在我們中間流傳研習,而亞曆山大當年光耀一時的豐功偉業,已若春夢一般蕩然無存了。

實現立功多多少少要靠機遇。因此,獲得功名,一方麵固然是由於其業績本身的價值,另一方麵也有賴於時事風雲的造就,如果二者不能相互承輔,根本不可能有立功者的光華閃爍。以戰功為例,它是一種靠他人所證明的成就,依賴的是少數見證人的證言,然而有些因素卻難以確定。比如這些見證人並非都曾在現場親眼目睹,即使在現場親眼目睹,他們的觀察報告也不一定公正確鑿。以上所談的是有關立功的幾個弱點,但它們都可以用其優點來平衡。立功的優點在於它是一種很實際的事,亦較易為一般人所理解。所以,除非我們不明了創功立業的動機,否則,一旦有了可靠可信的資料事實,便很容易做出公正的評判。

與立功的情形相比,立言恰好相反。它無需偶然的機遇,所依靠的是立言者的品德學問,並且借此可與世長存。此外,有時很難對所立之言的真正價值做出定論,內容愈是深奧,要想對它進行批評愈是不易。一般來說,很少有人能透徹地認識一部鴻篇巨著的價值,能夠實事求是地公正評價的批評家更是鳳毛麟角。所以,靠立言而得的名聲,大都是靠諸多判斷累積而成。前麵已經提及,功業更多的是留給人們回憶,而且很快便成過眼煙雲;然而有價值的作品,除非殘破不全,否則總是曆久不衰,猶如初版時一樣新鮮生動,而且永遠不會為一代一代相襲的傳統所淘汰。再則,一部優秀的著作,即使問世之初為偏見所籠罩,也不會永久地被人誤解;曆經歲月的洗禮,它真正的價值終究會顯示出來的。

事實上,名聲是比較的結果,而且主要是在品格方麵的對比。所以,要對其做出評價,也就因人而異。某人的名聲可能因新秀的崛起而使他原有的聲望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了衝擊或湮滅。因此,名聲是依靠絕對價值來評判的。而所謂絕對價值,隻存在於那些出類拔萃之人物,直接地靠其本身而傲視同類,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為他人剝奪。所以為了增進我們和社會的幸福,我們應該全力追求偉大的頭腦和心靈。沒有反射體我們無以看到光線,沒有沸揚的名聲我們便不可認識真正的天才。然而,名聲並不能代表價值,許多天才沉沒於默默無聞之中。正如萊辛所說:“有些人得到了名聲,有些人卻當獲未獲。”這一片樹葉的誕生和消亡,正標誌著生命的四季裏的不停轉化,向我娓娓講述生死輪回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