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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濤帶著一個破舊的皮箱，站在了上海黃浦江碼頭。這個皮箱是當年他和王楨離開上海的時候帶走的，而今他又提著這個皮箱回來了。
這一去一回，就是十一年。
此時天蒙蒙亮，上海被一層薄薄的晨霧遮掩著，像是披了一層麵紗。看著那些熟悉的樓房，李牧濤的眼睛禁不住濕潤了。他邁著大步，急匆匆朝岸邊走去，招手叫了一輛黃包車，對車夫說出了那個親切的地址。
因為臨時決定返回上海，李牧濤沒有來得及告訴二阿哥李牧漁。其實早在兩個月前，他就已經決定要回上海一趟了，隻是沒想到因為水災提前了。李牧漁來信告訴他，李帆和女友趙李準備今年八月結婚，希望他能夠參加婚禮。他當時就想，不管有多少理由，這一次一定要回去了。兒子從十三歲開始就寄養在二阿哥家中，現在兒子要結婚了，他這個阿爸不參加婚禮，就太不近人情了。再說，隨著這幾年事業的成功和生活的穩定，他越來越想念上海，想念他的家人，渴望回到上海走一走。
當李牧濤站在二阿哥李牧漁的門前時，家中沒有別人，隻有李牧漁的太太葉禾。她看著麵前的李牧濤，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裏。
李牧濤輕聲叫道：“二阿嫂！”
葉禾張大嘴，哆嗦著嘴唇說：“你是……三阿弟？！三阿弟，真的是你呀！”
葉禾的淚水奪眶而出。
李牧濤也哭了。此時麵對二阿嫂葉禾，他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規矩地站著。“二阿嫂，是我。”他伸出粗糙的手，將哆哆嗦嗦的葉禾攙扶住。
葉禾突然掙脫出去，跑向門外喊叫丫鬟，說道：“快快，去把老爺找回來，告訴他三阿弟回來了。愣著幹啥？快去呀！”
遠處，傳來了丫鬟一路的呼喊聲：“三老爺回來了——三老爺……”
最先趕來的是陳菊和曾太太，然後是李牧漁和朱山影化工廠的那群孩子，李灣、李紅、李帆、趙李……已經退休五年不露麵的李牧水，也急匆匆趕來了。每個人跟李牧濤見麵，都是滿眼的淚水。
曾太太忍不住撫摸著李牧濤耳邊的白發說：“三阿弟，也有白發了……”
李牧濤點頭：“嗯，大阿嫂，有白發了。”
陳菊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說：“菩薩保佑三阿哥健康回來了，多少年了？”
李牧濤說：“快十一年了。”
李牧漁一下子把李牧濤摟進懷裏，哽咽著說：“你終於回來了，我想你……”
李牧濤說：“我也是，想你二阿哥。”
李牧水顫抖著握住李牧濤的雙手，說：“老三，我看看你，沒變，還是這麼帥氣呀。”
李牧濤說：“大阿哥誇獎，老得不像樣子。”
身邊的孩子，都迫不及待地上前跟李牧濤打招呼，亂哄哄的，竟然將他的兒子李帆和女友趙李，擠到了身後。過了好半天，李牧漁才突然想起來，喊道：“李帆呢？李帆怎麼……”
李灣就嚷：“在這兒呢，李帆在這裏。還有趙李。”
李灣就把有些靦腆的李帆和趙李推到前麵，兩個人都扭捏著，很不好意思。李牧濤看著一米八的兒子，無限感慨地說：“李帆長得這麼高呀，彪形大漢了。”
李帆低聲叫道：“阿爸。”
李帆捅了一下趙李。趙李抬頭叫了一聲：“阿爸。”
李牧濤又是滿眼淚水，嘴裏“唉唉”答應著，眼睛在兩個孩子身上騰挪，似乎總看不夠。一邊的李牧漁就提醒說，都別站著了，趕快找地方坐下，三阿弟你也坐，這一路的顛簸，一定很疲憊的。
剛剛坐定，陳菊就“哎喲”一聲叫起來，說道：“三阿哥，我三阿嫂怎麼沒回來？”
