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 / 3)

向陽的地塊現在已經開始收割了。受苦人大約是從那瓦灰色的黎明開始,就起身上山了。現在,在高高的山峁上,一家人聚成一攤,圍著飯罐,正在歇晌。不安生的孩子,在崖畔上、坡狐上、棗刺窩裏躥著,摘著山果。疲憊的漢子仰麵朝天,躺在割倒的糜穀上,伸展著自己酸痛麻木的腰。會過日子的婆姨,即便在這短暫的歇息中,也忘不了幹點什麼,地頭上長滿了一骨嘟一骨嘟的小蒜,她用手指剜著,準備用這菜下一頓給男人下飯。漢在喊婆姨,婆姨走了過去。“不要胡來,孩子在跟前!”婆姨警告說。但是婆姨是多慮了。原來,漢看見了婆姨頭發上沾著幾顆蒼耳,他坐起來,把婆姨的蓬亂的頭摟在懷裏,開始笨手笨腳為她摘著。草草地休息一下,便又開割了,田野上便又出現了鐮刀的沙沙聲和莊稼葉的沙沙聲,並且夾雜著收割者那豐收的喜悅和勞累的歎息。

一片一片莊稼割倒了。一簇族火炬般的紅高粱族起來,一行行金黃閃亮的糜穀擁起來,一扇扇醬紫色的蕎麥碼起來。這就算收割完畢了,下=步,就是等冬閑時節,在這地頭上起一塊場,碾打了。那時,火燒連枷將呼嘯而起,牛群、羊群也會被趕來踩場。

突然響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接著幾十杆嗩呐一齊長鳴,卡車已經開進吳兒堡。

在那架高高的老人山上,在杜梨樹的樹旁,他們安葬了楊作新和他的妻子蕎麥。他倆現在可以安寧地休息了,可以和一代一代的人們團聚了,在他們的頭頂不遠的地方,那兩個遙遠年代的風流罪人,正在守護著他們,而那棵高高的杜梨樹,頂天立地,為這一塊安息之地遮風擋雨。

那塊“她生存得如此平易,他隕落得如此輝煌”的石碑,立在雙頭墳的中間,那隻龍鳳桌,安放在墳前。

整個搬埋都十分順利,唯一一件值得一記的,是在“領牲”時發生的一件事。

“領牲”是搬埋或者抬埋時必須進行的一項儀式。總管牽來一隻羊,放在供桌前,請求亡人來領。什麼時候羊打上一個冷顫,這就說明亡人已經有所感知,他領了牲了,他的靈魂附在羊身上,得以超度了。如果羊遲遲不肯打顫,那就隻好給它身上潑涼水,給它耳朵裏灌涼水,強使它打顫,以便結束這項儀式。

楊作新和蕎麥的陵前,總管牽著羊,一聲吆喝是不是放心不下兒子?你咋領了!”

陵前的所有戴白孝的兒子輩、孫子輩,戴黃孝的重孫輩,戴紅孝的重重孫輩,一齊叩頭,嘴裏喊道:“你老咋領了!”

羊紋絲不動。

總管又喊:“是不是放心不下你妹妹?你咋領了!”

眾孝子跟著再叩一個頭,喊一聲。

羊仍然不動。

吳兒堡家族的這一門,人丁不旺,事故不多,因此,喊完兒子和妹子後,總管沒訣了。他不知該再喊什麼,於是想從頭再喊。

這時,楊蛾子突然記起了圈窯的事。父親楊貴兒臨死前,給楊作新托付下兩件事情,真難為哥哥了,他還記得。

楊蛾子走向前去,她說:“哥哥,你莫不是還記著圈窯,怕見了‘大大’後不好說。這事,有楊岸鄉,你就放心去吧!”

楊蛾子話音剛落,羊愣丁一下,大大地打了一個冷顫。

孝子們見了,長舒一口氣,說聲:“領了!沒說到機會上,說投機了,老人家就領了!”總管見狀,翻腕一刀,將羊宰了,三下五除二,一隻開膛剝皮的全羊,獻到龍鳳桌上了。獻的時間是一爐香。一爐香完了,這隻羊便可以背回家下鍋,給趕事情的親戚們吃了。

從這一刻,這樁事情徹底地變成了喜事。嗩呐手開始吹起了歡快的《得勝令》,孝子

們開始脫去身上的孝服,夾在胳肘窩裏,親戚們流著涎水,等著回去吃燉羊肉。

搬埋的事情結束後,楊岸鄉便留下來,重新招來那些工匠,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將這三孔窯洞的石口接好,將窯內粉刷一新。接口用的都是細石料,工匠們也做得專心。接口石窯果然漂亮,光光堂堂的,從官道上過來,轉過山峁,一眼就可以看到它的。

接石口的時候,村上的人說,家裏都沒有人,接這石口幹什麼。楊岸鄉聽了,動情地說,什麼也不為,隻為告訴這個世界說,父親的兒子大了!

