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楨急忙跟上去,伸手要去攙扶阿姆,被秦夫人再次用力推開。她用這個動作,表達了自己對王楨他們隱瞞實情的不滿。秦夫人從小疼憐李灣,她心裏焦急,擔心王楨隱瞞了李灣的病情,要親自去看看孫女是否安然無恙。

秦夫人幾乎一路小跑去了李牧陽家,看到李灣坐在客廳讀書,懸著的心落地了。顯然,李灣消瘦了許多,仍舊時不時地發出幾聲咳嗽。秦夫人將她攬在懷中細細看過後,就含著淚水對陳菊說:“讓李灣去我那裏住吧,以後就跟著我用飯。”

不等陳菊應聲,秦夫人就牽著李灣的手出了客廳,朝自己的別墅走去。李灣手裏一直攥著那本沒有讀完的書。

李牧水等人聽說阿姆將李灣帶回了別墅,知道阿姆一定生氣了,忙去了別墅,賠著笑臉向阿姆請罪。秦夫人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氣憤,倒是看起來很傷感,說:“你們阿爸走的那年,我沒覺得心裏這麼空落,可這老四一走,我心裏冰涼……他也不等等阿姆……”

秦夫人說完,滿眼淚水。眾人垂著頭,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這時候,一直牽著秦夫人手的李灣,忙去替秦夫人拭淚,說:“阿娘,你別傷心,你還有我呀,以後我陪著你說話,好不好?”

秦夫人眼裏的淚水更多了,拍了拍李灣的頭頂說:“好孫女,你陪阿娘說話。”說完,秦夫人抬眼看了看李牧水、李牧漁和李牧濤,又說:“我也想李靜他們了,孩子們能來上海的,都讓他們來,都住在這小樓上。我還能活幾年呀?就讓他們在我身邊陪陪我。”

李牧水一聽阿姆惦念自己的女兒李靜,心裏一熱,當即吩咐仆人趕往朱家,將女兒李靜和女婿朱山影接到了上海。此時李靜剛生孩子不滿一年,曾太太覺得女兒住在婆婆秦夫人那邊,有很多不便,不如住在自己家裏,她可以照料女兒和外孫女。秦夫人聽了,覺得在理,於是李靜和朱山影,就住進了李牧水那邊。不過白天大部分時間,他們還是待在別墅那邊,陪伴秦夫人。

既然李灣和李靜都到了別墅這邊,其他幾家的孩子們就不用說了,自然都聚到別墅去了,有李牧水的兒子李寧,李牧漁的兒子李波和女兒李紅,李牧濤的長子李風和次子李帆,李牧陽的兒子李闊,大大小小七八個,快把別墅鬧翻天了,白天鬧了晚上鬧,沒個歇息的時候。

李牧水覺得這樣長時間鬧騰下去,會影響了阿姆休息,建議孩子們一天在一起的時間不要超過兩小時,其他時間各回各家。但秦夫人卻說:“讓孩子們隨性吧。”雖然鬧騰了些,可秦夫人的日子被濃濃的親情包裹著,從她每天一臉笑容上,就可以看出她的內心是多麼快樂滿足。

李灣生病的這些日子,沒去女子學校讀書,閑暇時在秦夫人的別墅內獨自習畫。她天生聰穎,又頗具繪畫才情,三兩筆帶過,紙上便有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李牧陽生前喜愛書畫,又因為在官場上的方便,家中收藏了不少名家作品,恰好給李灣提供了臨摹範本。

有一天,李牧漁無意中看過她畫的一幅山水,著實吃了一驚,這幅山水布局合理,筆墨濃淡相宜,遠近層次清晰。筆力雖顯稚嫩,而意境卻深邃遼遠。李牧漁立即跟秦夫人細說了,說這丫頭很有悟性,是塊好玉,如細細打磨,將來必定成器。秦夫人聽後頻頻點頭,說:“老二,你去請上海最好的老師,教李灣繪畫。”

