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一腳把食盒踹翻,大罵紅拂:“你這臭娘們,扯個沒完!要拖人家下水嗎?”
紅拂呆了一呆說:“奴不知老道跟來也。二娘快走,待奴與李郎迎敵!”
李二娘嚇得酒都醒了。她說:“我不走,死也死在一塊兒。”
李靖又來軟求她:“二娘,這兒沒你的事,我們也沒什麼大事,大不了上楊府走一遭。你跟著去算哪一出?鬧個大紅臉就不好了。走吧走吧!”
李二娘卻發起倔來:“我不去!他說要殺你呢。走了也是懸著心。你雖不要我,我的心卻在你身上。你要死了,我幹嗎要活?”
李靖沒了奈何,就把氣出在紅拂身上。“你這臭娘們,全是你弄出的事兒,還不來幫著勸勸?”
紅拂吃了醋,脖子一梗說:“這鳥老道是跟二娘來的,朝奴撒火待怎地?這盆屎尿卻往奴家身上傾!磚兒何厚,瓦兒何薄!奴又不曾燒糊了洗臉水!這天大的禍事,卻須是從她身上起!也罷,奴便來勸二娘快走,休在這裏礙手礙腳!你自己將李郎牽累得夠了呀!不走還怎麼著?”
李二娘聽了大叫一聲,拔出一把小刀子就抹了脖子。李靖急忙來救,已經遲了。這一刀割在大動脈上,捂也捂不住,堵也堵不死,噴了李靖一身血。牆上、屋頂上到處都是。轉眼之間李二娘隻剩了一口氣,她掙紮著說:“李郎保重,這一條命,總能贖回我的過失。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臨死一句話,我是愛你的,紅妹,我把他交給你,你要愛護他!”
紅拂哭叫道:“二娘,原諒我!”
“我原諒”說完她兩眼翻白,雙腿一蹬,就過去了。李靖連呼:“二娘,你一直是愛我的!”剛把她放下,回頭看見紅拂,氣得對了眼,伸手就是一個大嘴巴。
“臭娘們!就不會把那臭嘴閉上會兒!非要鬧出人命才算完嗎?”
紅拂趴在地上,哭天嚎地:“奴家錯了也!奴家隻顧吃醋,怎知闖下這等大禍事來!二娘,你死得苦!全是奴害的!”
李靖又急又氣,幾乎把眼珠子瞪出來,不過這個人就是這點厲害,轉眼之間就抑製了情緒。他臉上除了嘴角有點兒抽搐,什麼也看不出來。從李二娘身上取下那麵鏡子,他咬著牙說:
“這是她心愛的東西,我留下做個紀念。紅拂,站起來。大敵當前,不是哭的時候。這事不全怪你,是我料事不周,我不該打你。”
“奴家做壞了事,郎如何打不得!郎卻去揀大棍,在奴腿上敲上幾下,隻是臉卻打不得。打歪了鼻子,不好看相!”
老道在外麵又喊:“狗男女們!哭夠了快快出來受死,休做那不當人子的醜態!”
紅拂嬌叱一聲,從身邊抽出兩把匕首,飛身出去,就和老道惡戰。她把所有不要命的招數全使出來,朝老道一個勁地猛撲。嘴裏喝五吆六,叫李靖快走。老道手使一把長劍,舞得風雨不透,攔住了紅拂的攻勢;卻也不還擊,隻是不時朝廟門顧盼。鬥了五十幾招,還不見李靖出來。他大叫一聲:“中計了!”撇下紅拂,從房上一縱三丈跳到地下,竄到廟裏一看,。裏麵隻有李二娘的屍首,後牆上卻有一個大洞。這一驚非同小可,老道急忙從洞裏鑽出去,跳上後麵的廢屋,看見李靖背著個大包袱,剛爬上遠處一個牆頭。老道幾個起落就追上去,大喝一聲:“李靖,哪裏走!”全身躍在空中,口銜著那口劍,雙手成爪,就像鷹抓雞一般朝李靖雙肩抓去。卻見那李靖,站在牆頭搖搖晃晃好像要掉下去,及至老道抓到時,他大袖子一晃,就把老道打下牆去,自己也站穩了。紅拂這當兒正好氣喘籲籲地追到,一看那老道血流滿麵,那麵李二娘的青銅古鏡正嵌在他額頭上,眼見得活不了了。紅拂驚歎道:
“李郎原來是高手,奴卻看走了眼也!”
“別扯淡。咱這兩下子,打你都打不過。老道中了我誘敵之計,這叫活該。咱們趕緊逃走。你剛才嚷得全城都聽見了,好在老道沒帶幫手。”
“郎,那二娘的屍首哩?終不成郎有了奴這新交,便不戀舊好了不成?”
李靖長歎一聲:“人死了,什麼都沒了。守著屍首有什麼用?等會她家的女工會來的。我們快走,遲了就走不脫了!”
