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半天,隻能想出鑰匙忘了帶所以從十樓陽台翻進窗戶開門的事。
“這叫找死,不是瘋狂。”
“熬了兩天兩夜準備期末考,考完後馬上去捐血。算嗎?”
“仍然是找死。”
“騎腳踏車時放開雙手,然後做出自由式和蛙式的遊泳動作呢?”
“那還是叫找死!”
後來我常用同樣的問題問身旁的同事或朋友,他們的答案就精彩多了。
當然也有一麵跑馬拉鬆一麵抽煙這種找死的答案。
有人甚至告訴我,“總統大選”時投票給陳水扁是最瘋狂的事。
他是公司裏一位快退休的工程師,20年忠貞的國民黨員。
他的思想偏右,立場偏右,據說連穿四角內褲時也是把命根子擺右邊。
“那為什麼你要投給陳水扁呢?”
“如果當你年老時,發現自己從沒做過瘋狂的事,你不會覺得遺憾嗎?”
我也許還不算老,但我已經開始覺得遺憾了。
記得有次柏森在耍白爛,他說:
“你沒有過去,因為你的過去根本不曾發生;你也沒有未來,因為你的未來已經過去了。
你不可能變老,因為你從未年輕過;你也不可能年輕,因為你已經老了。”
他說得沒錯,在某種意義上,我的確就是這麼活著。
“你不會死亡,因為你沒有生活過。”
那麼我究竟是什麼?柏森並沒有回答我。
像一株檞寄生吧,明菁曾經這麼形容我。
終於有火車進站了,是班橘色的莒光號。
我往車尾走去,那是乘客較少的地方。
而且如果火車在平交道發生車禍,車頭前幾節車廂通常會有事。
因為沒看到火車經過,才會闖平交道,於是很容易跟火車頭親密接觸。
更不用說拋錨在鐵軌上的車輛被火車迎頭撞上的事故了。
隻可惜,乘客太多了,任何一節車廂都是。
我不忍心跟一群抱著小孩又大包小包的婦女搶著上車。
歎了口氣,背上背包,退開三步,安靜等待。
火車汽笛聲響起,我成了最後一節車廂最後上車的乘客。
我站在車門最下麵的階梯,雙手抓住車門內的鐵杆,很像滑雪姿勢。
砰的一聲巨響,火車起動了。
我回過頭看一下月台,還有一些上不了車的人和送行的人。
這很容易區別,送行的人會揮舞著右手告別;上不了車的人動作比較簡單,隻是豎起右手中指。
念小學時每次坐車出去玩,老師都會叮嚀:“不要將頭和手伸出窗外。”
我還記得有個頑皮的同學就問:“為什麼呢?”
老師說:“這樣路旁的電線杆會斷掉好幾根啊!”
說完後自己大笑好幾聲,好像動物園中突然發情的台灣獼猴。
很奇怪,我通常碰到幽默感不怎麼高明的老師。
我那時就開始擔心長大後的個性,會不會因為被這種老師教導而扭曲。
火車開始左右搖晃,於是我跟著前後擺動。
如果頭和手都不能伸出窗外,那麼腳呢?
我突然有股衝動,於是將左腳舉起,伸出車外,然後放開左手。
很像在表演滑水特技吧。
柏森,可惜你不能看到。這樣可以算瘋狂嗎?
再把右手放開如何?柏森一定又會說那叫找死。
所謂的瘋狂,是不是就是比衝動多一點,比找死少一點呢?
收回左腳,改換右腳。交換了幾次,開始覺得無聊。
而且一個五六歲拉著媽媽衣角的小男孩,一直疑惑地看著我。
我可不想做他的壞榜樣。
荃常說我有時看起來壞壞的,她會有點怕。
明菁也說我不夠沉穩,要試著看起來莊重一點。
她們都希望不要因為我的外在形象,而讓別人對我產生誤解。
我總覺得背負著某些東西在過日子,那些東西很沉很重。
最沉的,大概是一種叫做期望的東西。通常是別人給的。
然後是道德。
不過在學校時,道德很重,出社會後,道德就變輕了。
它們總是壓著我的肩,控製我的心,堵住我的口。
於是我把背包從肩上卸下,用雙腳夾在地上。
因為我不希望這時身上再有任何負擔。
我從外套左邊的口袋掏出煙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煙。
站在禁煙標誌下方的婦人帶點驚慌的眼神看著我。
我朝她搖了搖頭。
把這根煙湊近眼前,讀著上麵的字:
“當這些字都成灰燼,我便在你胸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