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外套是今天的男主角,路雲的相親對象,不過路雲轉眼就忘了他的名字,隻很沒重點的,記住其人穿著件牛仔外套。那件外套灰綠顏色,粗糙質地,穿在身上有種特別的安穩舒適感。此乃路雲最愛,路雲本想問他外套是哪裏買的,奈何一直沒機會。
老主任很忠於自己紅娘的責任,待眾人坐定他先與路雲寒暄,“很久沒見雲雲,你這丫頭越大越漂亮。喏,伯父可是把我們醫院最好的男孩子給你帶來了,都是年輕人,不要不好意思……”
得知牛仔外套也是醫生,路雲不期然地想到明宇,就心不在焉起來。好在路老爺子轉眼就與老友神侃,沒怎麼注意到女兒,從政治聊到股票再一路聊到房地產和天下大事。路雲見此,正好放開懷抱,也無心與相親對象攀談,專心享受眼前的蝦餃和春卷,一個人喝了差不多一壺凍頂烏龍。
後來,路雲見主任那一對小孫子搶包間電視,她充分發揮幼師的特長,帶著兩孩子唱歌做遊戲。小孩子童言無忌,雙胞胎哥哥軟嫩的小手摸摸路雲的眼皮,“阿姨的眼睛怎麼了,像妖精。”
雙胞胎弟弟十分照顧情緒,“不是,阿姨受傷了,被打了一拳,我們給阿姨呼呼。”
路雲愧疚,真要命,可不被老爹說中?醜人多作怪。
坐在路雲對麵的牛仔外套在笑,望著路雲的眼睛流露一絲關切。他有張帥氣的麵孔,臉上的線條冷峻硬朗,氣質略有不羈。不笑的時候,看上去有點難以親近,但笑起來,臉上那兩個酒渦就給他的冷峻打個大折扣,因為看上去他就是個羞澀靦腆的大孩子,誠懇,溫暖,幹淨,可靠,一如他的大外套給人的感覺。尤其笑出一口大白牙的時候,路雲覺得他很眼熟,不過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其實路雲覺得自己很幸運,無論如何,今天相到的兩位男士模樣都不討厭。轉念又想,搞不好今天最討人厭的大概就是她了。
一定是因為周末相親遇見兩個帥哥的關係,路雲的好運被提前預支光。星期一上班,她被投訴。
她很沮喪地去找小令,“令,我明明是整間嘉慧幼兒園最好的老師,為何屢被投訴?上次說我帶小朋友玩把草汁弄去他們身上,這次又說我給小朋友看的卡通不對,宮崎峻耶,《龍貓》不適合小朋友們看嗎?我讓小孩子們相信精靈不對嗎?啊,令,我被園長訓哦,她說我又不是十六歲,不應該再相信精靈這回事情。”
“不了。”小令誠心勸告,“你不適合工作,還是趕快找個人嫁掉比較好。說說,你昨天相親怎麼樣?”
路雲舉起兩根手指比劃,“兩個醫生。”
“哇,最近流行白桃花嗎?”小令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頭跟路雲的手指搭在一起,“三個,不了,我也遇到一個醫生,不是,準確說應該是個很有流浪氣質的詩人,我接受他的約會,去看《特務迷城》。”
路雲立刻意識到死黨說的是誰,準是那個她K歌K出來的知音,歎道:“你動作好快。”
小令聳聳肩,頗有得意之色。看得出來,她對自己的白桃花很滿意。她問路雲:“你呢?打算怎麼樣?”
“我?我想選王子,不過我媽喜歡牛仔外套,說選王子搞不好就要陪他出國,她和我爸不願意我走那麼遠。”
小令迷惑,“小姐,你說話清楚點好不好?什麼王子外套的?”
