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阿蘭離開公共汽車的身體,她已經亂糟糟的像個破爛攤。回顧做愛以前的模樣,使人相信,她是供淩辱、供摧殘。她悄悄地爬起來,把那些揉皺了的衣服脫掉,疊起來,然後穿上破爛衣服,仔細地卸了妝,出門去買菜。隻有在要出門時,她才仔細地卸裝,穿上破爛衣服。當她服飾整齊,盛裝以待之時,就是在等待性愛;當她披頭散發,蓬頭垢麵之時,就是拒絕性愛。這一點和別人截然相反。從這一點上來看,她就像那位把內衣穿在外麵的瑪多娜一樣的奇特。

二十四

那天下午,阿蘭被小警察逮去時,因為那個城市不大,所以這件事馬上就傳到他太太耳朵裏了。阿蘭的老婆(公共汽車)在市場上買菜,有人告訴她阿蘭進去了,她說了一聲:"該!"然後就問進到哪裏去了。一般來說,進去就是進去了,但對於同性戀者來說,可以進到正宮,也可以進後宮,正宮並不嚴重。這位女士問清了情況,並不著急,她回到家裏做家務事。盡量保持平靜的心情。她還算年輕,但顯得有點憔悴;還算漂亮,但正在變醜。此人的模樣就是這樣。

天快黑的時候,阿蘭的太太做了飯,自己吃了之後,還給阿蘭留了一些,然後她就從家裏出來,到樓下給女友打投幣電話,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阿蘭這混球又進去了。我想,對方不知道阿蘭是為什麼進去的,但是知道阿蘭是經常進去的,所以就把他想象成一個一般的流氓。對方問她準備怎麼辦,她說,要是他今晚上不回來,就讓他在裏麵待著,要是明天不回來,就到派出所去領他--還能怎麼辦。我們知道,假如一位同性戀者被扣了起來,太太來接,警察是樂於把該男士交出去的,這是因為他們以為,他在太太手裏會更受罪。警察做的一切,都以讓他們多受些罪為原則。對方想聽到的並不是這句話,我們可以聽到她在耳機裏勸她甩掉阿蘭,"幹嗎這麼從一而終哪。"然而,阿蘭的太太並不想討論這些操作性的事,她隻是痛哭流涕,並且說,她煩透了。後來,她擦掉了眼淚,對對方說,對不起,打攪你了,就掛了電話,回家去了。阿蘭雖然沒有看到這些,但是一切都在他的想象之中。

二十五

阿蘭的書裏寫道:那位衙役把女賊關在一間青白色的房間裏,這所房子是石塊砌成的,牆壁刷得雪白,而靠牆的地麵上鋪著幹草。這裏有一種馬廄的氣氛,適合那些生來就賤的人所居。他把她帶到牆邊,讓她坐下來,把她項上的鎖鏈鎖在牆上的鐵環上,然後取來一副木。看到女賊驚恐的神色,他在她腳前俯下身來說,因為她的腳是美麗的,所以必須把它釘死在木裏。於是,女賊把自己的腳腕放進了木頭上半圓形的凹槽,讓衙役用另一半蓋上它,用釘子釘起來。她看著對方做這件事,心裏快樂異常。

後來,那位衙役又拿來了一副木枷,告訴她說,她的脖子和手也是美的,必須把它們釘起來。於是女賊的項上就多了一副木枷。然後,那位衙役就把鐵鏈從她脖子上取了下來,走出門去,用這副鐵鏈把木柵欄門鎖上了。等到他走了以後,這個女賊長時間地打量這所石頭房子--她站了起來,像一副張開的圓規一樣在室內走動。走到門口,看到外麵是一個粉紅色的房間。

晚上阿蘭太太一個人在家,她早早地睡了。她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後來就和自己做愛。這件事做完以後,她又開始啜泣。此種情況說明,她依然愛阿蘭,對阿蘭所做的事情不能無動於衷。但是在阿蘭的書裏,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人想到阿蘭的太太。他不願意讓公共汽車知道,他是愛她的。

午夜時分,外麵下了一場大雨,公共汽車起來關窗戶,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針織汗衫,這間房子是青白色的。阿蘭後來住的房子也是這樣。她把窗戶關好,就躺下來睡了。公共汽車睡著時,把兩手放在胸上,好像死了一樣。

那天晚上下雨時,小史的太太點子在酣睡。他們的房子是粉紅色的,亮著的台燈有一個粉紅色的罩子。點子穿著大紅色的內衣,對準雙人床上小史的空位,做出一個張牙舞爪的姿勢。

二十六

小史也承認,每當他看到國營商店裏或者合資飯店裏的漂亮小姐對同胞的傲慢之態,就想把她們抓起來,讓她們蹲在派出所的大牆底下。他還說,有時候大牆下麵會蹲了一些野雞(另一個說法叫做賣淫人員),那些女孩子蹲在那裏會有一種特殊困難,因為她們往往穿了很窄的裙子。在這種情況下,她們隻好把大腿緊並在一起,把雙手按在上麵,因而姿儀萬方。他認為,這個樣子比坐得筆直好看。當她們被戴上手銬押走時,會把頭發披散下來,遮住半邊臉。這個樣子也比那些小姐撥開頭發,板著臉要好看。所以,在小史心目中,性對象最好看最性感的樣子也是:供羞辱、供摧殘。於是,他和阿蘭就有了共同之點。但也有不同之點:他屬於羞辱的那一麵,阿蘭屬於被羞辱那一麵。他屬於摧殘,阿蘭屬於被摧殘。明白這些,使小史感到窘迫--此時,到了應該劃清界限的時候了。

二十七

小史往窗外看,東邊天上微微露出了白色。這使他感到鬆懈,就伸了個懶腰道:謝天謝地,這一夜總算是完了。他還說,從來值夜班沒有這麼累過。而阿蘭卻有了一種緊迫感。小史嗬欠連天,拿了鑰匙走到阿蘭麵前,說道:轉過身來,我下班了。阿蘭遲疑不動時,小史說:你喜歡帶這個東西,自己買一個去,這個是公物。阿蘭側過身來,當小史懶懶散散地給他開銬時,阿蘭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愛你。這使小史發了一會兒愣。他聽見了,不敢相信;或者自以為沒聽清。反正他也不想再打聽。他直起腰來,說道:我看還是銬著你的好。然後走開了。但是小史麵上緋紅,這已經是無法掩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