窯口接好,楊岸鄉才回到膚施。黑壽山當天過完事後,就回去了,不過他留下了自己的小兒子,要他幫忙打雜,反正他滿身都是力氣。圈窯的工錢是全部由楊岸鄉出的。本來,憨憨想出,但是楊岸鄉拒絕了,他認為這是他自個的事。

我們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楊岸鄉回到膚施城後,便繼續他的文字生涯,他能在這個領域走多遠,那得看他的命。或者用陝北人那飽含宿命色彩的話說:“看他的命裏有沒有!楊家的祖墳是不是在冒青煙?”楊岸鄉的婚姻還沒有動靜,這叫他的姑姑楊蛾子著急。而楊岸鄉倒不著急,他說:“姑娘正在娘家裏長著哩!長大了就會來找我!”楊岸鄉的話後來果然應驗。至於黑壽山,他的書法後來又有了長足的長進,曾經有過作品入選《老年書畫選》的記錄,而膚施市委老幹部活動室的室名,據說也出自他的手筆。他的繼任白雪青,後來升遷,現在,在一個邊疆省份任主要領導工作。吳兒堡住進新窯裏的那兩位老者,他們一直活到現在,相親相愛,令人羨慕。他們有時候也談起那個傷兵,談到丹華告訴楊蛾子的那些話。有一次黑壽山加入了他們的討論,黑壽山感覺到,丹華也許了解一些內情,說不定她虛指的那個傷兵,正是楊蛾子的這位,她是在進行暗示。而那位遠走的丹華,後來我們再也沒有得到她的消息,好像她說過,一九九七年,香港回歸的時候,她會以一個香港大亨的身份,走入北京的;一九九七年還沒有到,所以,很難說,保不定她會在那時出現的。

尾聲

赫連城的婚禮

我們把好事情放在最後來說。在經過長久地延挨之後,楊岸鄉的婚事終於有了動靜,或者用他自己的有些張揚的話說:“太陽今天終於照在我老楊家的門樓子上來了!”那麼這婚事的女主角是誰?說出來你大概不會相信,她是一個流落到歐洲的匈奴人的後裔,一個布達佩斯國立大學的研究生。那姑娘,騎一匹胳駝,從遙遠的地中海出發,翻過了無數的山崗、河流、沙漠、草原和幹草原,然後,在一個早晨或者黃昏,走到楊岸鄉的身邊。“兄弟,我的遙遠的兄弟!”這個叫索菲亞的姑娘擁抱著楊岸鄉說。——“姊妹,我的走失了的姊妹!”楊岸鄉則同樣以這樣的語調說。

那麼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呢?事情得從一本叫《第歐根尼》的雜誌說起。這本雜誌在某一期,發表了一個介紹匈奴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都城,即位於陝北高原與鄂爾多斯高原接壤處的赫連城的專輯。這專輯上有著如今已為黃沙半掩的赫連城遺址的照片,還有當地政府為修複赫連城,用電腦模擬出來的赫連城當年興盛時期的照片,並配有一個叫楊岸鄉的陝北籍學者所寫的介紹性質的文章。

這個叫楊岸鄉的人,在參考了中國人的史書,土耳其人的史書,俄羅斯人的史書,歐美人的史書後,以翔實的內容,言之鑿鑿的依據,飽蘸才華的文筆,寫了匈奴這個偉大的東方遊牧民族,它的發生,發展,強盛,盛極而衰,以及消失在曆史進程中的經過。楊岸鄉還親自踏勘,為赫連城遺址的照片配了說明。如果我們在這裏不揣冒昧的話,不妨將配在赫連城照片上的這段說明引用一下。