“就是我喜歡的叫謝明宇,真的是符合我好像中的王子,所以,我不管我媽怎麼想的,我答應謝明宇下個星期天的約會了。牛仔外套叫什麼來著?我忘了。”沒看見死黨幾乎有三條黑線的額頭,路雲思維極跳躍,“其實我蠻有事業心和工作美德的,為什麼非嫁人不可?”
小令鐵口直斷:“因為你的事業心和工作美德體現在不務正業上。”
怡和醫院的林陰路,早春晨間的陽光從葉縫溫柔清淡的灑下來,路邊的薔薇籬笆花葉交織,翠綠粉白嫣紅。程旭和莊子遊兩人就著豆漿吃下熱騰騰的蔥油餅,比較沒氣質地邊走,邊吃,邊聊。
子遊打聽:“相親結果如何?”
程旭神色略黯然,“是個好女孩兒,很喜歡小孩子,呃……”看看子遊,程旭局促,“唱兒歌的樣子很可愛,說話聲音也很好聽。”
子遊替兄弟高興,右手握拳輕輕捶下程旭的胸口,“好小子,第一次相親就碰到寶,那你為何不樂?”
“主任幫我訂下周末的約會,她拒絕了。”
“為什麼?還嫌棄你不夠好?那女人什麼眼光啊?”子遊憤憤,“別氣餒,我們醫院的漂亮姑娘都很哈你的,你幹嗎非去相親?兄弟,相親是解救那些不被戀愛之神眷顧的人的一種方法,哎,程旭,你不是!”
我就是!程旭在心裏說。對子遊笑笑,再遞給他一塊油餅。
子遊暫時沉默。他是不明白好友為何要去相親,但他知道他有多固執,所以,他能聽到他心裏說的話。忍不住八卦,“那位小姐是工作還是賦閑在家?”
“工作,在幼兒園當老師。”
“漂亮不漂亮?”
這個問題讓程旭緊張,他一緊張就有點小結巴:“漂、漂、漂亮。”
“品性如何?”
“嗯,很好,”程旭被問得愈加無措,抗議,“你嗦啊你?”
子遊咧嘴大笑,“你瞧你這點出息。”
兩人順著林陰路走,就拐進兒科。子遊是兒科大夫,程旭是胸外科的醫生,程旭每日上班前下班後經常繞路走兒科一圈。一來,方便找子遊,二來,可以見到許多可愛的小朋友。程旭喜歡小孩子,尤其喜歡看小孩子們的眼睛。一朵花裏看世界,孩子的眼裏看天堂。程旭基本上屬於兒科的專屬義工,因為他要看天堂。
迎麵過來婦科的醫生李素漁,蒼白瘦小少言寡語的女人。她很安靜,安靜到經常被人忽略。程旭卻非常尊敬她,因為李素漁丈夫出國多年,她獨自照顧兒子過活,是個好母親。想到守寡多年把自己和姐姐撫養成人的母親,程旭願意尊重所有的母親。老遠就招呼素漁:“早上好,漁姐。”李素漁對他笑笑,與子遊冷淡頷首。
怡和醫院都知道,兒內科的莊醫生與胸外科的程醫生私交甚篤,與婦科李醫生不和,莊和李幾乎不講話的。據怡和內部傳說,原因是莊醫生剛參加工作那年,新生兒護理室的一名早產的小寶寶皮下出現腫硬,體溫降低,情況嚴重,雖然後來有驚無險,但是孩子的父母十分不高興,責備兒科的醫生不盡責。當時莊醫生在主任麵前沒說什麼,後來專程找到婦科的素漁理論,說轉來兒科的病例中,並未寫這個嬰兒出生後有過窒息的狀況。李素漁卻說是莊子遊推卸責任,明明是兒科的護士疏忽了暖箱的溫度,造成孩子的皮下腫硬。
當時子遊據理力爭,後來查實確實是婦科的責任,李素漁無話可說,向子遊道歉。不過之後兩人不睦,冷淡異常。怡和隻要是有什麼活動,比如看電影和聚餐聯歡之類的,一定十分體貼地把他們的位置分開來。曾經有次,工會疏忽,聚餐時候莊李相鄰而坐,同桌共食,兩人竟死不相往來地無交談到底。幸虧李素漁的獨子龍龍坐在兩人中間,子遊偶爾逗逗龍龍,否則溫度低到結冰。
