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神仙還是妖精(2 / 3)

DV從手中滑落,墜到草叢中,撞擊了“播放”鍵,屏幕上,重演那一場謀殺。

前一刻,那個人還對我說,美女,不要愛上我。

我緩緩地,蹲到地上,抱住頭。

發抖。

梁今也慢慢走近,俯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聲道:“別怕,沒事了。”

我倏地抬頭,一掌拍開他的手,尖叫道:“我怎麼可能不怕?有人死了!在我麵前被謀殺了!”

“那不是人。”梁今也麵無表情地道,“靈王和我一樣,是妖精。或者你當他是一隻鳥,殺鳥對人類不算什麼吧?”

我張口結舌,我親眼見到他的變化,當然知道他不是人。可是他有人的外形!他會說話,他和我說話!我忽然一陣灰心喪氣,迷惘代替了恐懼。

“我……不明白,我以為……他的出現像一場鬧劇……你們的戰鬥拙劣如三流武俠片……為什麼結局是這樣?”

“你以為我們在鬧著玩兒嗎?”金發男人走過來,冷冷地插口,“我告訴你,這裏不是人間,這兒的妖精不會跟你開玩笑,稍有鬆懈,你的命就沒了。”

梁今也也道:“有些事情沒得選,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他為什麼……要我死?我根本不認識他。”

“因為你應對了夜鶯的歌聲。”他仰首望著久久不願散去的灰色鳥群,“這種長綠羽的夜鶯是靈王的寵物,如果有人用心聆聽它的歌聲,回答它的問話,這個人的靈魂就會被引誘成為靈王的食物。”

我抬起頭,聽到鳥群整齊地唱起歌,美妙婉轉的歌聲仿佛在訴說情話,在安撫亡靈。

玫瑰花忘了開放的季節

長莖的月季落淚

帶露的薔薇悲傷

連蝴蝶最愛起舞的那株月下蘭

也枯蔞了嬌美的花顏

夜鶯唱了一夜

也不明白為什麼

究竟為了什麼

……

金發男人皺眉道:“凡人怎麼可能聽懂鳥叫,這麼明顯的陷阱都看不出,用用腦子好不好?”他看向梁今也,“八百年的道行居然能煉出狐火,好本事,我和靈王都看走了眼。”

梁今也隻笑笑,“是嗎?”

“我很想知道你的真正實力。”

“我打不過你的,我隻能傷了靈王,你卻一刀就殺了他。”

“打不打得過要試試才知道。”

“不用了吧——”

……

我沒有理會兩個男人在聒噪什麼,我隻是茫然抬眼,重新審視這美得像仙境的草原。

我曾經以為,它真的是仙境……

我不知道我是過於驚嚇而暈倒還是數天來的種種事端終於告一段落,疲憊和安心齊齊湧上,所以無聲無息地睡去了。

醒來時,篝火劈劈啪啪地燃燒,夜幕正低垂。

我屏氣凝神,黑夜的曠野中聽得到風吹草低,我一個人的心跳聲。

借著火光能看到右後方有兩個男人在熟睡,我出神地凝望他們。都是英俊的男子,卻分不清是,就像我不知身在何方,所經曆的是真實還是一場夢。

這一刻,我忽然放開了心懷。

反正,不過是又一次逃離。

記憶中,我二十年的生命一直在逃。

不想麵對家貧的現實,就逃到學業裏。

沒辦法學業有成,就逃到和顏琛的戀愛裏。

和顏琛分手以後,父母對我格外小心翼翼,姿態近乎謙卑。

他們一直很愛很愛我,用這麼多的愛把我寵成一個任性而自私的人,到後來,他們無力再為我遮風擋雨,竟因此責怪自己。而我不知如何告訴他們,我並不怨他們。

我們都不懂得麵對。

於是逃離所有熟悉的人熟悉的風景,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

到現在……

居然逃到了另一世界。

我無聲地嘲笑自己。

在一場一場放逐裏,我失去了那些重要得如同身體一部分的東西,親眼目睹組成溫雪這個女人的拚圖,一塊塊散落。

恐懼令我顫栗,我害怕有一天,屬於我的所有痕跡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所以拚命想追尋一些新的,比如物質,比如愛情,比如一些能牢牢握在手中的東西。

我心底真正想要的,連我自己都不懂,梁今也,你怎麼會懂?

我的目光移到白衣少年臉上,他合目安眠,沉靜安詳。

隻是看著他,這些天不明所以的煩躁就沉澱下來,就像和他一起住在見不到麵的大房子裏,雖然看不到,但知道他總在那裏。那是我人生最平凡安樂的時光。

我承認,我依賴他,不管他是神仙還是狐狸精。

我轉向梁今也旁邊的金發男子,他的半身藏在陰影裏,那種強烈的存在感卻沒有絲毫減弱。

如同他突然的出現,那般不合常理,卻又理所當然。

他說,你決定開始新的旅途了嗎?

我其實不很在乎這是怎樣的旅途,就像我在人世隨波逐流,到了這裏,也不過是盲目地跟隨另一些人,經曆另一場沉浮……

黑暗中忽然傳來金發男人的聲音:“狐狸,我知道你還醒著,我有話問你。”

過了一會兒,梁今也慢悠悠地應道:“請講。”

金發男人頓了一下,道:“靈王變弱了。”

“你的錯覺吧。”

“我不信你沒發覺,他和你都是妖精,你該比我清楚。”

狐狸沉默了一陣,我聽著,想著,怎麼也無法把這個漫不經心的男子和小尾聯係起來。

小尾表麵羞怯,一旦被惹毛卻是個衝動派,他就正好相反,永遠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任我予取予求。

是男人和女人因性別帶來的性格差異,還是他本來就有人,不,“狐”格分裂?

