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 3)

看他不坐,呼天成也不再招呼他坐了。在餘下的時間裏,呼天成一直用審視的目光望著他。應該說,這孩子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對他的期望也最大。他特別喜歡他身上那股精明勁,喜歡他那一點就透的悟性。在他小的時候,呼天成就著意培養他,讓他經受各種各樣的鍛煉。可是,他太精、太透,他總是舉一反四。這就不能不招人嫉。你看,他站在那裏,他不坐,那其實是一種表示,這不僅僅是對他呼天成的尊重,他是以此來表示懺悔的。他就是這麼靈,他站在那裏,用行動來說明他是對不起老人的,他辜負了他的期望。

呼天成皺著眉頭,就那麼默默地看著他。開始時,他的頭是低著的。而後,他的頭慢慢地抬起來,也望著呼天成。當兩人的目光對接時,呼國慶心裏的委屈、悔恨全從目光裏傾吐出來了。他望著老人,雖然仍是一句話也不說,可他的目光像一條長鏈似的,緊抓著老人的心。呼國慶當然清楚,這是他惟一的機會了。他必須緊抓住這次機會。老人如果存心救他,他還有希望,老人如果撇開他不管,那他就沒有任何希望了。所以,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期望著能用目光來打開老人的心鎖。他知道,對老人,哀求是沒有用的,老人最討厭那種下跪求饒的人。他不能訴說,況且在這麼短的時間裏,他也說不清楚。老人要是救他,那他自有辦法了解到情況。現在,他最害怕的是老人開口,老人如果開口問他,那麼,他說什麼好呢?

呼天成的眉梢動了一下,忽然笑了。那笑是從眼角裏透出來了。那笑意仿佛在說,這孩子,到什麼時候了,你還給我玩心眼?你的心眼就是太多了,你要是心眼少一點,你就不會出事了。笑過之後,呼天成微微地搖了搖頭,那又仿佛在說:孩子呀,我說過多少次,你怎麼就不聽呢?你本來是前途無量的呀!可是,呼天成仍然喜歡他的這種精明,包括他的算計,從內心說,都是他喜歡的。那仿佛就像是他親手栽的一棵樹,他眼看著他一天天成長,看著樹身上的一個個小疤痕,一個個長歪了的枝杈,那也是很有趣的,不是嗎?可他的彈性很好,以至於到了這種地步,他仍舊是富有彈力的。從呼家堡走出來的人,能有這麼好的彈力,可以說是屈指可數。這就好啊。

慢慢地,呼國慶眼裏流下了兩行淚。他雖然一句話也不說,可他流淚了。此時此刻,淚水也是他的一種表達。他不能解釋,眼淚在這裏就成了他的解釋。這是一種含有親情意味的解釋。他見到了親人,千言萬語又無從說起,那麼,他隻有用淚水來訴說了。淚水從眼窩裏湧出來,滴在了眼前的地上,他沒有擦,一任淚水在臉上流淌。淚水成了他的“說明書”,那像是一張帖子,呈送給了老人,那就看他接不接了。

這會兒,老人臉上卻沒有了任何表情。他呆呆地、很麻木地在那兒坐著,仿佛眼前什麼也沒有,他什麼也沒有看到。他的眉頭紋絲不動,臉像是一塊生鐵,看上去冷冰冰的。很久,他的目光才慢慢聚焦,那目光一旦聚合,就像是響箭一般,帶著“嗖、嗖”的哨音,一下子就把他穿透了!這時候,那目光是很毒的,那眼神裏沒有一點點情分,那裏邊透出的是無情的斥責。又過了很長時間之後,他的眉梢動了一下,眨了眨眼,那目光的銳度才稍稍減弱,有了一點點柔和,那光裏帶著深深的歎息,仿佛在說,你就是棱角太多了,你要那麼多的棱角幹什麼?在平原上生活,人是活圓的,這我給你說過多少遍了,你不聽啊!