李牧漁和葉禾一愣，急忙朝陳菊瞪眼，但已經晚了，曾太太也跟著嚷，說就是嘛，都多年沒見了，怎麼不帶她一起回來？李牧濤扭頭看著一邊的兒子，發現兒子正期盼地等待他回答，他竟然一時語塞。其實臨走前，在他提起那隻舊皮箱的時候，他就想到了太太王楨，一路上琢磨怎麼跟兒子解釋這個掩藏了多年的秘密，而且想好了最佳的解釋方案。隻是他沒想到在這種場合，突然被陳菊問起來，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葉禾急忙站出來，想替李牧濤遮擋過去，說道：“一定是那邊太忙，需要三阿妹留下看守攤子，是吧三阿弟？”
李牧濤終於醒過來，搖搖頭。他說二阿嫂，事到如今我也沒必要再隱瞞了，李帆的阿姆去營口的當年冬天，得病去世了，這件事情我最初隱瞞著大家，就是不想讓李帆知道，現在孩子大了，該讓他知道了。“李帆，你不會怪阿爸吧？阿爸是希望你能快樂成長。”
李帆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李牧濤。他說：“阿爸……你是說我阿姆不在了……不會不會，前不久阿姆還給我寫信，怎麼阿爸，那不是我阿姆，那是……”
李牧濤滿眼淚水地說：“那不是你阿姆，你阿姆的確早就不在人世了。”
李帆後退幾步，突然轉身跑進自己屋內，閂上了門。片刻，屋內傳出李帆粗壯的哭泣聲。
一家人站在門外，聽著李帆的哭泣，心中很不是滋味。李灣推了趙李一把，示意她進去給李帆一些安慰，於是趙李就敲門說：“李帆，你開門。”
看到趙李敲門，大家都知趣地退回了客廳。許多人還在吃驚和疑惑中，很難接受王楨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李牧水有些急了，說老三你搞什麼名堂？阿姆不在了，我是家裏的老大，三阿妹病逝，你總要跟我說一聲吧？眼裏根本沒我這個大哥！曾太太和陳菊也埋怨李牧濤，說這麼大的事情，總該給家裏報個信，你不管走多遠，我們家裏人都惦記著。幾個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把李牧濤說得喘不過氣來，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而且覺得說什麼都不是理由了。
李牧漁就忙給幾個人擺手，說：“當時的情況很特殊，如果讓李帆知道了，一定會影響孩子成長。況且，還有袁小姐，她要是知道了，可能就去了營口，那時候三阿弟在營口還沒有站住腳跟，事情沒個頭緒，太亂騰。他讓我暫且保密，我就沒告訴大家。這幾年我倒是想跟你們說，可一想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說了也沒意義，倒不如等以後三阿弟回來，親自解釋。”
說到袁月，朱山影就“哎喲”了一聲，說告訴不告訴她呢？李灣說：“她已經知道了，我剛才就跟她在一起的，我讓她來，她傻傻地愣在那裏，說讓我先回來，她要回家取一件東西。”
李牧漁就說：“今天這種場合，她一定不會來的。大阿哥，你跟三阿弟先聊著，我去安排晚飯，安排在世源飯莊吧。”
一家人圍著李牧濤問這問那的，都不願離開。李牧水擔心李牧濤一路疲憊，就說你們都散了吧，晚飯時再接著說話，先讓他歇息一會兒。“老三，你快歇息，回頭咱們兄弟再好好聊。”李牧水說完，率先站起來，眾人也不好再賴著不走，都戀戀不舍地離去了。
這時候，趙李已經進了李帆的屋子，將他勸慰了一番，讓他的情緒平靜了許多。盡管李牧濤十分疲憊，但毫無睡意，輕輕走進了李帆屋子。趙李看了一眼李牧濤，想退出去，被李牧濤招手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