李牧漁就在上海為李灣物色老師,登門拜訪了上海有名氣的女畫家李桃溪,送上了一份厚禮。李桃溪敬仰李家的品德和名望,很願意將李灣收為入室弟子。

從此,李灣就在李桃溪門下學習繪畫。

留守在小浹江的李牧月,料理完李牧陽的一切後事,索性辭去了小浹江民政長職務,攜帶太太孫燦和孩子,到上海看望秦夫人了。他本來早就厭惡了官場上的爭鬥,又逢李牧陽抑鬱而死,加速了他辭職的步伐。

李牧月到了上海,李家就算是在上海聚齊了,秦夫人格外高興,吩咐用人在別墅搞了隆重的家宴,給李牧月一家接風洗塵。說是團聚了,卻仍是美中不足,因為前不久老四李牧陽先走了一步,讓這個大團圓留下一個很大的缺口。這種遺憾,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有,然而誰都不敢表露出來,相反都裝出歡天喜地的樣子。席間,兒子兒媳們不斷地給秦夫人敬酒,不斷地說一些笑話段子。雖然是給李牧月一家洗塵的酒宴,其實話題還是圍繞秦夫人。父母們敬完酒,輪到下麵那些孫子孫女,這些小家夥就不按規矩出牌了,祝福詞亂七八糟,說什麼的都有,倒也把秦夫人樂得合不攏嘴。

不知道為什麼,李灣端著酒杯站起來給秦夫人敬酒的時候,在場的人突然靜下來,仿佛預感到要出什麼事情。李灣說:“阿娘,我阿爸不在了,以後就由我孝敬您,我祝福您笑口常開,健康長壽!”

秦夫人兩行淚水嘩地流出來了。她說好孩子,阿娘還能活幾年呀,阿娘倒是想看到你天天有笑臉,健康長大呀。顯然,李灣的話,勾起了秦夫人的酸楚。在座的李牧水和李牧漁幾個人,都是一臉痛苦地朝李灣看著。陳菊忍不住猛然擰了一把女兒李灣的屁股。本來李灣看著身邊一個個完整的家庭,心裏就思念阿爸了,又被娘狠擰了一把,心裏的委屈暴增,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下來。

客廳內的氣氛壞到極點了,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秦夫人很理解兒子兒媳們,就責備陳菊說,別難為我孫女,她說的話我喜歡聽。你們也不用躲躲閃閃的,今兒團圓,就缺了一個老四,這人哪,還不如一根草硬實,說沒就沒了呀,李灣和李闊都還小,你們幾個兄弟,以後多幫幫老四這邊。

李牧水忙表態說:“阿姆你放心,四阿弟這邊就交給我了,家裏的生意我幫忙打理。”

午飯過後,秦夫人覺得有些疲憊,就休息了。原本秦夫人安排李牧月一家,住在她的別墅裏,可李牧月覺得別墅裏已經住了幾個孩子,如果他們再住裏麵,太亂騰了。李牧水就說:“老五,你們去我那裏住吧,我家裏寬敞。”

李牧月覺得可行,畢竟大阿哥家裏最寬敞,而且朱山影和李靜也住在那裏,一起湊個熱鬧。

李牧水因為跟李牧漁和李牧濤脾性合不來,因此很希望李牧月能留在上海,也算他的一個幫手。於是他就責怪李牧月,說:“你就是太固執,當初遷移上海的時候,你們就應該離開小浹江。那些房子指派下人看守就可以了,誰還能給你偷走了?”

李牧月就笑,說:“不是我擔心那些房子,我這人戀家,沒出過門,大上海真的不適合我住。”

李牧水說:“你在家好好待著也行,怎麼後來加入了同誌會,推翻了小浹江衙門,當了幾天民政長灰溜溜地下台了,舒服了嗎?”

李牧月搖頭說:“我就沒當回事兒,就跟我撒網柯魚一樣,能不能捕到魚,我照樣過日子。”

李牧水生氣地說:“豬頭都爛了,就剩下個硬嘴巴。”

李牧月說:“我原來對政治一竅不通,當了幾天民政長,倒是長了不少知識,其實孫中山先生倡導的主義,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