赫連城——一代棄雄赫連勃勃所築的匈奴都城。赫連城依地勢而築,雄偉壯麗。城設四門,南門叫朝宋,西門叫伏涼,東門叫招魏,北門叫平朔。它的城牆是用糯米汁、白粉土、沙子和熟石灰攙和而成。雖為土城,但具有石頭一樣堅硬的質地。老百姓說,當年築城時,築好一段,赫連便讓監工來驗收。監工用錐子刺牆,刺進去一寸,殺築牆的民工;刺不進去,殺監工。因此這赫連城的堅固,可見一斑,而赫連勃勃本人的殘忍,亦可見一斑。如今,城已經千佘年的風雨侵蝕,流沙掩埋,僅剩斷壁殘垣而已。因為這曆史的殘存呈灰白色,當地人稱“白城子”。英國人大衛·沃克說,這是世界上唯一遺存的匈奴都城。

這位女研究生看到了這份雜誌,而雜誌上諸如此類的內容叫她熱血沸騰。原來,索菲亞主修的課程正是匈奴史,而她的畢業論文就叫《第一次躍上馬背的匈奴人打碎了世界文明各板塊並且重新組合》。索菲亞為了完成她的學術論文,在世界範圍內搜索有關匈奴人的資料,隻言片語也不會放過。這樣,她接觸到這份叫《第歐根尼》的著名雜誌,並且從這裏知道了赫連城,知道了楊岸鄉,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由於沒有文字,所以這個曆史上偉大的遊牧民族,在它神秘消失之後,留給世界的隻是一個稱謂,一些散落在歐亞大平原上的陶器鐵器銅器殘片,或一些或虛或實的傳說。所以,所謂的匈奴史研究,更準確地說隻能叫做匈奴史猜想而已。

但是現在好了,曆史有意,給我們留下了一座輝煌的匈奴都城,作為實物憑證至今還矗立在那裏。它作為實證豎立在遙遠的東方,豎立在農耕文化線與遊牧線交界的地方,像一塊活化石,像一塊紀念碑,像一座實物的阿提拉羊皮書。這些,怎能不叫這個研究生激動,並對它產生一種深深的向往呢?

任何事情都有一個緣由的。原來,索菲亞是匈牙利的匈族人,據代代相傳的民族傳說,他們正是偉大的阿提拉大帝的後人,或者換言之,是從亞洲高原過來的牧羊人的後裔。他們的血管裏,流淌著祖先那不羈的血液。

匈牙利人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他們就是傳說中的匈奴人的後裔,阿提拉的後裔。這情形正如匈牙利偉大民族詩人裴多菲在他的民族史書中吟唱道的那樣:我的光榮的祖先啊,你們如何在那遙遠的年代,從亞洲高原,從黑海裏海荒涼的堿灘,來到多瑙河邊,找一塊水草豐茂的土地,建立我們的公國。

但是這個民族傳說,在索菲亞上研究生這個年代,受到了一些年輕學者的挑戰。其時正逢東歐巨變之後,各種學術思想爭相表現,於是一些年輕學者發表文章說,他們認為,匈牙利立國當在二世紀,是另一支遊牧民族馬紮兒人在這裏建立的,而匈奴人是公元四世紀才來到這塊草原的,雲雲。麵對這個聲音,匈牙利當局出麵幹涉了,他們委托一個類似國家社科院那樣的機構,出麵發表了一項聲明。聲明說,這場爭論至此停止,有驍勇善戰、震撼整個歐洲的匈奴人做我們的祖先,是一項無上光榮的事情!我們總得給自己找一個根吧!這樣討論聲於是停止。不過匈牙利的官方機構,在後來的敘述曆史時,用詞更為嚴謹和謹慎一些,他們說,匈牙利是一個多民族的聯合體,它的主要成分是匈族人,而這些匈族人的祖先正是匈奴人。雲雲。

我們的索菲亞正是匈族人。

於是乎,處於激情與羅曼蒂克思想中的索菲亞,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想騎著一匹馬,或者一匹胳駝,順著匈奴人當年走過的道路,逆方向重走一次。當我們的索菲亞將這個想法說出時,立即得到了另外幾個女研究生的熱烈響應。她們雖然主修的不是匈奴史,但是同樣是匈族人,同樣地對祖先那遙遠的過去著迷。於是事不宜遲,她們四人便聯名給市長寫了封信。

沒想到她們的信得到了市長的熱烈支持。市長不但同意了她們的請求,而且,還從一家大企業拉來讚助,作為她們這次行程的經費和獎勵。市長還指示電視台,為她們配備了一套衛星傳輸係統,要求她們將沿途之所見拍攝下來,每晚準時傳送,然後由電視台即時播放。

