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 3)

老曹是“倒插門”來呼家堡的。老曹的女人怎麼也想不到,老曹“走”得竟如此風光!那時候,老曹每次回村,大都是有人拽著他的脖領子揪回來的,身上也掛過“投機倒把”的牌子……現在老曹是“烈士”了。老曹的幾個兒子也都跑上來亂紛紛地給呼天成磕頭。不料,呼天成卻喝道:“幹啥呢?起來,起來,有頭給你爹磕去!以後得好好跟你爹學!”

當晚,守靈的時候,老曹的小三偷偷地對他的兩個哥哥說:“咱爹臨死那天,半晌還回家了一趟……”

曹家老二說:“回家幹啥呢?”

小三悄悄地說:“拿回來了一個軸承,銅的。”

老大兜頭給了他一耳光:“胡說!”

小三說:“真的。我看見了。包著油紙,爹藏到梁頭上了。”

老大說:“再胡說,看我不打你的嘴!”

小三分辯說:“真的。不信你去看看。”

曹家女人一驚,黃著臉說:“出去可不敢亂說。你爹是烈士。你爹如今是烈士了……”

小三說:“我知道。出去我不說。”接著又小聲說:“我用舌頭舔了一下,真是銅的。”

第二天,呼天成親自帶領全村的老老少少去給老曹送葬。老曹本是外姓人,他是呼家堡的女婿。應該說,老曹的一生是很不得誌的。他的目光總是很陰鷙。他在村裏從來沒有得到過人們的尊重,人們看到他的時候,都說老曹這人邪,是眼邪,說他長著一雙狗眼。長期以來,他一直是一個“倒插門”的。在平原,“倒插門”是一個很低賤的詞語,那是一種讓人看不起的行為。這就等於說,他為了女人出賣了他的姓氏,也出賣了他的後代。在村裏,人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叫什麼,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喊他老曹。在這裏,老曹僅僅是一個代號,這是對一個外姓旁人的客氣,也是一種骨子裏的疏遠。可誰也沒有想到,他的葬禮竟然會如此的隆重!呼家堡廣播站的兩個大喇叭也架到“地下新村”門前的石獅子上,喇叭裏放著哀樂。下葬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對著他的棺材三鞠躬,對著這個矮矮的小個子的靈魂表示哀悼……

當人們排著隊來悼念老曹的時候,心裏都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誰都覺得老曹似乎不應該享受如此隆重的葬禮,老曹算什麼呢?他隻不過是一個外姓旁人罷了。是呀,老曹死得很慘,老曹一推電閘就過去了,也就是眨眼之間,老曹成了一張紅顏色的肉紙。可這又怪誰呢?一個劁豬的,這不是逞能嗎?可誰也沒有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人們隻是走得很麻木,悼念得也很“過程”。誰也說不清呼天成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親娘死的時候,他一滴淚都沒掉,他甚至沒有到墓地來。可對於老曹,他怎麼會如此的看重呢?到底為什麼?!誰也想不明白。可他硬是這樣做了。人們就隻有跟著走。

跟著走哇!

於是,在“地下新村”裏,老曹的墓碑上光榮地鑿上了一顆星。這是呼家堡多年來給死人綴的第一顆星,這顆星是在眾人的目光下,由劉全老頭一鑿一鑿刻上去的,而後又刷了兩道紅漆。很耀眼哪!這光榮雖說是死亡之後的,可它映在人們的眼裏,就成了一種很刺激人的東西。

葬禮結束後,呼天成獨自一人在“地下新村”裏站了很久。

天晴著,有雲兒在天邊遠遠地、綿綿地飄動。西崗地勢高,站在這裏,眼前是茫茫無垠、縱橫交錯的平原。五月,麥子已抽穗了,到處都是一片綠汪汪的。油菜地裏,是一攤燦爛的黃。再往下走,就是村子了,那排房一棟棟的,已初具規模。身後是死人,眼前是活物。兩個“新村”。生與死,離得很近哪。死是活的說明,活也是死的寄托。看來,人是活念頭的,一個念頭,就可以產生一些活生生的物什。隻要你敢想,隻要你用心,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有時候,你必須超常辦事,你必須出人意料,就像耕地的老牛一樣,你要是冷不防甩上一鞭,它就會猛一激靈!如果不可能的事情能夠成為可能,那麼……

那是一顆星嗎?那是一條路!一個偉人說,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就是“榜樣”!

