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幾乎每個屋裏的女人們,都在談論這件事情。悠閑的夜晚本來就需要話題的,且這個話題很適宜濕潤的雨夜。

第二天早晨,院子內一陣慌亂,各家快速準備物品,轎子等候在院子外的路邊。雨霧已經散去,可天空還陰著,微風帶了些寒意。秦夫人年歲大了,昨夜睡得較晚,麵容顯得憔悴了許多。李牧水特意走過去叮囑她的轎夫,路上走得平穩一些,讓阿姆打個盹。又叮囑身邊的丫鬟,切不可讓阿姆受了風寒。

李家老少離開了霧雲山,一路泥濘。秦夫人回到家中,有些困頓了,洗了把臉就靠在床上歇息了。

午飯的時候,秦夫人還迷糊著,女兒李牧謠就吩咐下人不要打攪阿姆了,等她醒來再用餐。丫鬟一直守候在秦夫人房間外的客廳裏,唯恐那些少爺小姐們闖進來打鬧,驚醒了她。然而李牧陽公務在身,下午要去碼頭乘船回南京。李牧水、李牧漁和李牧濤得知後,說既然要走,大家就一起走吧。其實他們幾個在上海也有一攤事情等著處理,實在耽擱不起。午飯後,四個兒子一同過來跟阿姆辭別。過來了幾次,都被丫鬟擋在門外。

時間不允許拖延了,他們就讓李牧謠代向阿姆道歉,預備不辭而別了。幾個人在客廳說話,屋裏傳出了秦夫人的聲音,問哪個要走?說不能讓牧謠和山影娘倆走,要把山影跟李靜的婚事商定好了。看樣子阿姆對這門婚事很在意的,睡夢中還琢磨呢。

幾個人忙進了屋子,告訴阿姆是他們下午要走,並各自說明要走的理由。秦夫人點頭,忙起身下床,招呼丫鬟給她準備出門的衣服,她要親自送兒子們上船。這樣一來,兒子們有些誠惶誠恐,一再摁住她,不許下床。女兒牧謠也上前勸阿姆,說如果阿姆去渡口送別,家中老少都要隨行去渡口,太折騰人了。

秦夫人終於讓步了,說:“好吧,我送他們到大門外。”

要走的幾個人匆忙回家收拾物品了。秦夫人洗了把臉,換上了一身豔麗的衣服,早早去了大門外等候。兒媳們也不敢怠慢,都隨了阿姆身後,站在了大門外送別李家的老爺們。那場麵自然又招引了小浹江許多鄉人,圍在後麵看光景。

一切都備齊了,轎夫在一邊等候著,李牧水、李牧漁、李牧濤、李牧陽兄弟四人,依次上前給秦夫人施禮。

秦夫人招手讓他們近前,說:“別慌著走呀,過來吧。”

幾個人明白了,阿姆是要摸他們的臉蛋兒。從小到大,兒子們出遠門的時候,秦夫人總要愛憐地撫摸一下他們的臉蛋兒。隻是兒子們沒想到阿姆在大庭廣眾之下,依舊要完成這個儀式。

他們小心地走到阿姆身邊,微微彎腰,探過身子,把臉蛋兒送到她麵前。秦夫人伸手一個個摸了。她說:“你們都老大不小了,在外麵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骨。”

兒子們頻頻點頭,等到他們直起腰的時候,眾人看到他們已經滿麵淚水,連一句“走了”的話都說不出來,隻是再次給阿姆鞠躬,然後對身邊的轎夫揮手,快步離開門前。

在場的李家太太們,眼圈都紅了,想向前走幾步送行,見秦夫人站著沒動,也都穩住了身子,不敢失了神態。

秦夫人高高仰起下巴,目光落在兒子們的背影上,跟隨著那一起一落的腳步,去了遠處。她極力挺直身板,仿佛這硬朗的身板可以輔佐身在他鄉的兒子們,抵擋一些風雨。李家雖然紅紅火火,可再大的家業,總需要幾棵大樹頂風冒雨,支撐起一片寧靜的天空。這幾個在外麵闖蕩的男人,就是這樣的幾棵大樹。

秦夫人的心情顯然受到了兒子們離家的影響,一整天悶悶不樂。上了歲數的人,情緒很容易波動,就像太陽雨的天氣,一會兒陽光燦爛,一會兒雨水漣漣,有時候也會陽光和雨水一同落下來,總讓人琢磨不定。女兒牧謠一直陪伴在秦夫人身邊,哄著她高興,兒媳們也輪番過來跟她找些話說。最好的話題就是朱山影和李靜的姻緣了,都說這事情要阿姆做主才成,阿姆不點頭,斷不可以繼續。秦夫人果然朗朗笑起來。因為朱山影同牧謠住在秦夫人樓上,於是秦夫人索性把李靜喊到她這邊,跟她同住一棟樓。

秦夫人說:“你山影哥在這兒住三天兩日的,你就別回家了,廝守著吧。”

婚事就算定下了。大家對這門婚事也很滿意,朱家是書香門第,朱山影又是一表人才,且知書達理,跟李靜珠聯璧合。

在別人都誇讚這對男女的時候,李灣默默地站在一邊,滿眼羨慕。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十歲小女孩的情感變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