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滿腔遺恨1
這個老人苦了一輩子。解放前家裏有幾畝水田,劃了個富裕中農。可是現在是集體生產,每天掙工分拴住了腿,她丈夫白貓獐再能幹也白搭,有本事施展不出來。她五十二歲,就像個六十多的人。半頭白發在腦後挽了個小髻。張開嘴,好幾個門洞,稀稀拉拉的幾顆黃牙,兩邊嘴角的皺紋把嘴拉扁了。憔悴的臉上布滿了道道溝槽。每到夏天,她也象男人一樣,穿一件沒袖褂子,敞開前襟,露出幹癟的胸膛,女性的特征喪失殆盡。和男人一樣的身板使她無所顧忌地光著赤膊,白色的家織布捆褲頭打著折子,用一條麻繩捆著。腿肚子上青筋飽綻,像一團亂麻。條條肋骨好象跳出來了,搓衣板一樣的前胸皺巴巴的令人不忍看。有時僅披一塊麻質蚊帳布去碼頭上挑水。
她坐了十二個月子,隻留下兩根苗。去年夏天,大兒子淼山摘了養母的苞穀棒子,被根球逼得上吊死了,她好象一下就老了十幾歲,立即進入了垂暮之年。她的老伴白貓獐還沒滿六十,一口牙掉光。他的幺兒富山十六歲了,個子卻像隻有十一二歲。她見人就說:我一擔穀子下田,隻有一根秧了,作孽!她說著就捶胸口,就流淚,她沒法不珍惜。她怕累壞了丈夫和孩子,樣樣重活都親自動手。
她很節儉,從來沒見她穿件好衣服。每次煮飯,她都要把大米煮兩次,頭天晚上把第二天的飯煮熟,第二天再放水煮一次,煮得米開了花,飯多了一倍,這樣才能吃飽。她這自欺欺人的做法使她家人經常營養不良。她很相信人有上世和來世,說她這輩子命苦,是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父母死得早,是上世玩了鳥。這輩子多做善事,希望下輩子不再變牛變馬。聽說哪兒修廟修庵堂,雕菩薩,自己不吃,也要把苦心積蓄下來的可憐的一點錢糧捐出來,希望在那石碑上有她和家人的名字。
凸砣送幾瓣橙子到果李園給鬆二娘吃,鬆二娘吃了說:不錯,酸甜味,好吃!凸砣說:我們摘了好多,你一起來吃吧!鬆二娘把剛織了一半的雞籠丟在一邊,提一把蒲扇,跟著來到樟樹下。看到知青們都在場,也大大咧咧地坐下吃起來。
大家一邊吃,一邊評說,哪個橙甜,哪個橙酸。凸砣一邊介紹這是雲隊長家的,這是潘大爺家的,這是美桶子家的,要鬆二娘評論各家的味道。凸砣說:去我家廚房角上那顆樹上摘幾個來!順章、鋼砣、南富幾個都說摘自家的。凸二爺用這種手段,想激起鬆二娘主動說去摘她家的,可她總是不說。
凸二爺說:鬆二娘,你家的橙子好吃!我家的橙子還沒有熟!鬆二娘說得很勉強。
凸二爺心裏很明白,用頭擺了一下。鋼砣、順章心領神會,提著籃子走了。過了一會,鋼砣摘了一籃子橙子來了。凸二爺說:橙子來了,大家放開肚子!
凸二爺邊剖橙子邊吃,一邊問鬆二娘熟了沒熟。熟了,熟了!鬆二娘邊吃邊說。
鬆二娘說:怎麼這橙子都是一個味?大家都“吃吃”地笑。
這是我家的橙子,天殺的死凸砣。你們騙了我!鬆二娘突然醒悟過來。站起來馬上往自己的橙子樹下跑去。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沒想到凸二爺來個調虎離山計!芝儀說。
院子裏忽然傳來鞭炮聲,凸二爺說:不好!半夜放鞭炮,不是生小孩就是死人!也許是誰家生小孩吧!
不是,我隊近幾個月沒有大肚子!是不是銅腦殼——他落氣了——
大家一齊往院子裏跑去。
凸砣帶領一夥青年循著鞭炮聲走去,果然是銅腦殼家。隻見章滿娘,南開夫婦哭作一堆。很多人圍著他家門口。
沒想到,在這中秋之夜,家家團園,銅腦殼卻和家人永別了!他帶著滿腔遺恨到西天告狀去了!雲隊長站在門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