可是,老曹搞的那個紙廠,也隻是斷斷續續地生產了三個月,生產出了一堆沒人要的揩屁股紙。那些紙一張也沒有賣出去,後來都分到了一家一戶,讓人擦屁股用了。

在“地下新村”裏,老曹仍然是“烈士”。

五、大偷與小偷

遞年春天,下過第一場雨後,呼家堡又有一個人被送進“地下新村”享福去了。他的序號是:313。

313是孫布袋。

孫布袋最後是笑著走的。

那還是十一月的時候,有一天,呼天成從城裏開會回來,剛走到村口,就被一個人攔住了。

那竟是秀丫。

秀丫說:“我都等了你一天了。”

呼天成看了她一眼,說:“有事嗎?”

秀丫默默地說:“他……快死了。他想見你一麵,跟你說說話。”

呼天成遲疑了片刻,抬起頭,看了秀丫一眼,用手拍了拍腦門,想了想說:“好。我就見見他。”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呼天成就跟著秀丫去了。進了門,呼天成才發現,孫布袋果然病得很重。隻見他病懨懨地躺在一張小木床上,露著一個白蒼蒼的腦袋。人是會變的呀!本來個頭很大的孫布袋,人已收縮得走了形,就像個孩子似的躺在那裏,顯得又瘦又小。孫布袋後來一直在村裏放羊,他放了近三十年的羊,這會兒,他身上仍然殘留著一股刺鼻的羊膻味。

看見呼天成進來,孫布袋微微地揚起頭,臉上頓時亮起了一小塊病態的紅暈。他笑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笑著說:“你還是來了。”

呼天成望著他,默默地看了一會兒,說:“布袋,有病咋不去治呢?”

孫布袋說:“時候到了。治也沒用。你坐吧。”說著,他用力地咳嗽了一陣,眼白翻了翻,望著站在一旁的秀丫和女兒,說:“出去吧,你們都出去吧。讓我跟老呼單獨說句話。”

等人都出去後,孫布袋緩聲說:“過去,我一直怕你。我怕你怕了一輩子。我現在不怕你了。”

呼天成笑了,淡淡地說:“你怕我幹啥?”

“過去,我一看見你就想尿。真的。”孫布袋說。

呼天成望著他,說:“真怕?”

孫布袋說:“真怕。”

呼天成沉默了一會兒,大手一揮說:“算了。你病成這樣,都不要計較了。你說呢?”

孫布袋喃喃地說:“沒有幾天了。也就是兩三天的事。我已經讓人去給我看過‘號’了。到那邊,墳頭排在我三哥的後頭,我是313。這‘號’好啊。”

呼天成笑眯眯地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孫布袋吃力地咳嗽了一陣,說:“老呼哇,我年輕的時候,偷過莊稼,背了一輩子小偷的罪名。其實,我還真想再偷一次,能再偷一次多好。可我活不了幾天了……”

呼天成眯著眼,望著孫布袋,笑著說:“布袋,那時候,你啥沒偷過?你偷得真巧妙啊。”

孫布袋也笑了,他笑著說:“有一次,我偷了六兩芝麻,沒有一個人知道……”說著,孫布袋喘了口氣,帶幾分狡黠地說:“可我偷不過你。你是大偷,我隻能算是小偷。我這一輩子,沒偷過人吧?”

呼天成望著他,搖搖頭,說:“布袋,這麼多年,你也沒閑著呀。我知道,你一直想抓我的把柄……”

孫布袋往上挪了挪身子,喃喃說:“你都知道了?”