呼國慶臉上的淚水幹了,留下的是兩道隱約可見的淚痕。這就使他身上那種“架”出來的官員身份多了一分滑稽,多了一分誘人的孩子氣。他知道,老人來看他,是頗費了一些周折的。這件事早晚是要透出去的。也許,外邊就有人在偷聽。所以,雖然他心急如焚,可他該表達的都已經表達了。往下,就看老人作何打算了。一直到現在,他仍然不能肯定老人會豁出去救他。況且這件事是有相當難度的……王華欣現在是副市長了,要扳倒一個副市長,也不是那麼容易。那麼,他希望老人能有一個暗示,在他離開之前,老人會不會有所表示呢?

就在這時,老人把手伸進了衣兜,從兜裏掏出了一個小布兜。那布兜已經很舊了,是粗帆布做的。老人把布兜放在麵前的桌上,而後慢慢地解開束口,從裏邊拿出一張紙做的棋盤,攤在了桌麵上。片刻,他伸出兩個指頭,從小布兜裏夾出了兩個泥蛋,那泥蛋一方一圓。他把方的撂過去,擺了擺手,示意呼國慶到近前來……於是,呼國慶靠前一步,站在了桌前。老人也不說話,拿起那個圓的泥蛋走了一步。這次,呼國慶沒有馬上跟著走,他站在桌前看了很長時間,而後他才拿起那個方泥蛋。當他拿起那個泥蛋時,他的手抖了,他的手抖個不停,久久地,他才把泥蛋放在棋盤的位置上……

兩人各自走了八步,八步之後,老人把棋盤收起來了。

在這八步當中,呼國慶實質上隻走了一步,他不斷地重複他走過的那個位置,一進一退,一退一進。走來走去,他的棋子還在原來的位置上,這等於沒有走。這就是說,他沒有選擇,沒有選擇又有著無限的選擇。他其實是在重複老人那次贏他時走過的步子。

在棋盤上,下獨子棋是很孤的,沒有援助,沒有配合,沒有相應的任何條件,也幾乎沒有勝的可能。你惟一的希望是等待對方出錯。這時候你走的是一種心理,走的是耐性,走的是謹慎。這是一種消磨人的玩法。走的是精、氣、神,走的是鈍、忍、韌……不是嗎?可是,老人收棋時,好像是眉頭皺了一下。這說明什麼?說明老人並不滿意。那麼,他又錯在哪兒了?就兩個棋子,一圓一方,不這樣走又該怎樣走呢?老頭曾多次說過,人是活“圓”的。可從老人的處世方略來看,也不盡是圓哪,他也有“方”的時候,而且……等等,一圓一方,一方一圓。那麼說,“圓”是形式,“方”是內容?不對吧,這怎麼統一呢?有了,有了,老頭的意思是“外圓內方”。

是“外圓內方”啊!

呼國慶看了老人一眼,他心裏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可是,老人收了棋,卻緩緩地站起來了。到了這時,呼國慶知道,老人要走了。可兩人自始至終還沒說一句話哪。雖然該表示的,他都已經表示了,可他還是希望老人臨走前能說一點什麼。於是,他的心怦怦跳著,眼裏也不由得流露出了內心的渴望。老人真是不管他了?

此刻,老人卻把身子扭過去了。他正一步一步地朝門口走去。房間本就不大,老人離門口僅有四五步的距離。到了這時,呼國慶喉嚨裏恨不得伸出一隻手,把老人重新拽回來。可他還是強忍著沒有喊,他覺得不能喊,他要是喊了,他所有的努力就功虧一簣了。他隻有眼睜睜地看著老人走,他來了,又走了,沒有給他留下一句話。

然而,就在老人的身影將要在門口處消失時,驀地,他的身子轉過來了。

他轉過身來,眯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後,目光停在了呼國慶的臉上。他的目光定定地望著他,慢慢,他眼裏有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他搖了搖頭,長歎了口氣,終於說:“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去吧。”

而後,老人就真的走了。樓梯上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那是有人在送老人下樓……不久,院子裏就傳來了汽車的轟鳴聲。

