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小孩擅長遊泳,可是我有次在海邊玩水時差點滅頂,所以我不遊泳。
海邊小孩皮膚很黑,可是我無論怎麼曬太陽都無法曬黑,所以我皮膚白。
總之,我是個不像海邊小孩的海邊小孩。
我在海邊經曆了小學六年、初中三年的求學階段,心胸一直不曾開闊過。
倒是髒話學了不少。
“幹,好久不見了,你死到哪?”這是老朋友之間的問候。
“你娘咧,送我這麼好的東西,幹。”這是答謝朋友的饋贈。
不管放在句首或句尾,通常都會加個“幹”字。
交情愈好,幹得愈多。
我沒有屈原那種舉世皆濁我獨清的修養,所以帶了一身髒字到城市求學。
直到遇見明菁,我才漸漸地改掉說髒話的習慣。
當然在某些情況下還是會說髒話,比如說踏到狗屎、收到成績單,或是在電視上看到官員說:“我辭職下台又不能解決問題。”
明菁一直溫柔而耐心地糾正我的談吐,偶爾施加一點暴力。
如果沒有明菁的話,這篇小說將到處充滿髒字。
也是因為明菁,讓我不必害怕跟別人不同。
其實我也沒有太與眾不同,起碼念初二之前,我覺得大家都一樣。
直到有一天國文老師把我叫到跟前,告訴我:
“蔡同學,請你解釋一下這段話的意思。”
那是我寫的一篇作文,裏頭有一段:
“我跟朋友約好坐八點的火車去看電影,可是時間快到了,他還沒來。我像是正要拉肚子的人徘徊在廁所內有某個人的廁所外麵般的焦急。”
我跟老師解釋說,我很焦急,就像拉肚子想上廁所,但廁所內有人。
“你會不會覺得用這些字形容“焦急”,太長了些?”老師微笑地說。
我低頭想了一下,改成:
“我像是正要拉肚子的人徘徊於有人的廁所外麵般的焦急。”
老師好像呼出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心情平靜。然後再問:
“你會不會覺得用另一種方式形容“焦急”,會比較好?”
我想想也對。突然想起老師曾教過詩經上的句子: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於是我又改成:
“我拉肚子,想上廁所;廁所有人,於是焦急。”
“啪”的一聲,老師拍了桌子,提高音量問:
“你還是不知道哪裏出錯了嗎?”
“是……是不是忘了押韻呢?”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老師倏地站起身,大聲責罵:
“笨蛋!形容焦急該用“熱鍋上的螞蟻”啊!我沒教過嗎?”
“熱鍋上的螞蟻隻是焦急而已……”我因為害怕,不禁小聲地說,“可是……可是我這樣的形容還有心情很幹的意思。”
“竟然還講髒話!去跟國語推行員交五塊錢罰款!”
老師將被他弄歪的桌子扶正,手指外麵:
“然後到走廊去罰站!”
從那天開始,國文老師總會特別留意我的作文。
所以我的作文簿上,一直都有密密麻麻的紅色毛筆字。
有時紅色的字在作文簿上暈開,一攤一攤的,很像吐血。
“光陰像肉包子打狗似的有去無回。”
“外表美麗而內心醜陋的人,仍然是醜陋的。就像即使在廁所外麵插滿芳香花朵,廁所還是臭的。”
“慈烏有返哺之恩,羔羊有跪乳之義,動物尚且如此,何況是人。
所以我們要記得孝順父母,就像上廁所要記得帶衛生紙。”
像這些句子,都被改掉。
有次老師甚至氣得將作文簿直接從講台上甩到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