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夜半奶車
當趙明月把轉業離開部隊的消息告訴家人時,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對他說:“我們支持你,你自己把握好。”
趙明月當晚就找到了幹部股的幹事容易辦谘詢轉業條件,得到的建議是最好先在機關幹一段,不然回到地方說僅當排長就轉業了,麵子上說不過去。
上機關,為了能上機關,趙明月找到了老同學周輝躍商量,他同趙明月一樣,也是排長幹到第四年,上麵還有一個五年的老排長,也就是說即便是他再努力再優秀論資排輩他也要繼續等待下去。
於是當晚,他倆就各借一台單車,買了一箱牛奶直奔主任家去,這上機關肯定得過政治處主任這一關,這主任沒上任沒多久,還住在相鄰的炮兵團營區。
新主任的家是一座小院落,喊了報告進屋後發現靠門口的位置是一排長椅,主任正在陪老婆看新聞,看到他們進去,嫂子倒了杯熱水後上樓去了,主任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到了最小位置,招呼阿明坐下。
阿明屁股剛坐定,就開門見山說道:首長,我想轉業回家,排長已經幹滿了四年,想在轉業前到機關呆幾天……
“上機關,上機關要能寫點東西……”主任後麵說了什麼話,趙明月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了,他心裏咯噔一聲告誡自己,上機關不可能了。
他木然地走出主任的家門,那是他新學員分到團隊任排長後的第一次“拉關係”走後門兒,主題是請求轉業前在機關呆幾天,然而這個在他心裏覺得肯定能辦成的事顯然是泡湯了。
“寫東西,你能不能寫東西,上機關能幹什麼?”從主任家回連隊的路不遠,他卻騎得很慢很慢很沉重,他覺得每踩一下都是那麼吃力,趙明月的信心和意誌被徹底擊垮,他像一塊被部隊無情拋棄的破抹布,即將丟棄,他像被抽幹了靈魂的行屍走肉般茫然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四十一、長夜孤燈
從參軍入伍到軍校再到畢業,趙明月最討厭的就是寫東西,他鄙視看報紙,他鄙視報紙上那些“假得不能再假、空得不能再空”的東西,所以連隊發下的那些報紙用來擦槍擦炮時,他也是隻看看四版的文學版麵,因為在他看來,隻有那些小故事離自己的生活還近些。
他覺得當兵考軍校後的主業應該是當兵打仗、帶兵打仗,把兵帶得個個像小老虎嗷嗷叫,一旦國家有事要麼像趙子龍、李雲龍那樣攻城掠地,要麼像老營長王輝一樣刺刀見紅抓俘虜,即便是戰死沙場也是死得其所。
所以在學員隊當同班同學楊林、王朋寫了幾個豆腐塊或編幾個小故事上了報紙,被隊裏榮記三等功時,他毅然向他們投去鄙視的目光:百無一用是書生。
而現在,部隊這所大學校即將無情地把他淘汰了,不會寫東西就意味著陶汰,這畢竟是和平年代,筆杆子的作用要遠大於槍杆子。
“寫東西!”從主任家出來的那一刻起,這三個字就在他的每一個細胞裏激烈地燃燒著,討厭也罷,鄙視也罷,他必須在接下來的365天裏學會寫東西,否則就會死得很難看,於是趙明月一頭紮進了連隊圖書室,他飛速地抄寫下那些大大小小報刊資料的地址。
他把每一天的細微感受寫下來,到了周末再按報刊上的地址寄出去,一篇篇的寄出去,泥牛入海,杳無音訊。可他並不在乎,毅然決然地“小車不倒隻管推”,報紙不登隻管寫。
一天一天地過去,一周一周地過去,一月一月地過去,寫了寄,寄了寫,就在趙明月把日子一天天寫成絕望的時候,他在當天的報紙上看到了一行字:七五一三二部隊九十一分隊付斌。
趙明月仔仔細細地把文章從頭到尾看一遍,渾身的熱血一下子衝到頭頂,上稿了!上稿了!是自己寄出的那稿子,因為擔心稿子再次被退回來被戰友們嘲笑,他盜用了自己最信得過的新兵付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