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送死?”
我自嘲地笑,“有什麼關係?反正我會再次投胎。夜以為殺死我就能毀掉生之晶,他不知道生之晶尚未成形,此刻隻是一股能量,隻會跟我一起轉世。很諷刺,神仙妖精人類都忘了自己隻是奴仆,而這個世界屬於造物神這個主人,奴仆連毀滅它的資格都沒——”
“看來你真的突破封印,得回了五百年前的記憶。”女聲截斷我的話,我從Cynosure的肩膀上方看過去,那藍衫的女子不知什麼時候從山壁頂端下來,正虛浮在半空中,一雙點漆似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盯著我。
我坦白回答她:“隻想起一點,我死前的一段,但是不記得我是怎麼死的。”
話說出口,感覺Cynosure的身軀震動了下,道:“你在和誰說話?”
我一怔,那藍衫女子淡淡道:“我隻想見你,隻有你能看見聽見我們。”
口中說話,她輕抬手臂,寬袖褪到肘部,露出一隻白皙如玉的皓腕。纖纖五指張開、合攏,像在抓扯某樣東西。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更奇怪的是,隨著她的動作,圍攻我們的幽靈騎士的行動也變得奇異。先是長劍“乒裏乓啷”掉了一地,然後手腳以古怪的姿勢左右前後擺動,如果不是他們不斷發出慘叫,看來就像一副副空鎧甲在跳舞。
Cynosure也發現了這奇景,他轉過身,仍是把我護在身後,戒備地瞧著一眾幽靈騎士表演,看樣子就算他收起護壁,他們也無餘暇襲擊我們。
看了一會兒,他閉上眼似在沉思,隨即偏過臉,精準地對上那女子浮在空中的位置。
“有位在那裏?為什麼要幫我?”
藍衫女子唇角輕挑,綻出一抹帶欽佩意味的笑容,朝我點了點頭。
“他倒是個有真材實料的神仙。告訴他,我不是幫他,隻是瞧不慣陰靈在遺棄之地胡作非為,狩獵場隻有神妖人可以進入,陰靈自有該去的地方。”
我依言轉述,Cynosure咄咄逼人地道:“就算有陰靈作祟,也該是遺棄之地的守護者負責清除,輪不到動手。”
如果他不是全身大傷小傷不斷冒血的話,這番話應該很有氣勢——唉!我向藍衫女子望了一眼,兩人交換了個無奈加好笑的眼色。
男人!
那女子不再理他,伸出另一隻手,柔軟的十指在空中不停蠕動,像彈琴,又像編織,引得幽靈騎士們牽線木偶般動個不停。
Cynosure撤了護壁,似乎又要說什麼,剛走前一步,我從身後一把抱住他。
“別走。別再……丟下我。”
向前邁出的腳步一頓,我貼著這具強壯的軀體,雖然傷口的血浸濕我的白衣,仍能感覺到每一塊肌肉的爆發力。
略帶粗糙的掌心覆住我的手背,我微不可察地顫抖。
這是五百年前我深情眷戀的男人,起碼在已知的記憶裏,我們相愛,生死不渝。
我苦笑了下,記起自己的意圖是阻止他妨礙那女子的行動,匆忙找了個話題:“你說什麼陰靈?還有,是什麼?”
等了一會兒,Cynosure的聲音冷冷響起:“神妖人是造物神創造的物種,則是變異,一些具有異常能力的人類的變異。”
“變異?你不會想說基因突變吧?”
“不知道。很神秘,即使神仙也了解不多。隻知道一些天生具有異能的人類能夠通過某種與修仙相異的途徑取得比大多數神仙和妖精更強大的能量,他們不再是人類,但也不是神仙和妖精,於是稱為,一種三界之外的存在。”
聽起來很酷。我看向藍衫女子,穿透眼的紫色加深,突然看見她指縫間有銀光一閃。
我眨眨眼,仔細再瞧,看清她的手在不停絞動一種蛛絲般透明細長的線,她握住線的中端,線的一頭垂到懸崖下。那線似乎是空心的,因為不斷有一團黑光從懸崖下順著線升上來。隨著線的另一頭分散成更細的絲,黑光也分成無數點,和絲一起粘在……幽靈騎士身上!
原來如此!那些傳送黑光的絲粘在他們的四肢、脊背、頭顱後麵,隨著藍衫女子手指的扯動,幽靈騎士也身不由己動作。
我驚愕到說不出話,忽覺Cynosure扯開我的手,又要往前走,忙追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結結實實抱住他!