這一天,是布達佩斯的一個節日,有本城的四位年輕的姑娘,騎著馬,騎著胳駝,要沿著匈奴人當年的足跡,去訪問遙遠的赫連城了。布達佩斯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儀式,市長講話,電視台直播。全城的人列隊,站在城門外歡送她們,姑娘們穿上了節日的盛裝,鐵匠則用錘子擊打出進行曲。

這樣,索菲亞和她的同伴上路了。

而這時,在遙遠的東方,在陝北高原上,我們的楊岸鄉還不知此事,不知道她的新娘正騎著一匹駱駝,曉行夜宿,沿著歐亞大陸架,一步一步向赫連城走近,向他走近,來赴這命定的姻緣。

楊岸鄉不好好寫他的小說,怎麼突然地迷戀起了赫連城,迷戀起了匈奴史呢?說起心理因素,這當然與他心中那種曆史情結有關。前麵我們說過,獲得性具有遺傳性,在既往的歲月裏,那遙遠的祖先的遺傳並沒有丟失在路途,而是在一代一代人的基因中沉睡著,而今天,在楊岸鄉的身上,它突然爆發了。

而世俗的原因則是黑壽山帶來的。

黑壽山早已離休,離休的他在家賦閑,靠寫書法來填補空虛,來打發剩餘的風燭殘年。這時,膚施城在開發赫連城項目上,需要找一個承頭的人,這個人需要有水平,這個人還不能給班子添亂,這個人還要有一定的影響力和活動能力,後來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這事讓黑壽山幹吧,也算餘熱利用。

原來膚施城方麵,是想將這有一千四百多年曆史的匈奴都城立項,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人類曆史文化遺產,就像業已成為遺產的秦始皇兵馬俑、萬裏長城等等一樣。當地政府覺得這座塞外古城若能被聯合國批準成為人類曆史遺產,一則是向曆史致敬,二則可以拉動旅遊業,將這個資源最大化,三則,也算本屆政府的一項政績。

黑壽山領命以後,先沒有應允,說他到實地去看一看,再決定答應不答應。其實他心裏早就願意了,這叫拿架子。黑壽山帶了幾個隨從,開了一輛越野車,翻越了幾座山,又走了百十裏的大沙漠,最後來到這民間傳說中的赫連城。

一番踏勘後,黑壽山應承下來了這事。他說,既然攬了這事,攬君是君,攬臣是臣,不把這事辦好,不是我黑壽山的風格。然而,一個好漢三個幫,要把赫連城這事辦好辦漂亮,光他不行,還得需要兩個高人的幫助。

這兩個人一個是我們的楊岸鄉,一個是我們的丹華。這樣楊岸鄉被臨時抽調到這個機構,給了“副處”的待遇,為黑壽山跑腿。而丹華呢?此刻的丹華,已經成為香港香江邊的一個大富婆。黑壽山之所以提到她,是想親自到香港跑一趟,從那裏拉些讚助回去。沒錢什麼事情也辦不成的。

這樣,黑壽山先去趟香港,老著麵皮,將這事給丹華說了。丹華聽了,欣然同意,願意出資兩千萬,讚助這項公益事業。原來,丹華在廣東東莞,融資蓋起一條街道,齊刷刷兩排三十棟樓盤。原來這樓盤是準備賣的,後來一算計,這樓盤天天漲,地皮天天漲,不如不賣,先把它租出去,這樣既可以收到一筆可觀的租金,又可以坐擁這不動產升值。這三十棟樓一年的租金恰好是兩千萬,丹華正與平頭商量,想用這筆資金,為插隊的陝北知青做些事情,恰好這時黑壽山來了。於是這事一說就成。

黑壽山雖然拿到了錢,但是心裏酸溜溜地想,這世事真他媽的就是忒,有錢人三搗葫蘆兩搗瓢,又變成有錢人了,而窮人任你萬般折騰,到頭來,卻還是窮人。夜來,他睡不著,將楊岸鄉的電話接通,先報了資金已經籌到了兩千萬的好消息,接著將自己上麵那段感慨說出。

