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雞先生的心願2
他雖然子孫多，但還是不滿意。老大南乾生了二男一女，都十多歲了，營養不良，小小的骨架，稀黃的頭發。尤其是第二個兒子，通身白皮膚，怕見光，晴天走路，就要用一隻手放在額頭上遮陽。這個地方從來沒有外國種，他卻像外國人。臉上的白皮膚泛著潮紅，身上的皮膚透著紅色的血絲，全身有著一股難聞的腥味。
雞先生最氣的是老二南元，給他訂個親，他嫌女的臉上有麻子，把人趕出家門。以後再無人上門做媒。他本來是個好勞動力，誰知到了三十幾歲就像他娘和舅父一樣，霧蒙蒙一雙眼睛，成了半瞎，沒過兩年就全瞎了，走路撐雙棍，煮飯做菜都要摸著弄。想起南元的處境，狀先生就有流不完的淚。
雞先生的老四南炎在一九五八年大躍進時招工出去，老婆厚英在家，生產很不安心，隻想跟丈夫進城。每次去探夫幾個月，三十幾歲就一連生了四個女兒，總想生個男兒，就是不如願。“四清”運動時厚英帶頭給“五保戶”做了幾雙鞋，入了黨，當了婦女隊長。現在號召計劃生育搞結紮，厚英拿不定主意。雞先生手拿拐杖，把地敲得咚咚響：你個傻丫頭，人是世間第一寶貝，別的不圖，就圖人丁興旺。你生的幾個都是賣貨，你將來老了靠誰？你拿什麼給你丈夫接後？你要紮了，就先給我離了！厚英為難了，到處躲藏。
雞先生最滿意的是老三南普，他從湘中錫礦山回家後，和妻子精誠合作，幾年功夫，像下豬崽似的，一連下了四個崽，每隔一歲多就生一個。最大的才七歲，最小的就有兩歲多。四個小孩穿的全是布筋布條，個頭都差不多大小，大人出工時，大兒子帶著弟弟們在院子裏玩，全身是灰，眼屎鼻涕。屁股蛋露在外麵，瘦格啷當，沒多少肉。有人羨慕不已，有人看著發愁。人們對南普說：普三爺，你老了一定有福，每個兒子一月給你二十斤糧食，就有八十斤，你兩口子夠吃了！
本地人講客氣，到了二十幾的人就不直呼其名，而是×哥×姐的叫，上了三十好幾的人就稱×爺×叔。我們剛下放時，大人小孩直呼我們的名字，過了一年，姑娘小夥子就喊我和濤濤為“璞哥”“濤哥”。在農村待到五至八年，農村青年就稱我們璞滿爺、濤三爺了。我們從學生伢子熬成了哥，又從哥熬成了爺，想起來既自豪又慚愧又心酸。年紀熬大了，人熬老了，成就在哪裏？
普三爺今年三十六歲，順理成章自然就成了爺。他苦笑著說：這是冤氣，享那樣福？我爹養了我們四個兒子，享了多少福？你看我家哪像個家，一個空屋子，青格啷當，一年到頭吃的什麼，穿的什麼！他妻子柿花三十幾歲像四十幾歲，一頭枯發，黑黑的臉，憔悴不堪，。
雞先生老倆口雖然都已六十多歲，生活完全靠自理。他的兒子都已分了家，各立門戶。每年除了撥點工分給他分糧食，他兩老另外基本沒沾子女多少光。老伴基大娘一雙眼十多年前就瞎了。人家說她是瞎精。做茶飯，種菜喂豬，穿針引線補衣服全憑雙手摸。她爹也是四十多歲瞎的。她哥進步了，五十多歲才得個半瞎，整日挑個擔子在街上賣餃麵謀生。
傳說基大娘年輕時還算標致。有一年端午節，基大娘一人上街去看龍船，基大爺從外麵回來後責怪他娘說：娘唉，這麼標致的人上街你放得心？說完就一個人急匆匆沿著河岸在人群裏找了半天才找回來。現在她老了，像個核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