這次是麵對麵擁抱,背後傳來那女子一聲輕笑,我隻好當沒聽見。
Cynosure想拉開我,我不放,半晌,他歎了口氣。
“Cynosure,你還沒有告訴我,陰靈又是怎麼回事?”
“神仙不會死,妖精失去元珠就魂飛魄散,人類死了才會變成陰靈。”
“就是鬼嘍。”我忽然想起,“名稱不同而已。”
“不太一樣。”答話的是那藍衣女子,“普通的人類魂魄稱之為鬼,而陰靈專指有異能的人類魂魄。比如,這一個!”
一陣狂風從懸崖下倒刮上來,飛沙走石,天色驟然變得昏暗,山間回蕩著奇怪的聲音,聽來像沉睡千年的怪獸蘇醒的怒吼!
耳膜震得嗡嗡直響,我捂住耳朵,狂風卷起我的裙裾和頭發,拍打在身上生疼生疼,我不禁朝Cynosure懷中縮,他低叫了句什麼,我沒聽見,眼皮被大掌蓋住,抹了下來。
看不見聽不見,身體的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我能感覺每一塊碎石打在身體上,感覺Cynosure將我推向山壁,烏芙絲被扶起來靠到旁邊,感覺一雙鐵臂張開,溫熱的胸膛將我們安全守護。
一滴濕濡的液體滴到我臉上,兩滴,三滴……
神仙的血,原來也有血腥味。
我沒有動,也不再流淚,眼睛酸痛,但幹涸。
我已經為這個男人流了太多眼淚,因為他為我流血,可是我忘了,“我”對“我”說過,一個愛你的男人想看到你的笑容,而不是淚水。
是的,我們曾如此相愛。
……
五百年前——
我叫小雪,是由妖精修煉而成的神仙。成仙的過程有點像轉世,所有過去的記憶被抹掉,當我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已經變成一個外表像人類五歲左右的小女孩。
仙界每一百年開門接納在這一百年內修煉而成的神仙,我又緊張又興奮地如期趕到,卻看見一條長龍似的隊伍,原來這一百年居然多了上千個新神仙。
我忐忑不安地排隊,長龍緩慢地前移,而太陽已西斜,如果天黑前輪不到我,就隻有再等一百年。
紅色晚霞出現在西邊山頭,美麗得像新嫁娘的紅蓋頭,我前頭隻剩下三個新神仙,我暗算了算,剛好輪到,鬆了口氣。
誰知排在我後麵的家夥伸腳一勾,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從隊伍裏滑了出去,那家夥立刻補上我的位置。
我爬起身,手足無措地望著他,求他把位置還給我,那家夥不屑地睥睨我,說我這種妖精也妄想成仙,就算入了門也隻會玷汙仙境,越罵越難聽,直到把我罵哭出來。
我哭得傷心,忽然聽到“咦”一聲,有人道:“神仙不是沒有眼淚嗎?她真的成仙了?”
我抬頭一看,是排在我前麵的新神仙。新神仙的樣子都似人類幼兒,他看起來就像個五六歲的金發藍眼男孩兒。
我隻瞥了他一眼,聽他也懷疑我不是神仙,埋下頭哭得更傷心。他沉默一陣,忽然惡聲惡氣地道:“你哭得好難看,如果你不哭,我把位子讓給你。”
我一驚,止住哭,呆呆地看著他。
他一步邁出隊列,粗魯地把我拉到他的位置上,後麵的人想抗議,被藍眸一瞪,立刻消音。
我懵懵懂懂,夢遊一般隨著隊列向前移動,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很快輪到我,守門官問我姓名,我正要回答,突然清醒過來,回頭找那金發男孩兒,這位子該是他的,我不能霸占。
我站在門前,剛好擋住守門官的視線,這一回頭,看到那男孩兒一拳打倒搶我位置的家夥,一腳踹飛出去,再迅速站到他的位置上。
我差點兒笑出聲,拚命忍住,轉身向守門官報到。
神仙是可以選擇性別的,而進入仙境大門時就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選擇機會。當守門官問我當男還是當女,那男孩兒在我身後低聲道:“我當男,你當女。”
我聽從了他的話,因為感激,欽佩,和某種隱隱的期盼。
直至很久很久以後,我都不明白那一刻心中的期盼是什麼,就像不明白,他在說那句不負責任的話時,究竟在想什麼?
我隻知道,從那一刻開始,我們的命運糾纏在一起——
眼睛睜開,風聲和怪響被隔絕在外,沒有光,眼前一片黑暗。
我靜靜合上眼。
仙界並不如想象中美好,我從頭開始學做神仙,得到老師平等對待,但大多數神仙仍歧視我,隻因為我曾經是妖精。