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阿蘭對小史說,他溫婉、善解人意。他從內心感覺到自己是個女人,甚至不僅於此。來到一個英俊性感的男子麵前,他就感到柔情似水。就像那種長途跋涉之後,忽然出現在麵前的一泓清涼的水。他也可以很美麗,因為美麗不僅是女性所專有。他特別提到了那位畫家把他放倒在短幾上時,那房間滿是鏡子,從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後半身:緊湊的雙腿,窄窄的臀部,還有從兩腿之間看到的部分陰囊。他認為,說隻有女性才美麗,這是一個絕大的錯誤。最大的美麗就是:活在世界上,供羞辱,供摧殘。
在阿蘭的書裏,這一段是這樣的:那個女賊跪在那個粉紅色的房間裏,一伸一屈地在擦地板。她頸上的長枷已經卸去了,手上戴著手,雙足分得很開釘在木頭裏,在她身前,有一個盛水的小木桶,她手裏拿著板刷。她像尺蠖一樣,向前一伸一屈。那個衙役坐在一邊看著,後來,他站起身來,走到女賊的背後,撩起她的白衣,從後麵使用她而她繼續在擦地板。
阿蘭說到這些話時,非常的女氣,而且柔媚。這使小史感到毛骨悚然。但是阿蘭講這番話時反背著手,蹺著腿,就如一位淑女,這樣子又有些誘人之處。所以他皺著眉頭說道:你丫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阿蘭說:這不重要。當你想愛的時候,你就是男的,當你想要承受愛的時候,你就是女的。沒有比這更不重要的事情了。
二十九
阿蘭舉出和那位不知名的小學教師的愛情作為例證。如前所述,那天夜裏,在鄉下的黃泥巴房子裏,小學教師說了你對我做什麼都成之後,阿蘭就熱吻他,請他平躺在床上,吻他的胸口,肘窩,頰下;愛撫他,使他平靜;在不知不覺之中,把做愛的主動權歸還給他了。他自己說,那天晚上,開頭的時候他想要愛,但忽然感到柔情似水,就轉為承受了。你既可以愛,又可以被愛,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三十
在阿蘭的故事裏,那個女賊擦過了地板之後,手裏拿著一個盛著香草的小籃子。她繼續像尺蠖一樣一伸一屈,仔細地把香草灑勻,她專注於此,除此之外,好像什麼都不關心。與此同時,那個衙役坐在那裏監視她。阿蘭暗自想到,這種監視是很重要的。假如沒有這種監視,一切勞作都是沒有意義的了。
而阿蘭自己(此時他坐在床墊上)回想到的事和小史想到的大相徑庭。那天晚上,他對小史說,他既可以愛,又可以承受愛,就溫柔地低下頭去說:我愛你。這就是說,他準備被小史羞辱、摧殘。於是小史就把他拖了出去,放在自來水管子底下衝了一頓,然後,又把他拖了回來,放在凳子上,抽了一頓嘴巴。此時阿蘭依然是被反銬著雙手,心裏快樂異常。等到這一切都過去之後,小史忽然驚慌地愣住了。這時,阿蘭趁機去吻他的手心,並且說:美麗是招之即來的東西。這時,小史打開了他的手銬。阿蘭還把自己扮成女人的相片拿給小史看,從照片上,完全看不出是阿蘭。它從表麵上看,隻是一幅裸體女人的相片,假如你知道它的底蘊,就會更加體會到一種邪惡的美麗。小史就這樣被他的邪惡所征服,因為這些緣故,阿蘭才覺得那一夜分外地值得珍視。
在阿蘭的書裏,女賊做好了應該做的一切,就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間門口。當然,也許應該叫做她的牢房門口,跪坐在地下,把手伸給衙役,等待卸下手,換上長枷。她全心全意地專注於此事,仿佛除此之外,再沒有值得重視的事了。
三十一
阿蘭在他的書裏寫道:有時候,那個衙役也把那個女賊的枷鎖卸掉,從那間青白色的房子裏帶出來,帶到粉紅色的房子裏,鎖在一張化妝台上,然後就離去了。這時候,這個女賊就給自己化妝,仔細地描眉畫目,讓自己更美麗--也就是說,看起來更賤一點。
阿蘭在派出所裏對小警察說,在那位畫家那裏,他曾經多次化妝成一個女人,作為裸體模特兒,被畫入油畫,或者被攝入照片。他說,隻要你渴望被愛,美麗是招之即來的。對他來說,做模特兒,就是被愛。除此之外,每次畫家畫畢,都要和他做愛。畫家說,如果不做愛,作品就不完全。對畫家來說,愛情是一種藝術。而阿蘭卻說,藝術是一種愛情。小史就記住了這句話。他撫摸著阿蘭的書,覺得這本書就是愛情。他取出一張相片夾到書裏,而這張相片上就是女裝的阿蘭。
後來,小警察拉開了抽屜,就離開了這間屋子。在那個抽屜裏放著那位易裝癖的全部行頭,有衣裙、纏身體的布條、頭套,還有他的化妝品。阿蘭坐在案前,開始把自己化妝成一個女人。他像在做畫一樣畫著自己的臉,這是藝術,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藝術就是二種愛情。而愛情就是--供羞辱,供摧殘。小警察回到派出所的門前,隔著門上的玻璃,看到自己的案前坐了一位絕代佳人。他被這種美麗所震撼,好久都沒有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