楊岸鄉在陝北那頭,電話上聽了,淡淡一笑說:這丹華老根上就是山西人,晉商的後代,莫忘了她的外爺是當年膚施城那個“趙半城”呀!門裏出身,自帶三分。黑壽山稱“是”。

那麼行文至此,我們先不說籌得錢來的黑壽山,開始乍舞這赫連城的重修事宜,申報世界人類曆史文化遺產事宜。不說那楊岸鄉,每日或登上赫連城那高高的土城之上憑吊,或埋頭於古籍裏尋找匈奴民族的隻言片字。更不說那索菲亞姑娘與她的同伴,曉行夜宿,順著古絲綢之路,叮咚而來。我們現在這裏,找個空子,將這赫連城的主人赫連勃勃,介紹一二。

親愛的讀者大約還記得,在這本書開頭的時候,在那個被稱為“楔子”的東西中,阿提拉大帝站在高高的喀爾巴阡山之巔,一麵注視著他腳下的歐羅巴草原,一麵回首來路,望著匈奴人的故鄉地,向他的獨眼女薩滿問事的情景。

是的,女薩滿的那隻獨眼熠熠發光,鷹一樣地越過條條河流和條條山崗。越過這稱之為歐亞大平原的遼闊境域,然後把那時在中國發生的事情,告訴給阿提拉。她說,整個中國境內像開了鍋一樣,胡塵狼煙起自四方,內附的匈奴人開始掀起中國曆史上最為混亂的一個時代,完成他們對定居文明的一次總攻擊。

她說,那最先起事的人叫曹毅,是匈奴右賢王,他被安置的地點是陝西黃陵縣。幾乎與此同時起事的是匈奴的左賢王,他叫劉淵,被安置在山西的離石。

她說那劉淵建立的大漢國先是一統山西,繼而進入中原,占了西晉的首都洛陽,迫使西晉滅亡,晉王朝跨過長江,在南京建立東晉政權。這劉淵則繼續揮師向西,占領了長安。

這樣,中國曆史上的五胡十六國時代開始了。

這個獨眼的女薩滿還以讚賞的口吻,談起那個自鄂爾多斯高原輾轉而來,在陝北高原築城搭塞的草原來客赫連勃勃的故事。並說這赫連勃勃正是那出塞美人王昭君的直係後裔。

女薩滿沒有說錯。她看到的正是中國境內正在發生的事情。而她說的赫連勃勃,正是我們下麵要說的這位。

一位將軍,從遼遠的草原上來,來到鄂爾多斯高原與陝北高原的接壤處。那時這裏是一片古木參天、牧草豐盛、溪流潺潺的去處,北望,是一望無際的毛烏素大沙漠;南望,是一個山頭接著一個山頭的雄渾高原;東望,東跨黃河之後是當時南匈奴的老巢山西太原;西望,是寧夏河套和騰格裏大沙漠。將軍登上一個高處,揮動馬鞭往四下一指,以手加額,讚歎曰,他走過天下許多地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好的去處,這地方是上蒼為我劉赫連準備的啊!於是不再走了,征十萬民伕,在這裏修城築塞,建立他的霸業。

這座從地麵上“無中生有”而生出的城市,六年即告竣工。這樣,留在原居住地的匈奴人,便有了他們的最後一次輝煌。赫連將他建立的這座都城叫“統萬城”,意即“統一萬邦,君臨天下”之意。它還將姓氏中這個“劉”字去掉,因為這個劉姓是前些年匈奴漢國的皇帝賜給他的祖父的,帶有安撫性質。在去掉劉字以後,他以“赫連”為姓,並在赫連後麵,加上“勃勃”二字,以示張揚。他又把他的國家,稱為“大夏國”,因為他認為,匈奴人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王朝,“夏”王朝的後裔。

赫連勃勃的家世淵源,這裏再交待一下。

三國時期,內遷山西太原的匈奴右賢王去卑,與鮮卑女子婚配,從而產生了一個新的部族,史稱“匈奴鐵弗部”。

魏晉時期,鐵弗部的活動區域在山西雁北一帶。十六國時期逐漸遷徙到河套地區。河套地區又稱朔方,朔方乃“北方”之意。事實上從那以後,這個部落就在這塊地麵上稱王了。匈奴漢國建都長安以後,劉淵曾經封當時的鐵弗部首領劉虎為“樓煩公”,並賜“劉”姓予他。這就是後來這個部落以“劉”為姓的原因。而在匈奴漢國滅亡以後,鐵弗部首領劉衛辰投靠前秦王苻堅,並被封為西單於,管理這一塊地麵以及左近地區各少數民族,並在今天的內蒙古伊克昭盟境內,築代來城,令其囤聚。這樣,鐵弗部逐漸強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