老人走後,呼國慶一直在試圖破譯老人說過的那句話。他心裏總是一陣熱一陣涼。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去吧。”要是,要不是呢?這麼說,老人會出麵救他?不然,他不會說這樣的話,老人從來不白話,凡是他說過的,就一定兌現的。可是,回去?又能回哪裏去呢?重回呼家堡嗎?那麼,這意思好像是說,老人也無能為力了。你出了這樣的事,又能怨誰呢?將來,等你出獄之後,你還回去當你的農民吧。是這意思嗎?不會吧?如果是這樣的話,老人就用不著來看他了,看他幹什麼呢?在如此戒備森嚴的情況下,他人都見了,那就是說,老人不會就這麼輕易放棄。看來,有希望。有希望啊!

假如他能夠東山再起的話,他不會忘記這一天的。

“要是混不下去,你就回去吧。”——?

五、光榮與夢想

範騾子死了。

範騾子死在了他家後院的廁所裏。

範騾子的女人哭著說,你咋這麼窩囊啊?你窩囊了一輩子,臨走,你都不會挑個好地方?!

大約,範騾子也想過這些,可他沒處可去,也隻好如此了。

範騾子是在他的任命下達後的第二天走的。在此之前,他曾一次次地給王華欣掛電話,發了許多牢騷。可王華欣總是一句話,讓他沉住氣,不要慌。王華欣說,老鼠拉木鍁,大頭在後哪!每次,王華欣給他打打氣,他心裏才好受幾天。女人說,你不要臉了?他說,我就是不要臉了!可過上一段,又不行了,他還是想要臉的……就這樣,在呼國慶被隔離審查的這一個多月時間裏,範騾子在潁平縣成了過街老鼠了。

尤其是前一段,先後有許多親戚打上門來責問他。特別是吳家,一下子就像變成了仇人似的,恨不得活吃了他!那一天,他躲閃不及,碰巧給吳家堵在了屋裏。廣文爹、廣文娘和吳廣文一塊給他來了個“三堂會審”。三個人一進門,臉上就帶著“孝”呢,那臉陰得能擰出水來。老姐姐說:“他舅,都是親戚,你說說,你咋幹這事呢?”他說:“我幹啥事了?我啥事也沒幹。”老姐姐的態度還算好的,她說:“那不是你是誰?大街上都謠罡成那樣了,你還說不是你?”他說:“人家想咋議論咋議論,那我管不著。”老姐夫說:“你也別跟他瞎乒叉了,你給他日白那幹啥?人心都是肉長的,他不是人,你跟他說啥人話哪?我就問你一句,吳家咋得罪你了?”見範騾子不吭聲,老姐夫又說:“我遍想沒有得罪你的地方啊?頭一回就不說了,頭一回沒應承你,你撮乎著讓他兩口子鬧離婚,不管咋說吧,後來總算沒離成。直到你進了煙草局,這才算安生了。可這還沒幾天呢,你又把人給黑進去了。你不就是想當官嗎,值得這樣?!你安的啥心哪,非弄得家破人亡?!”

範騾子聽了,氣不打一處來,他說:“姐夫,話不能這樣說,你要這樣說,還叫我咋張嘴哩?”老姐姐說:“要嘴幹啥?那嘴是吃草料的?你小時候,娘死得早,我是咋待承你的?一口饃讓你,一口湯也盡你,到今天,你就這樣對俺?”老姐夫說:“他舅,你要是有一點良心,就把案子撤了,從今往後,你過你的,俺過俺的。你要是不撤,咱這就算斷親了!”