呼天成直直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孫布袋說:“其實,我還得謝你呢。真的。你也知道,我原是一個懶人,是你讓我變勤快了。”

呼天成笑著說:“噢?是嘛。”

孫布袋臉上那一小塊更紅了,他的一隻手緊扣著床板,歪著身子說:“可不。可我盯了你那麼多年,到了也沒把你抓住……”

呼天成淡淡地說:“你也不容易呀。”

“我知道我鬥不過你。本來,我是有機會的……”孫布袋有些遺憾地說。

“我也給過你機會。”

孫布袋喃喃道:“是哇。有天晚上,大月明,我就要抓住你了……”

“我一直等著你呢。”

孫布袋說:“其實,我要抓你也容易。那時候,我就沒睡過覺,我一夜一夜盯,要是有一點動靜,我就過去了……”

“那聲音就跟貓蓋屎一樣。”

這時,孫布袋趄著身子,突然從被子裏伸出了兩隻手,那手像雞爪一樣佝僂著,已經伸不開了,他晃著兩隻手說:“你看,我放了三十年羊,你放了三十年‘我’,人也是畜生。”

呼天成略顯驚訝地望著他,說:“布袋,你長見識了。”

孫布袋說:“人老了,糟踐糧食多了……”

呼天成說:“我也老了。”

孫布袋說:“人一老,就成賊了。”

“老賊?”

“老賊。”

呼天成點了點頭:“有道理。”

孫布袋說:“你聞出來了吧?我身上有股味。孩子們都不大理我,我身上有股羊膻味。那時候,我就睡在羊圈裏,一天一天,我覺得我都快變成狼了……”說到這裏,孫布袋沉默了一會兒,又喃喃地重複說,“我放了近三十年的羊,身上有味了。”孫布袋說著,眼裏突然出現了一個灼人的亮點,那亮點像火星兒一樣迸出了眼眶,直直地燒著呼天成:“有一年,我掐死過一隻羊羔,你不知道吧?”接著,他笑了笑說:“你要是知道,早把我鬥死了。”

呼天成說:“為啥?”

孫布袋喘著氣說:“我恨你。”

孫布袋又說:“我給你娶了個女人……”

呼天成背過身去,一聲不吭。

孫布袋惡狠狠地說:“我把臉都賣了,結果是給你娶了個女人……”

呼天成說:“其實你不該娶她。”

孫布袋手一摔,一撐,硬是揚起了小半個身子,他呼呼哧哧地說:“那是我用‘臉’掙的!”

呼天成在沉默了很久之後,終於說:“我這一輩子,就辦了這一件錯事。”

孫布袋突然咳嗽起來,他咳嗽了一陣,說:“你不光害了我,你也害了她。你不知道吧?我老是掐她,夜裏,我一夜一夜掐她,我隻掐那一個地方,讓它紫了黑黑了紫!可她一聲不吭……”

呼天成的呼吸陡然變粗了。

孫布袋說:“你們都不把我當人,我也就不當人了。當個人老難。”

孫布袋又說:“那本書,是我攛掇八圈獻給你的。你不知道吧?”

呼天成怔了一下,說:“啥書?”

孫布袋說:“就那本書,練的是‘童子功’……”

呼天成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片刻,隻見他快步走到床前,彎下腰去,盯著那兩隻渾濁的眼睛,低聲說:“布袋,我這就去叫車,立馬派人把你送到省城的大醫院去,讓醫院全力搶救你!你得活著,你就好好活吧。”

孫布袋眨了眨眼,眼裏竟然透出了一絲驚恐:“我……尿了。我一看見你,就想尿。”接著,他喘了口氣,說:“你,是想折磨我吧?”

