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宇沒食欲,程月卻吃得很盡興,天崩地陷了也是食字為大,沒什麼事情可以讓程月失去好胃口的。臨別前明宇再次客氣地道謝,程月給了他家裏的地址,方便他來拿望遠鏡。
程家在整理新房,程媽媽欲把自己住的那間大些的臥室讓出來給兒子媳婦用,結果這個主意被路雲善意地否決,哪有還沒進門先把婆婆趕出原來房間的?所以,程月回國後,就忙著和媽媽一起,把舊房子修飾得像新房子。
程月喜歡自己未來的弟媳,現在這樣沒太多心計、簡單、善良、宜家宜室的女孩子不多,能進程家門是程家的運氣,所以,愛屋及烏,程月鉚著勁對路雲好。平時不愛花錢的她把在美國攢的那些銀兩大方地用在路雲身上,還訂了件華麗的婚紗給路雲。午後時光,十八道金牌令箭發出去,把路雲和弟弟召回家,讓路雲換婚紗自己看。
明宇偏巧趕這個時間來敲門,他來拿望遠鏡,前去開門的是程媽媽,明宇禮貌地問:“您好,我找MOONY程。”
“摸你程?”程媽媽重複一句,看著門外模樣漂亮的年輕人,怎麼他說話自己聽不懂?回應:“這裏沒有摸你程。”
聽到聲音程旭跟過來,瞪著門外的明宇,嚇壞,半晌,“你認識我姐?!”
明宇也嚇壞,“Moony程是你姐姐?”
程旭點頭,世界真是小。
明宇苦笑,“我來拿令姐幫我從加州帶回來的望遠鏡,我同她是在加州留學時期的鄰居,她住二樓,我四樓。”
“哦,是這樣啊——”程旭好意外,讓了明宇進來坐,“你等一下,我姐在房間裏。”程旭沒說姐姐在房間裏是陪路雲換婚紗,怎麼說呢?
程家客廳撲麵而來的是一團喜氣,滿坑滿穀的大紅喜字砸進明宇的眼裏觸目驚心,還有新的家具,被麵,床單,各色包裝盒子,糖果,衣物……程家在準備辦喜事,給誰辦的?程旭和路雲?明宇怔在那裏,被充斥在周圍的熱鬧繁華壓迫到無法呼吸。
有扇門打開,出來身穿婚紗的路雲和程月,她笑得燦爛無比,裹在一團輕煙素霧裏,美得像朵流雲,叫程旭:“阿旭,你覺得怎麼樣?”
她曾經是我的新娘。明宇悲哀地想,知道她會嫁給別人,可是驀然見她穿著婚紗,新郎不是自己,仍然如中重錘,落差甚大,原來眼睛看到的和好像中的感覺,不一樣。
路雲抬頭看到明宇,笑容凝固在臉上。程月看著明宇見到路雲後倏然變白的臉,不明所以,又似有所悟。程旭是了解的,他知道他的傷痛。如果今天自己的位置與明宇互換,此中依然,這一羽孤單,細思量,淒涼是一般樣。客廳裏除了走去裏間接電話的程媽媽,四個人心思各異,麵麵相覷。
明宇眼深如井,直視路雲,“不要指望我恭喜。”明宇任性地不給祝福,說話聲音空空的,“不要給我喜帖,我不會去喝你的喜酒。”
可以的,不給祝福,不喝喜酒,都可以,路雲知道明宇不開心,可是她也知道不能對他的心情表示憐憫和歉意,因為他是那樣驕傲的謝明宇。
程月迅速分析情況,自己的弟媳,難道是藍寶石戒指的受領者?應該戴藍寶石戒指的女人,嫁給自己的弟弟,戴了白金戒指,有點虧,對不對?
明宇吸口氣,走到程月麵前,“我來拿望遠鏡。”
程月安靜地把裝望遠鏡的盒子遞給他,明宇嘟噥句謝謝,心情差,差到不想掩飾。他不願意和程月多話,並且不願與她有聯係和糾纏,他隻希望以後再也不要見到和程旭路雲有關聯的人,不要!
再凝視路雲一眼,明宇的眼裏浮了層水霧,閃著幾星脆弱的光點,想說再見,可惜喉嚨裏哽著大硬塊,那句再見,竟無法出口。這間喜氣洋洋的屋子,明宇呆不下去,沒有道別,退出。外麵的陽光好刺眼,明宇眼裏那層水光,在陽光下融化成一滴晶瑩的水珠,他的靈魂失控。
“ALEX,ALEX!”後麵追來程月,“我幫你叫車,你搬著東西不方便。”
“不用。”明宇看都不看她,繞過擋在身前的程月,抱著望遠鏡獨自前行。從今後,明宇的生活裏隻有望遠鏡和星星。
程月驚在當地,因為明宇眼角那顆淚珠,老天啊,他居然會哭?!