吳廣文也在一旁冷著臉說:“舅,我再喊你一回舅,你讓我去見見國慶。不管咋說,俺也是夫妻一場。他如今有難了,我不能不管。”範騾子急了,說:“廣文啊,你咋還在鼓裏蒙著呢。他呼國慶有第三者了!你知道他是咋犯事的?他給那女的弄了一百萬!你想想,這是小數嗎?”老姐夫說:“編吧,你編吧。這回我是咋也不會信你了。”吳廣文說:“就算他有第三者,這也是俺兩口子的事。要是有這事,你咋不給我說?用著你出麵去整他?!”範騾子說:“廣文,你要是這樣說,你要是也這樣說,我就不說啥了。我啥也不說了。”吳廣文說:“是真是假你讓我見見他。”範騾子說:“這是人家上頭定的事,這事跟我根本就沒關係,我咋有權力讓你去見他?”吳廣文說:“你說這事跟你沒關係?真沒關係?!”範騾子說:“真沒關係。這都是上頭定的。”吳廣文說:“沒關係你咋知道他有第三者?”範騾子隻好說:“我也是聽人家說的。”吳廣文說:“你聽誰說的?走,咱一塊去見他。”範騾子一怔,說:“這我不能去。”吳廣文說:“你不是說聽人家說的嗎,你為啥不敢去呢?”

話說到這裏的時候,老姐夫臉一黑,拽住吳廣文說:“算了,算了,也不用跟他閑磨牙了。走,咱走!”老姐姐流著淚說:“你,你真是吃草料長大的?”範騾子見解釋不清,臉一灰,說:“老姐姐,我就是吃草料長大的。從今往後,你別再理我了!”此時,老姐夫嘴一張,一口惡唾沫吐到了範騾子的臉上,他說:“呸!咋結你這門肮髒親戚!”老姐姐也跟著“呸”起來了,緊接著,就像是萬箭齊發,三個人站在那裏,一陣“呸、呸、呸……”,頃刻間,範騾子滿臉滿身都是唾沫!!

待三人鬧過之後,女人大哭。女人哭著說,這算咋回事啊?!

即使是到了這一步,範騾子還沒有想到死。他並不想死。平原有句話,叫做“好死不如賴活著”。人輕易是不會死的。況且,範騾子一直覺得他是有理的,起碼也算是主持正義吧。他是因為主持正義才犯了眾怒的。這時候,他就剩下這一個借口了。人有時候得有一個借口,有了一個借口之後,人才有了偷生的可能,不然的話,在如此眾叛親離的情況下,就實在是沒有活的必要了。

後來事情的發展是範騾子做夢也想不到的,他沒有想到(對他個人來說)結局會是這樣的。

那天,他先是接到了一個報喜的電話。電話是王華欣打來的。王華欣在電話裏說:“騾子,是騾子吧?”他心裏說,日你媽,我快死你手上了!嘴上卻說:“是。”王華欣說:“騾子,你請客吧。”範騾子嘴上說:“請誰的客?”心裏說,吃吃飯,再桑桑拿,一次得兩千多,我上哪兒報銷?王華欣說:“那事辦了。”他問:“啥事?”王華欣說:“你不是一直想弄個副縣嗎,批了。”他說:“批了?”王華欣說:“批件馬上就到縣裏了。這次批了八個。你等著好消息吧。可別忘了請客。”範騾子說:“請。我請。”

可是,範騾子剛高興沒幾天,那臉就嘟嚕下來了。那天剛好刮大風,風很大,天刮得土塵塵的,人都是側著身子走路。人要是倒了黴,連老天爺都不暄煩你。就是在那一天,範騾子接到了通知,讓他到縣委組織部去一趟。沒想到,進了組織部,部長的臉卻是冷冰冰的。部長看見他,隻揚了揚下巴,說:“坐吧。”範騾子從兜裏掏出煙來(那是他特意買的“中華”),敬了部長一支。部長搖搖頭說:“不吸。”而後部長用譏諷的口吻說:“老範,你‘跑’得不賴呀。‘件’下來了。”範騾子想說他沒跑,可他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隻是很尷尬地笑了笑。接著,部長撓了撓頭,很嚴肅地說:“範漢章同誌,根據組織上的決定,經縣委常委討論,任命你為潁平縣防空指揮部協理員。括號,副縣級。請你交代一下目前的工作,三日後到防空辦報到。”

