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性別氣質
―、兩性的刻板印象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的劃分被女性主義稱為一種意識形態:因為它有一套思想體係、分類標準和價值觀念在其中。在英文中,既有專門區分生理性別的詞彙:男性生理和女性生理;也有專門區分社會性別的詞彙: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無論在西方社會還是在中聞,兩性氣質的刻板印象都是如此的深入人心,以致在我的調奄中,大多數調查對象所描繪的自己對所謂“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的看法都是大同小異的。試舉幾例:一位農村中年男性的性別氣質觀念是這樣的:男人應該在社會上主動競爭,求生存;堅強,有韌性;對女人要理解,尊重,照顧。女人應當得到男人的照顧,因為女人是弱性(弱勢)群體。在中國這個社會,女人素質方麵比較低,即使受過同等的教育,女人素質也比較低。接觸社會少,適應社會的能力、工作能力都比較低。一位城市青年男性說:男性氣質是:勇敢,沉穩,負責任,獨立性強,攻擊性,競爭性。女性氣質是:敏感,脆弱,溫柔。一位城市中年女性說:男性氣質是豪放,粗獷,寬容,有愛心,有責任感,能承擔責任,有事業心,孝敬老人,愛老婆。女性氣質是溫柔賢惠,細膩,善良,體貼,勤勞,愛幹淨,善於和別人溝通。一位都市女性說:男人要有事業心,有能力,有情趣;女人要賢惠,要溫柔,要寬容,不能斤斤計較。我不喜歡男人像娘兒們似的,唧唧歪歪的。一位城市老年女性講得很生動,她說:男主外女主內。男性氣質就是大大方方的,有外麵兒(北京俚語:能在對外交往中獨當一麵待人接物要有個樣子,頂得起來,事業有成。家務事上,搬個東西,修個電器、電燈什麼的,都應該能弄兩下,力氣活,登高爬低的都應該能做。女性氣質就是賢妻良母。能搞好家裏這點事,能帶孩子。孩子小的時候,教育應偏重女人一點。孩子大了,惹了事了,應該是男人去處理。女人去處理,人家不怕你呀。我過去接送孩子上學,就有男學生藏在樓道裏嚇唬人,要錢不給就打人。這種情況就應該男人出頭露麵去處理。一位城市老年婦女說:理想的女性就是對父母要孝順,對丈夫要好,做個賢妻良母。有人是從道德方麵評價男性氣質的。一位中年女性說:男人應當像個男人樣,對家庭要負責,對家庭、對媳婦、對孩子都要有責任感。有點花心沒亊,十個男人九個花嘛,但是不能去包二奶,不能不顧家。她的觀點還是沒有離開男女雙重標瓶對男人忠誠的要求可以比對女人忠誠的要求低些。一位城市女大學生認為女性在體力和智力上都不如男性,她的觀點很有代表性。她說:女人天生體力不如男人。生理上如身高、體力都不如男人,有些事做起來不如男人,我主要說的是體力活。智力上男女差不多,深層次的智力可能男的強一些。而女人心比較細致。比如我就是個沒有創造力的人,但是我做事可以比男人做得細。以畫畫為例,臨摹個畫就行,讓我自己想就想不出來。一位城市老年男性強調愛情對女性的重要性,他說:一個女人在她的一生當中如果有了一次真正的愛情,在她餘下的生命歲月裏,除了愛就再沒有別的了。如果還有什麼能夠影響她,作用於她,就說明她沒有真正地愛過。女人是一個生物。作為生物,她要吃,要性,要掙紮,要快樂和痛苦。豈有他哉?婚姻、子女都是生物過程。而衡量男人的標準比女人要多得多。由幹男女平等觀念的影響,人們當中也出現了一些不符合傳統性別刻板印象的期待,例如,強調女性氣質中應當包括能幹和自立。一位城市青年女性說:男性氣質是大度,謙讓,有紳士風度;女性氣質是賢惠,現代女性的能幹,自立自強。再如,認為女性氣質應當包括裏外兼顧。一位農村中年男性說:女人應當把作為女人一生所應該做的事情完成好:學習,工作,組建家庭,維持家庭。女人也應當裏外兼顧,男人需要她幫助的時候能對男人有所幫助。還有人認為,男女兩性應當具有同樣的氣質。一位農村青年女性說:男性氣質應當是穩重,懂得關心人,對家人負責,不能老不幫家裏(我哥就是這樣)。女性也應當有男孩這些特點,人人都應當是一樣的,都是人。這個農村女性的性別觀念甚至比城市人更具現代的特點。二、如何看待兩性刻板印象兩性氣質的刻板印象的存在是一個毋庸置疑的現實。應當如何看待這個現實的存在呢?首先,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完全是由文化和社會建構起來的,而不是天生的或由生理構造的不同決定的。即使男女兩性確實存在如刻板印象中所說的那些差異,這差異也是由社會建構起來的,而不是由男女兩性的解剖生理差異造成的。㈥為就連人的生理性別也不純屬於生理領域。由於性別是社會建構而成的,因此,政治、社會和道德都會對人的肉體發生影響。正如米利特所指出的那樣,由於性別革命的主要潮流是要讓兩性在角色和氣質方麵的傳統差別模糊化,同時讓兩性地位的不協調充分顯露出來,因此,反動輿論的任務是讓人們逐漸淡忘兩性地位的差別,並將它們偽裝起來,同時重新強調人格方麵的件別差異,辦法足告訴人們這些差異是天生的而不是文化性質的。關於男女兩性的不同氣質是自然形成的還是養育而成的,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這一問題,學界現已普遍認為,在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的形成過程中,養育因素比自然因素更重要。正如第一代女性主義理論家穆勒所說:社會上流傳著這樣一些說法,認為婦女神經敏感,不適合於家庭生活以外之事,愛動,易變,不能堅持,易受影響,因此不適合於從事高級嚴肅的事務。