著紅拂越城逃走,一路向向北,到平明時逃到山裏,稍稍休息之後,李靖就帶著紅拂爬山。他說此時楊素肯定已經派出大批人馬沿一切道路追趕,所以不能走路,隻能揀沒人處走。這一路鑽荊棘、攀絕壁,哪兒難走走哪兒,直走得紅拂上氣不接下氣,腿軟腰麻,李靖還嫌走得慢。中午在山上打尖,吃了點東西,紅拂就犯上了迷糊。天又熱,再加上兩夜沒怎麼睡,她已經支撐不住。朦朧之中,隻覺得一會李靖拽著她往上爬,一會是手搭在李靖肩上往下走,就如夢遊一般。一直走到夜氣森森,滿天星出,她的困勁過去一點兒。可是就覺得頭暈得很,路也走不直,渾身的筋就如被抽了去。迷迷糊糊走到一個地方,隱約聽見李靖說可以歇歇,她就一頭栽在一堆草上。
第二天紅拂醒來時,隻覺得有無數螞蟻在她的身上亂爬。四肢猶如軟麵條,根本撐不起來。李靖熬了粥叫她喝,她卻起不來,李靖就來灌了她一氣,像灌牛一樣。吃過飯,李靖說要起程,紅拂說:
“郎若疼奴時,便拿刀來把奴殺了吧,奴便死也走不得了!你兀的不是得了失心瘋?這般鳥急,又揀不是路的去處走!”
“咱們這不是逃命嗎?小心肝,起來走,這山路空手走也費勁,我可不能背你!”
“郎這般稱呼奴,奴便好歡喜。隻是奴真真走不得!這鳥腿隻像不是奴的,你便砍了去,也不疼也!”
李靖就罵:“這娘們!真是沒成色。這也難怪,已經走了三百多裏山路,我到下麵買條驢去,咱們走小路吧。反正這一帶是窮山僻壤,估計他們尋不到這兒。”
李靖買了驢回來,紅拂已經睡死過去。他把她架起來,換下已經扯成條了的外衣,隻見她內衣後腰上拴了個小包。李靖把它扯下來,正要扔到山溝裏,紅拂卻醒過來,死死揪住不放。
“郎,這便使不得!這是要緊的東西!”
“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我摸著像衣服,你又活過來了?這兒有一套衣服,自己穿上!”
紅拂掙紮著穿上那套衣服,就像一個村姑。因為她滿臉是土,頭發也髒得好似一團氈。李靖把她擁上驢去,她就像一口麻袋搭在驢背上。兩個人順著小路石山,在山穀裏走。
雖然是七月酷暑,山裏卻不太熱。山穀裏處處是林蔭,又有潺潺流水,鳥語花香。小毛驢走起路也是不緊不慢。走了一上午,紅拂又緩過勁來。中午在村店裏打尖,沒有肉食,隻是穀子麵窩頭和小米粥,她也吃了不少。出了店,見村裏有人打杏,又去買了兩大把揣在懷裏。這下午,她騎在驢背上,又是說又是笑。
“郎,這等走路卻好耍。便走到天盡頭處,奴也不怕!哇!奴的脖子上好癢!這是什麼鳥物,生了腿會爬!”
“什麼了不起的,原來是兩個虱子。昨晚上睡那兩個草堆,多半是放羊的歇腳的地方,虱子就從那兒爬到你身上。你沒見過虱子?”
“哇哇!奴怎能長虱子!這等齷齪的東西,真真惡心殺人!郎,晚上住店時,奴須是要好生洗浴。”
“恐怕沒那麼美。你看前麵,出山了。這個鎮子叫河北鎮,是五總路口,有七八千居民。楊素要不派人到這兒把守倒也新鮮。咱們隻好棄驢上山,繞東邊的摩天嶺,入青石峪。這一路又是荒山野嶺,比昨天的路還難走。苦過這一段,出了七百裏,楊素就管不著了。咱們進娘子關,上太原去。到了那兒再好好休息。”
紅拂一看東邊的山,一座高似一座,座座刀削一樣陡。她一看就腿軟。再聽說又要在山溝裏過夜,真是死也不肯。她想來想去,想出個好主意:
“郎,吾等天黑後好生化裝,入那鳥鎮歇息一宿,好麼?怎生也好讓奴洗一番,除掉這虱子。它真是在吸奴的血哩!想想頭發也豎將起來!”
李靖想想說:“不成!還是繞山,不瞞你說,俺這兩日沒酒沒肉吃,口也淡得清水長流。不過要活命就不能怕苦,咱們還是爬山!”
“郎!奴不怕死,這苦卻挨不得!這等一個鳥鎮,楊素會派多少人來?便來時,也隻是末流的角色。我夫婦一發向前,便打發了。休得鳥怕!繞山時,又須多走幾百裏。”
“你他媽的說的也有道理。不瞞你說,這楊府的劍客我統統不怕,隻有兩個頂尖的人物,我不是對手。我爬山越嶺,就是躲這兩個人。”
“郎怕時,奴卻不怕!”
“你別吹牛,你那兩下子我全看見了,那叫水裏的蠍子,不怎麼著(蜇)!”
紅拂想:這人,真是膽小鬼!隻有兩個對頭,就怕得往山裏爬!我跟他扯破嘴也無用,索性騙他一騙。她就說:
“郎!奴還有本事哩!奴在那楊府學了些狐媚之術,若是使得出來,休說是甚麼鳥劍客,便是那有道的高僧,並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當不得!連那天閹的男人見了時,也登時迷倒,非一個時辰不得醒轉。我二人隻索性入鎮去,吃他娘,喝他娘,入帳睡他娘。過得這一晚,奴便不是女兒身,隻是郎君的鳥婆娘,這本事就好使出來。不然嗬,一則恐郎君吃醋,二則奴羞羞答答地,三則奴這黃花閨女使媚術迷人,須壞了名聲,不好做人也!”
李靖聽了半信不信:“紅拂,你別吹牛!這是玩命的事兒。你要沒把握,到時候收拾不下來,後悔也來不及!”
“奴的不是性命?俺們隻管下山去!”
“慢著!我還不敢全信你的。咱們好好化妝,傍黑時進鎮。最好是偷渡,你這媚術我沒見過,能不用最好還是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