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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月從李牧濤那裏取走了失而複得的手包後,當天晚上在台燈下看書的時候,腦子就總走神,她覺得很奇怪,才見了兩次麵,就把他裝在心裏,甩都甩不掉了,怎麼可以這樣呢?!

袁月十九歲,作為女人正是六分含笑四分開放的季節,這個年齡在上海的名媛中,是最受關注的。

在袁開福眼裏,女兒就是自己的搖錢樹,他希望帶著女兒出現在酒宴和交際場所,讓她拋頭露麵,打造她逢場作戲的能力。可女兒總是以各種借口拒絕跟他參加交際場合,她不喜歡跟他在一起。在她眼中,父親是一個很低俗的人,跟他在一起很不自在。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這些人都是有思想有抱負的進步人士,在跟他們的接觸中,她成為了一位崇尚科學、追求民主自由和婦女解放的新女性。

對於男人,袁月似乎有天生的抵觸心理。幾年前,父親找了一位姨太太,在家裏驕橫跋扈,母親雖然看不慣,可父親護著姨太太,她也隻能忍氣吞聲。這樣憋屈了兩年,母親終於忍耐不住了,用一根繩子終結了剩餘的生命。

母親的死,就成為袁月和父親之間的一道坎兒。

袁開福曾希望女兒嫁給上海英國租界一位管事。這名英國管事叫艾倫,在一次酒會上,他見到袁月後就喜歡上了,從此經常出入袁開福家中。袁開福明白英國人艾倫的意圖,覺得這是一樁不錯的生意。在上海地盤上,如果能巴結了英租界的管事,頭上就有了保護傘,沒人敢動你一根毫毛。女兒從此可以穿一身洋裝出入英租界,成為交際場上風光人物。當然了,他這個嶽父也會跟著抖擻起來。

為了討好艾倫,袁開福主動表達了自己要做艾倫嶽父的願望,讓艾倫靜心等待。袁月卻不喜歡艾倫,不說他已經四十五歲了,就那一身茸茸的黃毛,她就覺得惡心。況且作為進步青年,她痛恨洋人對國土的掠奪,憎惡洋人對國人的歧視。

她對父親說:“我不會嫁給那些強盜!”

袁開福說:“什麼強盜?你聽我的,這麼好的機會,不能錯過了。”

她說:“這個機會給別人吧。”

他說:“你說了不算,這事情我做主了,你敢不聽話,我把你的頭發拔光了!”

聽到拔頭發,袁月衝動起來。父親虐待母親的時候,經常揪住母親的頭發狠命地拽,母親疼痛得滿眼淚水,卻一聲不吭。袁月仰起頭看著父親,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是我娘,可以讓你隨意欺負!”

袁月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冒著火花。

袁開福氣得咬牙切齒,可他不敢去拽袁月的頭發。他如果去拽她的頭發,她很可能咬掉他的手指。女兒對他的恨,從她的眼神裏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無奈,袁開福隻好把自己二女兒袁明嫁給了艾倫。

袁明才十七歲,性格比較懦弱,不敢違背父親的意願,稀裏糊塗地去了英國人艾倫的身邊。其實艾倫並不喜歡袁明,不過袁開福白白送給他一個女人,他也並不拒絕。艾倫在英國已經有太太和兒子了,袁明隻不過是他在中國消遣的玩物,她在英國人身邊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

因為此事,袁月跟父親爭吵起來。她覺得在父親眼裏,自己和妹妹都是他的一種交換工具,父親用她們交換到需要的東西。

袁月更加鄙視自己的父親了,妹妹去了艾倫那裏後,她從家裏搬出來,租賃了房子。

袁月從家裏搬出後,曾跟一個富豪家的少爺戀愛了幾個月,這位少爺希望她辭去報社記者的差事,安分地在深宅大院做他的太太。她不甘心把自己的命運交給男人,成為男人的一件器物,於是跟這位少爺分手了,發誓要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在跟李牧濤幾次閑聊後,袁月那少女的心弦被撥動了。李牧濤身上有很多值得品味的東西,他是清王朝大臣的女婿,卻痛恨腐敗政府,追求時代變革;他是豪門李家的老爺,卻沒有老爺架子,讚成民主進步、婦女解放;他曾經是青幫大佬,卻不橫行霸道、以強淩弱,跟底層人物相處融洽;他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實內心細膩、善解人意。在袁月看來,李牧濤就是一個情感混合體。

愛情大多生長在煩惱的土壤裏。袁月愛慕李牧濤,煩惱也就隨之而來。父親跟李家是宿敵,雖說她不太在意父親的感覺,但李牧濤會不會在意呢?還有李牧濤家的太太,也是很大的障礙。袁月不可能給李牧濤當姨太太,這不是新女性的選擇。還有一條路,就是李牧濤離開原來的太太,這似乎又……袁月的煩惱可想而知了。

於是她就盡力不去想李牧濤。忘掉一個人,必須是這個人有被忘掉的元素,並不是刻意努力就能做到的。有時候越是刻意忘掉,那個人反而牢牢地粘在你心坎上。

她的心思完全不受自己的控製,白天可以將思緒集中在工作上,到了夜晚獨自一人時,腦中全是李牧濤的影子。有時候她會可笑地怨恨李牧濤,如果不是他為她找回了手包,她也不會認識他,現在也不會有那麼多煩惱。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袁月雖然思念著李牧濤,可又不好意思主動聯係他,內心十分矛盾,很煎熬。

她覺得能與李牧濤認識就是一種緣分,是老天安排的,既然老天有意讓他們認識,就一定會繼續關照他們。就算他們不聯係,也許在大街上還會再見麵。她一直抱著這個想法,每次在大街上行走時,都會四下張望著,期待和李牧濤不期而遇,可是連著過了幾天,幸運的不期而遇一直沒有出現。

這天,袁月在報社工作,主編臨時安排她去采訪一位從海外歸來的知名人士,原本要去采訪的那位同事突然有事,不能去了。雙方約好下午一點在茶樓見麵,時間馬上就要到了,袁月拿著資料匆忙離開報社。

報社外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人力車來往幾輛,沒有一輛空的。

袁月焦急了,等了一會兒,就站不住了,提著包在大街上奔跑。

跑累了,她停下來喘息,就在這時候,一輛馬車停在她麵前。她抬頭,看到馬車上坐著的人,竟然是她這幾天一直思念的李牧濤。

“袁小姐,你這是要去哪兒,跑得這麼急?”

“李大哥,好巧,我有一個采訪,時間有些緊迫,又攔不到人力車……”袁月邊說邊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