程家的客廳,程旭站在窗口,看著遠走的明宇,對路雲說:“他很難過。”
“我知道。”路雲靠在阿旭旁邊,“可是我想,一切會過去的,他是好人,一定會幸福。”
程旭擁路雲到懷裏,抵著她的額頭,說:“是的,就像我們一樣。”
窗外,明宇的背影已經看不見了,路雲知道,明宇會越走越遠,淡出她的生活,了無痕跡。而今後的自己會很忙,忙著吸收新事物,忙著做阿旭的好妻子,忙著做好媳婦好女兒,可能,還會忙著做個好母親。
當然,路雲還沒忘記那個賭約,就是程旭許下的那頓海鮮大餐。那天,路雲去程旭宿舍等他下班,順便幫他整理東西。他的宿舍有段日子沒住人了,很亂。還堆著些子遊的東西,CD,書籍,包括外套。程旭說要好好收著,想子遊的時候,就穿他的外套去上班。
用一下午時間整理好雜務,開大窗戶,雨後的空氣幹淨清爽,路雲燒壺開水,衝奶茶,用從子遊那裏學來的方法。煮好的奶茶倒進杯子,放好晾涼,程旭說五點鍾回來。等他回來,涼涼滑滑地一杯喝下去,一定很舒服。
隨手翻閱一本雜誌,靜靜看一段句子,“他給了我整片的星空,好讓我自由地來去,我知道我享有的是一份深沉寬廣的愛,在快樂的角落裏。才能從容地寫詩、流淚,而日耀的園中,他將我栽成一株恣意生成的薔薇,而我的幸福還不止如此,在他強壯溫柔的護翼下,我知道、我知道啊我是一個受縱容的女子。”
啊,我就是個受縱容的女子啊,路雲對自己說。在這個安靜的午後,白窗簾被風鼓起,一波一浪地在窗前蕩來蕩去,空氣裏有著開水沸騰過那股特別的水蒸汽味道,混合著茶香奶香,閑閑地看一段文字,等自己心愛的人,幸福無形無狀,不過如此,路雲想流淚了。
門口鑰匙聲響,是程旭,大著嗓門:“我回來了。哇,跑得好熱,有沒有涼白開啊。”
路雲沒說話,坐在窗前,聽著程旭的聲音,眼眶濕潤。程旭走來,徑自灌奶茶下肚,似有所覺,低頭看路雲,“你怎麼了?”
路雲擦擦眼睛,問:“阿旭,你從來沒對我說過‘我愛你’三個字是不是?”
程旭臉紅,支吾:“對啊,對,沒說過,那個……”
路雲上前,環住程旭的腰,臉貼在他的胸口,“沒關係,不說也沒關係。”
哦,程旭放鬆點,他一向覺得“我愛你”三個字肉麻,不好意思講。再說,自己不說,大家都知道,沒道理不了不知道,總不至於她為這個不開心吧?拍拍路雲的肩膀,“你為這個不開心嗎?好啦,我一定說,不過你得讓我先去洗個澡,我一身人情味咧,等下再抱抱。”
“人情味是什麼?”
“就是……”程旭尷尬,“不了,我跑了一下午,渾身臭汗。”
路雲含淚微笑,更緊的抱住程旭“沒關係,沒關係,你渾身臭汗沒關係,不說也沒關係,我來說,阿旭,我愛你,我愛你,很愛很愛很愛你。”
程旭愣住,良久,伸長胳膊,擁緊路雲,“不了,我向你保證,雖然,不是每天都是大晴天,不過,大部分的日子,都有陽光。可能,我會很忙,可是,稻草人,我一定都會有時間,陪你曬曬太陽。”
路雲半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寬容地給了自己整片天空,可以自由飛舞,發傻做夢,寧可自己淋雨也要保護自己周全的男人。記得好久好久前的一個雨季,他借了把傘給自己,他話語容貌隱在雨簾後麵,看不清楚,無法記取。感謝上蒼,即使歲月經年,終於,自己可以把那把傘還到他手裏,而他溫柔生動的麵孔,落滿星光的眼睛,離自己那麼那麼近,眉目清晰。他是程旭,這個名字,這個人,刻骨銘心,記住了,就不敢忘記。
當一切塵埃落定,繁華漸退,才發現,原來你一直住在這裏,隻要轉個身,就看得到你。
尾 聲
有沒有聽過一首歌曲?“你眼睛會笑,彎成一道橋,終點卻是我,永遠到不了。感覺你來到,是風的呼嘯,思念像苦藥,竟如此煎熬,每分每秒。我找不到,我到不了……”
是的,我找不到,我到不了。
沉默地走在每日經過的林陰路,大廳,走廊,穿著白製服,明宇過自己一成不變的人生。念來去,如水流,徘徊久,歎息濃,明宇到不了他的路雲,到不了她的笑容,到不了她的溫柔。他雖沒牽住路雲的手,卻不能阻擋,偶爾,在一成不變的時光裏想起她,想起她的小惡搞,米飯裏埋著的芥末,杯子裏的鹽水,口袋裏的果凍……不過,也就是想想,想想,到底,到底,到底是意難平。
程月的新工作是在醫大的生物研究室,離謝明宇比較近。都是生活守時有規律的兩個人,經常,他們在醫大門口不期而遇,如同加利福尼亞的學生宿舍,他們淡淡地頷首致意,不同的是,他們會一前一後在林陰路下同行段路,無交談,少言語。明宇基本上當程月透明。而在程月眼裏,明宇安靜如路邊的木棉,一樹奪目絢爛,燃燒無聲。
程月曾有意無意向弟媳打聽過謝明宇這個人。路雲這樣介紹:“是個溫柔的王子,等灰姑娘出現的王子。”程月卻覺得,謝明宇像是懷念公主的王子。最終,是知道的,有一種舞蹈,灰姑娘不能跳。其實,現實裏的灰姑娘穿著玻璃鞋,站在晚風中等王子,等了很久很久,最後,輕輕對疲倦的南瓜車說:“我們回家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