程旭常勸說:“子遊,從我進醫院那天你和李醫生就這麼別扭,可以不要這麼別扭嗎?你大男人不能大方點?主動和人家打個招呼吧。”子遊淡然微笑,從不回應。
怡和大堂的廣播尋人,找的就是程旭,胸外的緊急手術。程旭喝掉最後一口豆漿,把膠袋丟給子遊,意思是你幫忙丟掉,疾步奔走。當醫生啊,吃肥了,跑瘦了。
醫大附屬醫院的神經外科,謝明宇下班,換下製服著便裝。有同事過來約晚上打橋牌,明宇欣然答應,揶揄人家:“你輸了不要不高興哦。”他說話聲音不大,從不高聲喧嘩也不喜歡別人大了嗓門嚷嚷。
同事邊換製服邊回他一句:“不高興也正常,知道你牌品好,從來不會不高興。”
明宇不會不高興,橋牌,象棋,麻將,桌球,跳舞,唱K,乃至高爾夫之類所有的休閑的方式他都手到擒來,遊刃有餘。不過他不會癡迷,如果不能全情投入,就不會浪費喜怒哀樂,自然心平氣和,比他人好風度。
穿著剪裁合體質素上乘的黑西裝,明宇拎著他的全皮公文包站在電梯口等電梯。醫大附院有閑人統計,謝醫生上班或下班的時間內,電梯超載的幾率會比平時高,因為總有護士小姐忍不住找機會同行一段路,看看謝醫生打理得比廣告模特還順滑的栗色碎發,濃密整齊無一絲雜亂的長眉和漂亮到令人窒息的大眼睛。
如果醫大附院的護士知道謝醫生周末也會去相親,一定全暈倒不可。這樣出色的男人也淪落至此,人生真是無望。明宇卻願意相親,有點時間做什麼不好,拿來玩“邂逅,一見鍾情,再卿卿我我或者吵架分手,又哭著和好”的遊戲他實在不能忍受。他隻想簡單點,方便點,找個家境清白,溫柔賢淑聽話些的女孩子當老婆,不計較對方是不是草包。反正女人大多是草包,不是草包的就是魔鬼,全當自己有經天緯地之才,那點心眼不過是拿來算計男人,要來何用?
出大堂遇到院長,明宇上前,謙和有度地與之寒暄。院長朗笑,“有些日子沒見令尊令堂,一向可好?”
“好,勞您惦記,最近家母還有提到,說買了幅民國時期的好字,想請院長來家裏欣賞,院長有時間嗎?”
“當然,我還要登門去向你道謝哪,上次那起小糾紛多虧你出麵去勸,要不還真是麻煩。”
“哪裏,應該的,醫院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明宇深明處世之道,在長輩和上級麵前從不居功。
院長提起的小糾紛是有個太太前來驗孕,當時檢驗的結果看反應是陽性,那位太太就回婦科做人流手術,卻發現根本沒有懷孕。本來,做手術前是應該做B超檢查的,偏那天婦科的醫生漏了這道手續。那位太太白遭了罪自不肯善罷甘休,鬧僵了起來。於是婦科把責任推到檢驗科,檢驗科又推回婦科,最後那位太太一怒揚言要去法院打官司。是明宇上去勸解,不急不惱地談了會兒,最後隻是醫院賠償了些費用了結。見院長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講,明宇隻笑不語。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檢驗室的當事檢驗員是院長的親戚,明宇絕不會插手這件事情,現在看結果是好的。
殷勤陪伴院長到電梯口,送他進去,明宇加一句:“院長,真的是小事情,不必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