呼天成說:“折磨你幹啥?我想讓你好好活著。你給呼家堡放了三十年羊,你是呼家堡的功臣。”

孫布袋木木地說:“我知道,你是想看我的笑話呢。”

呼天成說:“還是活著好。”

孫布袋愣了一會兒,忽然間笑了。他臉上的皺紋一堆一堆的,那些幹了的皺褶一點點地紅暈起來,整個臉顯得紅撲撲的。他頓時成了個頑皮的孩子,他拍了一下床板,樂嗬嗬地說:“可我活不了了。縣上的大夫說了,我是癌症,還是晚期,啥啥都擴散了。真的,我活不了了。”

呼天成默默地望著他,像是很失望地說:“布袋,你還是不要走。”

孫布袋說:“咋,你能擋住?”

呼天成皺了皺眉頭:“我是說,你一走,我就沒有對手了。”

這時,孫布袋哭起來了。他像狼一樣嗚嗚地哭著說:“我跟你鬥了一輩子,頭發都愁白了,從來沒勝過……”

呼天成說:“這一回,你勝了。”說完,他扭頭就走。

孫布袋追著他的屁股說:“我勝了?我也能勝一回?”

六、生命在於運動

就在埋葬了孫布袋的那天晚上,呼天成把秀丫叫出來了。

那是個月黑頭的日子,天黑得像鍋底,四周鳴著春蟲的叫聲,那叫聲一咬一咬地呼應著,聒出了很多的春意。呼天成說:走走。秀丫沒有應聲,隻是默默地跟著他走。

春天了,風裏已沒有寒氣了,風開始扯絲了,風一絲絲地扯動著,竟能從指縫裏漏走。卻又覺得那無邊的黑鬼魅魅的,像是長了很多小手。所以,秀丫不時地要回頭看一看,然而卻什麼也沒有。可是,走著,走著,秀丫忽然“咦”了一聲,這一聲很輕,但也引起了呼天成的注意。呼天成說:“你怕了?”接著,呼天成又說:“跟著我你還怕什麼。”

秀丫不吭了。可她心裏卻起了疑惑。她想,怎麼走著走著,走到崗上來了?她看見了“鬼火”,遠遠的,她看見了那綠熒熒的、一忽兒一忽兒的“鬼火”。再走,眼前出現了一片黑糊糊的東西,秀丫明白了,這是“地下新村”。呼天成竟把她帶到這裏來了。白天裏,她就在這裏葬了她的男人……

秀丫頓時站住了。她不走了。

這時,呼天成扭頭看了她一眼,說:“我這人從來不迷信。你沒聽人說,生命在於運動。”

這話說得很含糊。他的話總是很含糊,秀丫一點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可她不能不走了,這個人的聲音就像磁鐵一樣,一下子就把她吸住了。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聽。在她眼裏,他從來就沒有錯過。於是,她心裏雖然有些害怕,卻仍舊跟著往前走。她心裏說,我是瘋了,瘋得沒有邊了。這麼多年來,隻要一看見他,死我都願。

再走,就是“地下新村”了。眼前是一道黑花花的牆,在牆的後邊,是一個個埋著死人的墳頭,秀丫不敢往前看,看了讓她頭皮發。可呼天成卻一直在她頭前走著,他真膽大呀!這個地方是他命名的,他說叫什麼,就是什麼。這時,她聽見呼天成說:“這裏多靜。等我們老的時候,也會睡在這裏。所以你什麼也不用怕。你要怕,就是自己嚇自己。”

人在夜裏浸得久了,就慢慢地跟夜融在了一起,這時候,四周好像亮了許多,那黑也顯得不那麼厚了,夜已成了一縷縷的黑氣,在你四周來來回回地遊走。於是,那些墓碑仿佛一個個地直起身來,汪著一片青墨色的涼意。春天了,那黑也溫和了許多,帶著沁人的暖意。天墨墨的,星星離得很近,卻又很模糊,到處都是一眨一眨的針樣的亮光。突然之間,那密織的黑氣四下奔逃,像紗一樣地卷走了,天空一下子明亮起來,星星越來越遠,一輪黃燦燦的新月陡然出現在夜空裏,墓地裏亮亮地映出了兩個人的身影。這突然出現的亮光把秀丫嚇壞了,她一下子撲在了呼天成的懷裏,一動也不動……等秀丫睜開眼的時候,她發現,她就站在她那死鬼男人的墳前!

