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被困柳林1(1 / 2)

第22章 被困柳林1

並不是人人都苦,他們還是過得挺自在,會抓工分,分的糧食比我們多。這工分裏就很有蹊蹺。每天出工是固定工分,另外還有機動工分,比如開會守夜養牛。我們是四類分子,沒有資格。他們一年要比我多幾千分,就是幾百個勞動日,就要多幾百斤糧。年底測算勞動值,一個勞動日二角多錢,一斤多糧。我們怎麼也趕不上人家。天天講階級鬥爭,階級壓迫,其實這就是階級壓迫。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的確如此。我們下放前半年吃的是國家糧,不分青紅皂白,埋頭苦幹。除了開會我們另無機動工分,秋後分糧,就要差一大截。以上是明的,還有暗的。多吃多占,瞞產私分。社員們怨聲載道,又不肯和我們講真話。

袁老師的三個女兒收工回來了。個個眉清目秀,穿著樸素。雖然勞累,但還是看得出文明家庭的文明氣質,舉手投足,都給人以很順眼很舒服的感覺。

連日暴雨,田野裏煙斜霧橫,遠山都是灰色,山林成了海洋。雨聲沙沙,鬆濤陣陣,水聲淙淙,山坡上無數條小溪帶著泥石奔騰而下。幾天時間,所有的山塘水庫都裝得滿滿的。公社廣播通知,把各水庫的瀉洪道疏通,把水路放開。水越過堤壩向下衝去。稻田的水四處橫溢,水稻都被水冒了尖。南方旱地之間的溝留得寬而深,旱地作物雖然被雨打得歪歪斜斜,但還沒被衝走。

田野變成了汪洋,基幹民兵都派去守山塘水庫,我們才知道自己不是民兵。第三天,隊長來叫我們去守水庫。濤濤說:全隊隻有四類分子和我們沒守水庫了。

隊長說:守水庫非常辛苦,怕你們經不起。現在抽你們去輪換一下。

水庫座落在山衝的半腰上,攔住了兩股大水。水麵很寬,有幾十畝麵積,灌溉著山腰一壟梯田。壩基和壩麵全是大躍進時期用土夯成。溢洪道不夠寬,不能承受瀉水的任務,水從壩麵溢出來。有些地方出現了裂縫,大家打樹樁填石頭挑土夯實。

一個臨時工棚,樹樁和竹子構成。頂上蓋的是樹枝和茅草,風把它震得“啪啪”作響。柱子上掛著一盞馬燈和一麵銅鑼,供晚上巡邏和發現險情時急用。

守了幾天,水庫沒出問題,雨也漸漸小了。大家鬆了一口氣。因為如果水庫出問題,下麵的農田和幾十戶人家就會去見海龍王。

本地的雨已停,大河卻正漲水。河麵加寬,兩岸低處的農田已被淹沒。洪水卷著泥沙洶湧而來。人們習慣於晝夜蹲在河邊看漲水。一會兒一頭豬挺著脹鼓鼓的肚子漂下來,一會兒一大堆樹枝雜物滾下來,一會兒一頭牛漂下來,兩隻角左右搖晃;一會兒漂下一付棺材,一搖一擺悠閑自得地漂下去了。漂了一上午,什麼東西都有。可以看出,水還在呈漲勢。經驗證明,如果河中的泡沫和漂浮物在河中心成一條直線流下去,說明河中心水位略低,這水是退勢;如果河裏的漂浮物分兩條線沿兩岸漂流下來,說明河中山心的水位高於兩邊,這水是漲勢。

中午時分,又漂來一座屋架子,還沒完全散架,發出“紮紮”的聲音。屋架衝到中沙洲被柳林擋住,一大堆雜物掛在屋架上,擋住了水流,水勢更加凶猛。阻擋物越積越多。水無形而無情,無堅不摧。不久,“嘩啦”一聲如排山倒海,屋架散開,散落在中沙洲的樹叢裏,仍然衝不出樹叢的包圍圈。水勢似乎沒有那麼囂張了,“嘩嘩”的聲音仍然此起彼伏。

大家三五成群守候在河邊,觀看任意肆虐的洪水洶湧翻騰。沒想到大河漲水如此壯觀,如此讓人心胸開闊。水位一尺一尺地提高,不斷地淹沒我們認定的一個一個標記。盆瓢箱籠,連根拔起的大樹,打翻的小船,衝散的木筏,踉踉跪蹌蹌接踵而來。遠看這些東西是何等地緩慢,它們從你眼前經過時,都是呼嘯而過,轉瞬即逝。

沒有受到阻礙的衝積物,就怡然自得,神情瀟灑,拂袖而去;遇到中沙洲的挽留,就輾轉反側,在柳林中迂回幾個回合,再也不周遊世界了。

水位越來越高,眼看著一步一步漲上來,碼頭上的石級被一級一級地淹沒。小河與大河的水連通一氣,涇渭分明。小河的水呈黑色,大河的水呈黃色。兩股大水在拱橋外彙合後向遠方射去。一頓飯工夫,洪水便漫過了橋麵,大河小河完全貫通。先是低處的農田被淹,繼而對岸村莊裏進水。女人小孩成群地在路上奔,男人們趕著豬牛羊,不隻是恐慌,也是一片繁忙,一片排山倒海的喧鬧。人們極不願地興師動眾,離開家園,黃水中留下一個個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