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不明白。
我隻知道我晚上做噩夢時,都會聽到有人在鬼叫:“哦!羅密歐!”
每次彩排完回到宿舍,我都像是剛跟武林八大高手比拚內力後的疲憊。
洗個澡,躺在床上休息。柏森就會突然拿起衣架:
“羅密歐!你這個壞蛋。你已經冒犯了我,趕快拔出你的劍吧!”
我立刻從床上起身,跳下床鋪,抽出衣架,大聲說:
“提伯特!我要為我的好友馬庫修報仇,你準備下地獄去吧!”
“羅密歐!你這隻該死的畜生!我的劍就要穿透你的胸膛了!”
“提伯特!你隻是臭水溝裏的老鼠,讓我來結束你卑賤的生命吧!”
然後我們就會把衣架當劍,開始決鬥,直到柏森被我刺死為止。
有時子堯兄也在,他就會將視線暫時離開書本,微笑地看著我們。
後來子堯兄背包的書,就多了《西洋戲劇史通論》和《莎士比亞全集》。
羅密歐刺死提伯特後被判放逐,如果不離開就會被處死。
臨走時的夜晚,他還不忘利用繩梯爬上茱麗葉樓台上的窗口。
我就隻有這點跟羅密歐比較像。
然後羅密歐和茱麗葉經過一夜纏綿,成為真正的夫妻。
感謝老天,我不用跟橘子學姐演出這一幕。
隻要用昏暗的燈光跟煽情的旁白,帶過即可。
但是我還是得再忍受茱麗葉的哀嚎。
“哦!羅密歐!你現在就要走了嗎?我的丈夫,我的心肝,我的愛人。令人詛咒的大地啊!為什麼這麼快就射出晨曦的曙光呢?”
橘子學姐滾倒在地上,緊緊抓住我右邊的牛仔褲管。
“哦!羅密歐!別離去啊!你怎能狠心留我一個人孤單地在這樓台上?為何你英俊的臉龐變得如此蒼白,是悲傷吸幹了你的血液嗎?”
連左邊的褲管也被抓住了。
“哦!羅密歐!我的摯愛。請用你溫熱的嘴唇狂野地給我最後一吻吧!讓我盡情地吸吮你的氣息,你的芳香!”
竟然還開始用力拉扯……“去死吧!茱麗葉。”
我終於忍受不住。
結果,我被趕出話劇社。罪名是:“侮辱莎士比亞”。
在話劇社,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欺師滅祖。
那晚,我一言不發地坐在床上,拿萬金油擦拭被橘子學姐捏成瘀青的腿。
柏森爬上我的床鋪,看看我的腿,拍拍我肩膀:
“我也退出話劇社了。我可不想扮演死在別的羅密歐劍下的提伯特。”
“那太可惜了。你真的很適合扮演被殺死的角色。”
“嘿嘿,菜蟲。你那句‘去死吧!茱麗葉’,真的好酷。”
他說完後,誇張地笑著,很像臉部肌肉抽筋。
我突然也覺得很好笑,於是跟著笑了起來。
“來吧!雙腳瘀青的羅密歐!你這個侮辱莎士比亞的惡賊!”
柏森迅速從上鋪跳下,拿出衣架。
“混蛋提伯特!你這隻九條命的怪貓,讓我再殺死你一次吧!”
我腿很痛,無法用跳的,隻好狼狽地爬下床鋪,拿出衣架。
衣架上麵還掛著一件內褲,子堯兄的。
所有的不愉快,都在最後一次殺死提伯特後煙消雲散。
辯論社是柏森最投入的社團,但卻是我最不感興趣的社團。
每次到社團參加活動,總覺得像在上課。
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充分舉證律,這四大基本邏輯還不算難懂。
隻是柏森每次從辯論社回來後,總喜歡跟我練習辯論。
“豬,吃很多;你也吃很多。”柏森指著我,“所以你是豬。”
“亂講。演繹法不是這樣的。”
“嘿嘿,我當然知道這樣講似是而非,但你千萬別小看這個東西哦。
如果將來要從政,就得先學會這種邏輯語言。”
柏森又嘿嘿兩聲,站起身,手裏拿支筆當麥克風:“不珍惜後代子孫生活環境的人(豬),會讚成蓋核電廠(吃很多)。”
“國民黨(你)也讚成蓋核電廠(吃很多)。”
“所以國民黨(你)是不珍惜後代子孫生活環境的自私政黨(豬),是曆史的罪人!選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要用選票加以唾棄!”
柏森望著我,笑嘻嘻說:
“菜蟲,這樣夠酷吧?如果政治立場不一樣,再把關鍵字改一改就行。”
“太扯了吧。”
“怎麼會扯呢?台灣的立法院每天都充斥著這種語言啊。”
說的也是。不過我隻是單純的小老百姓,不敢妄談政治。
有次辯論社舉辦紅白對抗賽,將新進社員分成兩組,進行辯論。
記得那次的辯論題目好像叫作“談戀愛會不會使一個人喪失理性”。
柏森和我,還有一個機械係的大一男生,代表反方。
正方也是三個人,兩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