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個苞穀一條命1
到處旱情告急。幾十天旱情把人們的心烤焦了。一邊是天旱,一邊是缺糧。今春的麥子早已吃完了。以往,這青黃不接可用瓜菜代。現在自留地裏那點蔬菜都蔫了,屋子前後的那點菜園子雖然全力栽培,盡力搶救,也是杯水車薪。於是,各家各戶背著袋子找親戚朋友借貸。如今這年月誰家有多少餘糧,借了第一次還能厚著臉皮去借第二次?有些人借到糧有些人借不到,回頭還得靠自力更生。
怎麼更生法?不能偷不能搶。俗語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地方土多,總不能吃土,隻能吃土裏的莊稼。季節沒到,莊稼沒熟,於是吃青苗。生產隊的青苗是不能吃的,隻能吃自留地裏的青苗。人多的家庭有自留地多,就用自留地裏的青苗抵押,換些雜糧度日。“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鴨子吞黃鱔,吞一截算一截。
相鄰大隊有些在外當幹部當工人的家裏有糧票,或買了高價糧票來換青苗。多少麵積估計能產多少糧,再打成六折或五折,交換糧票和錢物。不少缺糧戶都做這種剜肉補瘡的事。缺糧戶總是寅吃卯糧,惡性循環。餘糧戶總有餘糧,於是賣高價。盡避政府嚴禁糧食自由買賣,堅決打擊投機倒把,但糧食黑市照樣存在。人們還很感謝這些黑市,不然糧食困難戶還不餓死?
八個隊,隻有六隊七隊糧食稍微鬆活些。一隊有極少數戶缺糧。二、三、四、五隊都缺糧,根球書記所在的三隊最缺糧。缺糧戶都是社員,小隊幹部一般不缺糧,他們有工分補添,分糧比社員多。大隊幹部更不缺糧,除了有工分補助,在各隊有糧食提成,還有暗的,比如截留返銷糧,私分救濟款,各項攤派……。前年包隊幹部就在大隊清出幾筆這樣的賬,說是要退賠,包隊幹部一走,公社領導一換,後來誰退賠了?相比之下,他們是富裕了。社員們既羨慕又嫉恨,但幾條泥鰍能翻起浪來?
缺糧戶的苦頭是富裕人家想象不到的。每天吃的是瓜藤薯藤菜葉,肚子裏沒一點豬板油,荒得象瓜葉,每天還要出工,不掙工分,以後怎麼過?出工就磨洋工,挨時月,工效不高,隊裏的產量就不高。有些人打屙屎主意,用盡頭法臨時尋來半鬥幾升,全家就像打牙祭,過一天算一天。
全大隊最缺糧的,是二隊載渡的楊家球,人稱“球大”。他個子高大,四肢健全,力氣充足,本是個好勞力。據說是鬼風把他吹成了歪嘴病,一張嘴使勁往右扯,右嘴角和右耳差點連起來,條條山溝從眼角彙集到右嘴角。右嘴再往右上角翹起,把兩個眼眶拉得超乎尋常大,一對眼球失去了約束力,半露在眶外,差點就要掉下來。
最突出的是那張新月形嘴還要生胡須,把隻剩下一條縫的嘴嚴嚴遮住,生產隊自產的剃刀匠刀法不佳,剃不到他那折皺裏的胡子,時常胡子拉喳,茅草叢中一條溝,隊上人就把他的嘴比著女人那東西。這嘴部位不正,不關風,說話口齒不清。說的話常常要人猜測,有經驗的人才明白他說什麼。吃飯喝水常常從較低的左嘴角流出來。知青們把它叫著小河淌水,又把他比著巴黎聖母院的“卡西莫多”。“球大”自然不知“卡西莫多”是何許人也。女知青都說這個名字太妙了。卡西莫多有個愛絲米拉達在身旁廝守那麼久,球大卻沒那樣的豔福,沒哪個婦人願意和他日子。但常常有婦人悄悄溜到他家裏打“牙祭”,他不是叫球大嗎,據說他那本錢超乎尋常地長和大,操作起來過癮。
球大雖然有渾身力氣,但不會治家。到收獲季節,家裏每分點糧食,他就放開肚皮撐,無糧食就什麼葉、皮、杆亂嚼。社員說他“有時使勁捅,無時舔尿桶”。隊上每月三十來斤稻穀隻夠他打湯吃。隊上就安排他守碼頭載渡,除了生產隊每月有糧食,逢年過節,縣民政局還發點困難補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