我很好奇。

“你既然知道我是妖精,怎麼還天真到以為我會說秘密給你?”

“你承認是秘密,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事情與妖皇有關。”

梁今也輕笑道:“靈王是妖皇座下八大妖王之一,我既然是狐族,當然是狐王的屬下,自然也與妖王有關。”

“以你的實力,不會是狐族的小角色。”金發男人沉聲道,“你故意接近一個人類的女人,為了什麼?”“……何必明知故問?”

梁今也在黑暗中笑了笑,很奇怪,我看不到,但我感覺到他的笑容,甚至敏銳地感覺他站起身,無聲地走近我。

我睜大眼,火光和星光交織成絢麗的色彩,迷茫的夜色因此有了曖昧的光。

他停在我旁邊,蹲下身,果然是一張笑臉。

“溫雪。”

“……哎。”

“來個新的自我介紹。”

“我不是神仙,我是狐狸精。”他笑嘻嘻的,聲音卻沒有笑意。

“我叫梁今也,記住了。”

是,我記住了。我看著他,心底忽然有一種顫栗的疼痛。

不管你是神仙,是狐狸精,是豬是狗是虛空,你都是那個叫梁今也的少年。

他滿意地點頭,正想離開,我一把拽住他。

“現在輪到我了——為什麼騙我?”

“狐狸精本來就是騙人的——”

“我要聽真的理由。”

他愁眉苦臉地歎氣:“人家不能說嘛。”

“為什麼是我?”

他搖頭。

還是不能說嗎?

“為什麼……要走?”

他仍是不語,火光投在麵上,閃爍不定地映在眸中。

我重重地拍他的頭,“誰告訴你我想當明星的?隨便篡改別人的人生!不是說不能要錢和實物嗎?又變出一百萬和鑽石……靠!說你俗還真是土,幾十瓶香水全是午夜飛行,香奈爾的套裝同一款,鑽石款式也是過時的,枉你平時穿名牌開名車,一點品位都沒有——”

他捉住我的手,“那你要什麼?隻要你說,我有求必應。”

我一怔,那一天,他突然從我身邊消失的那個下午,陽光照在長長的走廊上,他看著我,問,你要什麼?他說,隻要你說,我有求必應。

我別開頭,因為眼淚狂湧而上,我發過誓不再哭。

溫雪不是那種脆弱的女人,我不哭。

我……不哭。

朦朧的眼光看到另一張男人的麵孔,在火光旁邊,在青草旁邊,在夜色底下。

那麼英俊,竟有一絲熟悉的感覺。

“你……”我眨眨眼,“我以前認識你?”

金發男人隻盯著我,臉色隨著火光忽明忽暗。

“你到底是誰?”

藍眼睛危險地眯起來,別開頭。

我碰了個釘子,為什麼隱隱覺得,他比我更失望?

許久,久到我以為他已經擺姿勢成化石,正打算倒下繼續睡——

“Cynosure,”他說,“我叫Cynosure。”

北極星?我抬頭在天空中尋找,在那裏,最亮的那一顆。囂張的名字,倒挺適合他。

梁今也微笑道:“原來是被仙界放逐的罪人,狩獵場的現任守護者。”

金發男人眼一瞪,剛要發作,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嚎叫!

兩個男人迅速起身,梁今也一揮手,火堆立刻熄滅,Cynosure幾步躥到我麵前,撈起我扛在肩上。

又來了!幾天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隻要有個風吹草動,他們就把我當貨品處理。

我忍不住問:“又怎麼了?那是什麼東西在叫?”

“是狼嚎。” Cynosure沉著臉道,“麻煩的家夥來了。”

兩人互望一眼,急掠入草叢深處。

“喂!”我哀歎道,“有沒有人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你們究竟要把我帶到哪兒去?”

夜空像一隻倒扣的碗籠罩四野,草叢豐茂,我坐在Cynosure肩上,草葉高過我的頭頂。

梁今也在前麵開道,不停撥拉開草叢,雪白的衣裳和暗綠色的草葉交織在一起,竟有一絲妖媚的味道。

遠處傳來斷續的狼嚎。

兩個男人都不說話,氣氛顯得頗為凝重,我居高臨下俯視他們,好幾次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

我絕對不是怕Cynosure冰冷的眼神哦,我隻是知道問也沒用,某些男人不想回答的時候,他們的耳朵會自動過濾女人的問題。

我看著夜空下的草原,在最初的驚豔過後是百般的不適應,我想念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

當了二十年的都市動物,我已經習慣了帶汽油味的空氣和行人冰冷的眼神,在一個人與人存在隔閡的世界我才能感覺安全。

人心再可怕都是我從小看到大的,而這片危機四伏的美麗曠野卻有我不懂的遊戲規則。我沒辦法在這裏施展我的小聰明,這裏的生與死由拳頭決定。

難怪這兩個男人會拿我當包袱。

前方草叢中若隱若現的幾點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仔細辨別,竟像是燈籠的光。

他們也立刻發現了,Cynosure停住腳,梁今也頓下了,迎了上去。

草叢分開又合攏,柔軟的草葉輕輕顫抖,我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突然一陣心慌。

他會不會……就這麼……一去不回……

我低頭看Cynosure,他皺著眉,目光卻投向遠方。

狼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