新土,眼前是一丘新土。月光照在水泥製成的墓碑上,那上邊有新刻的碑號:313。

秀丫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往後退了兩步。就在這時,她聽見呼天成說:“我這人從不迷信!”

秀丫勾下頭去,喃喃地說:“你……這是幹啥?”

然而,呼天成看了她一眼,卻突兀地說:“脫。”

秀丫身上陡然出現了一絲寒意,她的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喃喃地說:“這……這是幹啥呢?”

呼天成說:“這麼多年了,我從來沒勉強過你。你要不願就算了。”

秀丫哭了,秀丫哭著說:“……這是幹啥呢?”

呼天成忽然改了語氣,他和緩地說:“秀丫,你不用怕,有我呢。”

秀丫的身子不再抖了,她低聲說:“就在這兒嗎?”

呼天成說:“就這兒。”

秀丫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還是換個地方吧,這裏陰氣……重。我怕你落下……毛病。”

呼天成說:“我這人陽氣旺,我不怕這這那那。”

秀丫站在那裏,仍然遲疑著。一瞬間,天又暗下來了,有陣陣陰風朝她襲來,恍惚間,她覺得男人正慢慢地從棺材裏坐起來,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呼天成看著她說:“他死了你還怕他?”

她說:“我不是怕。我一點也不怕。我隻是有點膈應……”說著,不知怎的,秀丫身上就有了一股力量。她望著呼天成,先是慢慢脫去了腳上穿的兩隻鞋,那是一雙帶有孝布的黑鞋,她把鞋褪在地上,就仿佛脫去了一種束縛。而後,她很快地脫去了上身的衣裳,這時她用力猛了一點,一不小心竟繃掉了一個扣子,那粒紅扣子像流星一樣向遠處飛去。往下,她一咬牙,把褲子也脫了,她就那麼光條條地迎風站著……

她心裏說:“布袋,死鬼,你要是心裏有氣,就朝我來吧。”

這時,呼天成說:“秀丫,你躺下吧。”

於是,她就順從地躺下了,躺在了墳前的一片草地上……

到此為止,呼天成仍在那裏坐著,他從兜裏掏出煙來,點上,慢慢悠悠地吸著……而後,他說:“秀丫,你是我的女人,一直都是。這沒錯吧?”

秀丫默默地說:“是。”

呼天成又說:“我沒有勉強過你吧?”

秀丫說:“沒有。”

呼天成說:“我這一輩子就做錯了一件事,我對不起你呀。”

秀丫說:“我不怪你,我從來都沒埋怨過你。”

呼天成咬著牙說:“他掐過你,他一夜一夜地掐你,是吧?”

秀丫哭了,她哭著說:“別說了……”

呼天成歎了口氣,說:“我欠你太多了,怕是還不上了。”

秀丫流著淚說:“你別說了。別再說了。”

接下去,呼天成就坐在那裏默默地吸煙,小火苗在他眼前一明一滅地燒著,一直到那支煙吸完的時候,呼天成才“哼”了一聲,恨恨地說:“他以為他勝了。可他從來就沒有勝過。”接著,他扭過頭來,對著墓碑說:“布袋,你以為我怕你?我什麼時候也沒有怕過你。你要是有種,就從棺材裏滾出來吧!”說著,他站起身來,把那煙頭在墓碑上按滅,這才回身對秀丫說:“你起來吧。算了,地上太涼。”

秀丫突然直起身子,她的兩隻乳房在身前一悠一悠地撲動著。她突然說:“他死了你還恨他。”

呼天成說:“人死如燈滅,我恨他幹啥?再說,他也不值得我恨。”

接著,她又補充說,“你也恨我。”

呼天成說:“我怎麼會恨你呢?”

秀丫大聲說:“那,你‘寫’我呀,你來‘寫’我呀!我不怕這死鬼,我也不怕丟人,來吧,就讓他看著,你‘寫’呀?!”

呼天成一下子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