其實,這些表現都是教養的結果,“一如肖從歇斯底裏和暈厥已不再時髦,我們就看到它們幾乎絕跡了”。從社會建構論的觀點出發,對性別刻板印象的形成原因可以作出下列理論解釋:第一種是認知理論,它認為是從幼兒期灌輸的佶息和參照體係形成了性別的刻板印象。第二種是社會角色理論,它認為是社會環境強化了性別信念。人們一般期望社會勞動者要積極活躍,而持家者應當富於交際性。這一套角色期望要求人們做出符合規範的行為,因此公司雇員人作努力,富於創造性;持家者則富於集體主義和利他主義精神。行為者本人和周圍的人都在鼓勵和促成符合規範的行為。男性不成比例地成為雇員,女性不成比例地成為家庭主婦。這種普遍的實踐導致的後果就是男性看上去更存力暈,女性看上去更善於交際。第三種是社會認同理論,它強調動機因索。刻板印象可以是一個群體的認知過程,而不僅發生在個人的頭腦中。每個人都要在自己所屬的群體中獲得正麵的身份認同,由此強化了性別的刻板印象。第四種是權力理論,它強調社會結構因素,認為個人與群體是有意保持性別刻板印象的,以便進一步提高自己所屬群體的地位,壓低其他群體的地位。男權製社會將男性度一男性氣質的理想形式理解為競爭的形象,英雄主義的硬漢形象,法西斯主義和權威人格的好鬥的男人形象。作為權力的男性氣質的來源在於,在兒童時代被家長嚴格管教的人,壓抑了他們自己的性衝動和對家長的仇恨,將性欲和攻擊性施加在所有軟弱無權的人身上。還有一種既不屬於生理決定論也不屬於社會建構論的神秘論解釋,這種觀點認為,男性氣質是從神秘根源產生的,可追溯到古神話和通過象征儀式生發出來的精神能量。男性氣質從來沒有改變過,一直存在。榮格的“集體無意識”就是男性氣質的一種表達方式。在對事物無法作出合理解釋的時候,訴諸神秘主義是一個偷巧的辦法。而神秘主義對事物的解釋實際上等於沒有解釋。其次,性別氣質是一個因文化、階層、性向不同而異的觀念。女性主義的先驅穆勒對於所謂“女性氣質”有一段極為精彩的論述,他說:“對婦女的天性形成的觀念,純屬先驗的概括,沒有哲學和分析,它是建立在最初存在的一些事例上,其可笑的程度致使在不同國家流行的觀點各有不同……一個東方人認為,婦女天生地是特別耽於肉欲;在印度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基於此觀點對婦女的粗暴辱罵。一個英國人通常認為婦女生來是冷漠的。關於婦女多變的諺語大多起源於法同。在英國,普遍的評語是說婦女比男人多麼堅貞不變。”(穆勒,31-71)既然所謂“女性氣質”是隨地域和文化的改變而改變的,那它就不會具有先賦的性質,而完全是社會和文化建構起來的。所謂男性氣質是分階級的:對於中產階級來說,所謂男性氣質就是具有競爭性、個人抱負、社會責任心和控製惰感的能力;而對於工人階級來說,男性氣質則主要是指身體粗壯、忍耐性和男性團結性。關於什麼樣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一位美國的跨性別女性主義者說得好:在傳統的定義之下,一個“真正的”女人應當擁有女性的生殖器、是白人、是異性戀、有女人味、隻和單一性伴侶做愛而且總是被動的、已婚且有小孩、擁有一個低薪低地位的“女人的工作”一以上這些特色都必須同時存在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女人。男女同性戀者用他們的存在本身對傳統性別氣質刻板印象提出了挑戰:男同性戀者中的一些個人壓製了身上的男性度,表現出女性氣質;而女同性戀者中的一些個人則大量地表現出男性氣質。他們的存在使性別刻板印象顯得多餘、荒謬,喪失了它的“自然”性。因此可以斷言,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這兩個概念都是可變的,不確定的。而這種非決定論允許男女兩性去肯定和實現自身。此外,所謂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其實都隻是人的自我的一部分而非全部。正如女性主義學者所說的那樣:“我們的身體過於複雜,不能為性別的區分提供一個清楚的答案。”男性氣質也不是一個單一的整體,而與男性的社會地位有關,如宗教、種族、性傾向等。有一項對男女兩性生命周期的研究顯示,在中年之後,兩性的性別氣質出現了非兩極化的趨勢:男性變得更能接受依賴性和養育性;女性對攻右性和自我中心的衝動減少了負罪感。男性會感到,在自我和他者的關係中,不一定全都是競爭、衝突,還有團結、合作;女性則意識到,做女人也並不一定總意味著自我犧牲,關愛他人,女人也需要自我實現。第三,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的區分是維持社會控製和性別秩序的工具。有由社會和文化建構起來的性別刻板印象會導致下列後果:限製知識的探索,使人們誤以為某種性別就應當是某種樣子的;限製有獨立目標的行為,要求男女兩性都按照規範行事。在現實生活中,女人對“女性氣質”的焦慮像男性對“男性氣質”的焦慮一樣久遠。這種焦慮就是來自遵從性別氣質規範的壓力。人們全都相信,性別是有差異的,讚同一整套符合刻板印象的性別差異,並且認為全社會都是這樣看的。人人都努力按照他人的性別刻板印象的期望來行動,人人都努力規範自己的行為以符合性別刻板印象的自我建構,結果是所有的人都按照性別的刻板印象來做事情,將自己的天性或多或少做了削足適履的改變。在這種“性別秩序”的控製之下,女性對自己身上男性化的可能性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