範騾子的頭一下子炸了!他翻了翻眼皮,很長時間了,似乎還沒弄明白部長的意思。可部長卻說:“現在公事辦完了。我談一點個人的意見。老範,說起來你也是老同誌了,你咋幹這事呢?當然,這僅代表我個人,不代表組織。可我弄不明白,你為啥要這樣呢?就為這一張紙?”範騾子很艱難地問:“部長,你是說,煙草局那邊……”部長說:“咋?你沒聽清楚?你要沒聽清楚,我再給你念一遍。”範騾子語無倫次地說:“不是。那、那、那……為啥哪?”部長說:“為啥?你還不清楚?”範騾子硬著頭皮說:“我不清楚。”部長說:“那好,我告訴你。按說,這是組織上考慮的事,用不著對你個人講。可我忍不住,就對你說了吧。”

接下去,部長說:“潁平修路的事,你知道吧?修路的啟動資金咋來的,你也清楚吧?全縣總動員,現在十八條路全開工了,一條條都開腸破肚的,弄了個半半截截……可這麼一下子,那啟動資金查封了,啟動資金一封,省裏的三分之一,人家也不給了。路修不成了,群眾集資那三分之一,又鬧著要退款。你說說,這事該咋辦?!”部長又說:“老範,不說別的,你這一摻和,在縣裏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你說你缺德不缺德?就算是替老百姓著想,這事也不該幹!要是路修成了,你咋鬧都行,你對呼書記個人有意見,你可以跟他拚刀子,是不是?這算啥呢?這是拿老百姓開玩笑!噢,你是一級組織,你說修路,叫集資人家就集資,叫出力人家就出力,現在開工這麼多天了,你一告不當緊,整個工程都停了。你這一鬧,潁平至少砸進去兩個億!連銀行都得關門!你說說你為啥要這樣?!”話說到這裏,範騾子站起來了。範騾子喃喃地說:“我、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出了門,範騾子木呆呆地在路上走著。他嘴裏反反複複地念叨著:“防空辦,防空辦,讓我去防空辦……”念著,連他自個都不由得笑了,那是神經質的笑。那就是說,幹了一輩子,他徹底地被人掃地出門了!局長當不成了不說,還是“防空辦”的協理員。他知道“協理員”是個什麼東西。奔了一輩子,天天想著“進步”,結果奔了個“防空辦”,那比殺他還要難受!走著,走著,他竟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回到家,女人問他:“談了?”他說:“談了。”女人說:“哪兒呀?”他含含糊糊地說:“就本縣唄。”女人說:“副縣長?”他說:“嗯,副縣級。”女人說:“那新房子不知給不給咱?”他說:“啥新房子?”女人說:“縣裏不是新蓋了一棟樓嘛。說是副縣級以上才能住。也不知給咱不給?”他說:“給。公布了咋能不給呢。”女人看了看他,又說:“看著你咋恁不高興呢?”他說:“你懂啥?我這是繃著呢。”女人說:“就是。就是。還是謙虛點好。”他說:“你去給我弄倆菜,喝兩盅。”女人說:“那我給你做飯去了……”

而後,他就屋裏轉轉,院裏轉轉,這裏摸摸,那裏看看,看樣子有些心神不寧。女人正忙著做飯呢。女人看他有點不正常,心想,他許是高興的,嗔道:“看你,都高興傻了。”他說:“可不。”女人說:“你真得繃著點。要不,出了門咋辦?”他說:“是,得繃著點。”接著,他在晚飯前的這段時間裏一趟趟地往廁所跑。女人知道他一向有蹲在廁所裏思考問題的習慣。多少年,他一遇到什麼問題,就蹲在廁所裏不出來了。女人知道他有這個毛病,也就沒有在意。

到了晚上,他又喝了不少的酒。喝著喝著就哭起來了。女人還一直以為他是心裏高興才掉淚的,他盼了那麼多年,能不高興嗎?所以,仍然沒有在意。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女人醒來一摸,身邊沒人了。

後來,找來找去,就發現他吊死在廁所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